□ 劉勝蓉
城鎮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重要過程,是生產力水平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馬克思將城鄉發展的狀態歸結為“城鄉混沌、城鄉分離、城鄉對立、城鄉二元、城鄉融合”五種類型,城鎮化就是城鄉融合的典型。
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發展,大大推動了中國城鎮化的進程。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末,全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63.89%,是改革開放初期1978年(17.9%)的3.5倍以上。其中,北京、天津和上海的城鎮化率甚至超過了80%,達到了發達國家的水平。目前我國平均每年有大約2000萬城鎮新增人口,城鎮化發展迎來了高峰時期。
生產力促進社會進步,同時推動社會生產關系變革。城鎮化推動社會的發展,也引起農民大規模集體移動,農民傳統的鄉土生活方式被迫改變。粘附于土地的傳統農民變成了失地農民,植根于鄉土的農民文化價值觀念發生了嬗變,文化墮距與角色失調普遍存在于失地農民群體之中。農民在融入城鎮化的過程中,出現了“無所適從”的現象。
費孝通指出:“文化是從土地里長出來的。”[1]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農業、農民、農村是整個國家社會構成的基礎,粘附于土地的農民有著一套獨特的文化價值理念,并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形成了文化自覺。這些價值理念包括“安土重遷”的故土思想、“葉落歸根”的皈依情懷、“宗親血緣”的宗族傳續、“天道人倫化”的道德操守、“天人合一”的生存理想、“飲水思源”的感恩情節等,這些價值觀充滿了濃濃的“土味”,與土地緊密聯系在一起。
城鎮化是社會分工變革的產物,舊有社會分工的消解必然引起新的社會關系的產生。恩格斯指出:“當社會成為全部生產資料的主人,可以在社會范圍內有計劃地利用這些生產資料的時候,社會就消滅了迄今為止的生產資料對人的奴役。不言而喻,要不是每一個人得到解放,社會也不能得到解放。因此,舊的生產方式必須變革,特別是舊的分工必須消滅。”[2]隨著失地農民進入城鎮,傳統的鄉村文化價值觀念逐漸式微,而融入城市文化的實踐尚未開啟,符合失地農民這個特殊群體的文化生活方式尚未建立,這就導致了農民“無所適從”現象的發生。回不去的鄉村與留不住的城市,構成了一個矛盾體;失地農民處于矛盾體的中心,在城鎮化的大潮中起落沉浮。費孝通稱這種現象為文化失調,美國社會學家W.F.奧格本將這種現象稱之為“文化滯后”或者“文化墮距”。文化墮距的存在,使得失地農民對城鎮的歸屬感缺失,對未來的生活感到迷茫。
傳統鄉村屬熟人社會模式,以土地、宗族血緣為核心的傳統價值觀構成了農民的基本價值觀。馬克思認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農民與土地的天然關系,決定了他們的社會生活模式和價值取向。“‘小農’常以自我為圓心,以血緣、親緣、地緣半徑把周圍的人劃分為‘圈內人’與‘圈外人’。他們在對待‘圈內人’和‘圈外人’上奉行不同甚至完全對立的道德準則,完全以是否有利于圈內人的利益為標準來判斷評價自己和他人行為的善惡是非。”[2]這種意識普遍存在于失地農民之中且根深蒂固,一時難以改變。
我國的城鎮化是突擊式發展的城鎮化,其將農民與土地剝離,引發了農村一系列社會、經濟和文化的變革。這種變革讓農民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其原有的生活模式也發生新的改變。農民獲得城鎮居民的身份,卻沒有實現城鎮居民角色的轉換。失地農民從農業人口轉為城鎮居民人口,融入市民生活的態度、價值和行為模式等卻還沒有建立起來,因此為自身在鎮中的角色擔當感到迷茫與失望。
