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

郭曉兵

1月22日，《禁止核武器條約》生效了。這是一個充滿爭議的條約。是之者說，核、生、化三類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只有殺傷力最大的核武器未被禁止，隨著條約生效，這個漏洞終于被堵上了。非之者說，名為《禁止核武器條約》，卻沒有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參加，純屬部分無核武器國家的自娛自樂，成不了什么氣候。個中是非，到底應該如何評說呢？

就其內容而言，該條約對核武器的禁止不可謂不全不嚴，提出的核裁軍目標不可謂不高不遠。它禁止締約國發展、生產、制造或以其他方式獲得、擁有或儲存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禁止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和其他核爆炸裝置，禁止在其領土或其管轄或控制的任何地方安置、安裝或部署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它要求舉行締約國會議，制定可核查、有時限、不可逆轉的徹底核裁軍路線圖。

如果該條約的規定得以實行，其對現有國際核秩序的沖擊巨大。美國擔心其向盟國提供核保護傘的法理基礎將遭摧毀。如果北約的歐洲成員國加入該條約，美國核武器將無法進入盟國領空或領海。由于美國核潛艇是否攜帶核彈頭并不公開，未來其將無法訪問盟國港口。美國在歐洲部署的戰術核武器也將受影響，盟國不能參與北約核計劃，無法向美國核計劃提供常規力量支持。因此，盟國簽署該條約意味著放棄美國提供的“核保護傘”。在這種情況下，美國的