按照馬克思對城鄉關系的5種類型演進理論來看,城鄉關系的融合發展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是生產力推動與生產關系適應發展的過程。而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社會的早期,資本家通過“圈地運動”來實現城鎮化,是一種斷裂式的、突擊式的城鎮化過程,其結果必然造成農民利益的不對等,農民融入城鎮生活的矛盾與沖突加劇。
中國的城鎮化也受到這種發展思路的影響,突擊式發展的城鎮化使得農民選擇與適應城鎮生活的緩沖期變短。恩格斯指出,在社會發展的每個時代,都有“這些個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表現他們生活的一定形式,他們一定的生活方式”[2]。
在城鎮化時代,農民快速從熟人社會的社交中脫離后,新的社交網絡和城鎮相應的配套設施還沒有建立,農民被動地適應城鎮生活,他們對城市文化的認同度較低,不能馬上適應城市的生活方式,難免會產生心理上的失落與空虛。不少失地農民對城市生活產生排斥,實踐城鎮角色的意愿也不高。
歷史上城鄉文化結構的差異一直存在,鄉土與城市的文化結構對立,是城鄉文化差異的重要原因。以往“皇權不下縣”,相對獨立與封閉的社會狀態,使得鄉村形成了特有的文化生態。城市文化則是開放性、競爭性和顛覆性的文化體系,以工業文明為基礎的工具理性和消費文化是城市文化的基本特征。隨著城鎮化的推進,城市文化與鄉村文化的對立與沖突越來越明顯。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認為,在后工業社會發展的時代,文明的沖突已經成為社會矛盾的主要內容。不同文明、文化之間沖突的加劇,是導致社會問題出現的主要原因。
城鄉文化結構的差異、城市文化的迅速擴張,使得鄉村被邊緣化的程度日漸加深。農民雖暫時無法適應城市千城一面、沒有個性與缺乏人情溫暖的生活,也不得不接受鄉村逐漸城鎮化的嬗變。失地農民既要迎接現代性又舍不得或者拋棄不了傳統文化的枷鎖。在適應城鎮文化的過程中,他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中,他們或多或少都是一個外來者”。
近代歷史上,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現代化,都是伴隨著“城鄉失衡”而進行的。從英國最早的“圈地運動”到發展中國家進行工業化的初期,無不是以“城鄉二元經濟”的反差來優先發展工業和城市。這種二元體制使得城市“在政治上統治鄉村,在經濟上掠奪鄉村,在文化上沖擊鄉村,在社會關聯上摒棄鄉村,城鄉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方面的關系日益趨于分割和逐步對立”[3]。
中國是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歷史上長期存在城鄉二元結構體制,使得城鄉之間無論是在經濟、文化還是社會發展上都出現了嚴重的兩極分化。由于“我國城鄉交流融合、協調發展的體制機制較為匱乏,促使城市文化漸漸發展,鄉村文化逐步衰落,甚至在精神上、行為層面上表現出城鄉文化沖突日益加劇。伴隨著城鎮化步伐的加快,甚至形成了市民與農民工一系列社會融合問題”[3]。城鄉二元體制的影響,使得失地農民進入城鎮后,在就業、生活方式、自身發展、精神文化需求等方面都存在著難以適應、難以融合的問題。尤其是長期形成的城鄉人格差異和心理差距,使得失地農民的角色調整與心理調適一時之間難以完成,進而導致了失地農民對城市文化生活的認同度低,融入城鎮生活的積極性不高。
農民向市民轉變,這是城鎮化的重要命題。芝加哥學派的代表人物路易斯·沃思曾認為,“市民化”意味著從農村生活方式向城市生活方式發展、質變的全過程,但是這個質變的過程,卻因為城鄉發展和農民自身能力的差距而產生影響。
農民市民化是一個沖突與融合的過程,長期的城鄉二元結構體制,無論從經濟、社會和文化上都已經拉開了城鄉之間的差距。城鄉之間的發展差距,隨著城鎮化的推進而變得越來越大。尤其是在城鎮化并未完全實現的地區,農民失去土地之后返貧的現象依然存在。農村空心化與城鎮化千城一面并存,失地農民進入城鎮后其就業能力、就業環境與自我發展的空間依然不足。失地農民進入城鎮后,對城鎮準公共物品和社會生活服務設施的沖擊,也會促使失地農民在城鎮中生存的競爭加大。城鄉發展的這種“馬太效應”,使得農民進退維谷,難以從城鎮化中獲得更為穩定的生活空間,難以適應城市與回不去的鄉村。同時,使得農民不得不接受城市的規則以適應城市生活環境,但卻一時難以實現市民化的轉變,其“安其所,遂其生”的理想無法得以真正實現。
費孝通認為“社會問題起于文化失調”,失地農民對城市文化的認同、自覺,實現自身角色的轉變,需要從文化方面著力。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深入實施文化惠民工程,豐富群眾性文化活動。”[4]營造失地農民文化調適與角色認同的社會環境,是實現失地農民文化自覺與角色適應的必然選擇。
一是要創新精神文化生活理念,結合農民的心理和文化需求特點,打造一批失地農民精神文化生活平臺。以人為本,充分尊重農民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調動失地農民參與建設精神文化生活平臺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創建符合失地農民心理特征、滿足失地農民心理需求的文化活動場所,例如:建設農民文化活動中心,搭建民俗文化演出舞臺,成立傳統文化講壇,修建民俗文化博物館等。
二是要加強引導,落實幫扶,積極推進失地農民的市民化教育。以社區為單位積極開展“社區幸福之家”“五星社區”等的創建活動;開展社區志愿者服務活動,組織失地農民組成志愿者深入社區開展義務服務活動,讓失地農民感受到自己是城市的一員,能夠為城市的建設做出貢獻。讓失地農民增強自信,更快地融入城市生活,從心理上擁有更多的獲得感。
三是要積極推進社區網絡建設,著力打造社區網絡文化平臺。網絡化時代讓每一個人都身處互聯網之中,網絡的開放性、交互性、及時性極大地方便了人們的社交生活。著力打造社區網絡文化平臺,組建一支精干得力的網絡骨干,將現實文化活動與網絡文化相結合,組織失地農民自編、自導、自演文娛活動;打造社區微信、微博等交流平臺,推送社區頭條資訊等。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增進民生福祉是發展的根本目的。必須多謀民生之利、多解民生之憂,在發展中補齊民生短板、促進社會公平正義。”[4]失地農民的權利如果得不到保障,在失去土地后沒有得到很好的安置,他們很難形成對城鎮居民的角色認同。因此,要實現農民的市民化轉變,應做好以下幾點。
一是要落實法律法規,執行失地農民的安置補償標準。農民在失去土地的過程中,存在不少被動征地、強制征地、安置補償不到位等情況。農民在征地中利益受損,對城鎮化會產生排斥與抵觸,甚至拒絕城鎮化。要堅決落實法律法規、合理征地、科學規劃,嚴厲打擊各種損害農民利益的行為,嚴格執行失地農民的安置補償經費標準。要實行多元化補償機制,對土地的未來增值進行評估,甚至可以讓農民通過股息分紅獲得更多收益。
二是要建立就業保障機制,落實失地農民的就業問題。就業是農民失去土地后最關心的問題,農民進入城鎮后,失去土地就意味著失業。大部分失地農民依靠補償金度日,一旦補償金耗盡,農民反貧情況就會出現。因此,在征地時就應將農民的就業問題作為重點考慮的對象。農業、土地、工商、勞動等各部門要統一規劃,做好分工部署,對失地農民的就業設計應對方案。同時,要建立失地農民的就業、培訓管理機構,為失地農民進行就業培訓,增加就業機會,提供就業保障服務,建立失地農民就業工作的長效機制。
三是要繼續推進戶籍制度改革,明確失地農民的市民角色。失地農民進入城鎮后,其應有的市民身份應該得到保障。農民的戶籍也應由農業戶口轉為非農業戶口,這是失地農民獲得市民身份,實現居民角色認同的必要舉措。只有如此,失地農民才能獲得城鎮主人的身份,才能夠消除“外來人”的心理顧慮。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4]城鄉發展差距的存在,使得農民對城市充滿向往,又充滿疑慮。在城鎮化背景下,農民向往城市的物質生活,卻從心里割舍不掉鄉村的人文環境,失地農民心中向往的城市生活是二者都能兼顧的。因此,推進新型城鎮化與新農村的建設是必然選擇。
一是要繼續推進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縮小城鎮發展差距。按照馬克思關于城鄉關系的理論,生產力發展的結果必然導致城鎮化。城市與鄉村的融合需要生產力發展的支持,縮小城鄉差距必然要借助城市生產力的帶動。實行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反哺農村,充分利用城市的輻射與帶動作用,扶持農村產業、農業科技、新農村建設,實現城鄉互補,縮小城鄉差距是必然舉措。
二是要大力建設新型城鎮,實現公共設施與公共服務的均等化。縮小城鄉差距,公共設施與公共服務的均等化是重要舉措。城市享有較好的醫療保障、子女教育、社會服務等;農村在這些方面明顯落后于城市,農民工子女上學難、農民就醫難、農民工權益難以保障等問題的根源,就在于城鄉之間公共設施與服務的不均等。如果不能享有城鎮的公共設施與公共服務,就難以消除對失地農民“外來人”的歧視,失地農民也就無法真正融入城市[5]。
三是要實現城鎮文化向農村的擴散與互補,建設特色城鎮。要構建城鄉文化關聯體系,實現城鄉共享的優質文化資源。城鎮化過程中,要逐步實現城鎮文化與鄉村文化的整合,實現城鎮優質文化向鄉村文化的擴散與輻射。同時,農村固有的優秀傳統文化也要被城鎮吸收、借鑒,運用到城市景觀設計、城市人文環境的打造等方面,打造出生活富裕、特色鮮明、充滿溫情的宜居、怡情、和諧新城鎮,杜絕千城一面的情況出現。
失地農民融入城鎮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要提高自身綜合素質,增加人力資本投資,為在城鎮中找到合適的位置做好準備。農民在失去土地后,面臨的第一個恐慌就是就業問題[6]。不少農民認為失地即是失業,為生計和出路而苦悶的農民是無法實現對城市的認同的。因此,必須做好農民的就業與培訓工作。
一是要加強農村基礎教育,提高農民的基本文化知識水平。不少農民沒有必備的文化知識和技能,在進入城鎮后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加強農村基礎教育,有針對性地開辦農民夜校、技術訓練班等,通過這些培訓讓農民具備一定的文化知識和技術,打牢農民進城謀生基礎。
二是要加強失地農民的職業培訓。要針對農民的實際情況,為農民制訂相應的職業培訓計劃。按照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失地農民特點,為農民進行職業技能培訓。可以與失地農民所在的鄉鎮企業進行聯合培訓,讓農民在實際操作中學會基本的車床、電焊、縫紉、維修等技術,為進入城鎮打下就業基礎[7]。
三是加強對失地農民的道德素質教育。通過社區、居委會為失地農民進行誠信教育、家庭美德和公民道德教育,提高失地農民思想水平,讓他們充分認識到居民基本道德素養的重要性,自覺履行公民義務,做合格市民。同時,各社區要借助網絡媒體的力量,加大對失地農民先進典型事跡的宣傳力度,形成典型示范,為他們找準先進榜樣,營造學習趕超的勁頭,讓他們充分感受到城鎮的包容、和諧,從而實現對城鎮文化生活的自覺,提高角色認同感。
總之,失地農民是城鎮化發展的必然結果,失地農民能否順利融入城鎮生活,直接關系到我國社會經濟發展與穩定,直接關系到農民、農村以及農業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從失地農民的文化自覺與角色適應出發,為失地農民營造良好的文化生活環境、生存就業環境,失地農民自覺自愿融入城鎮生活、實現角色認同是我國城鎮化發展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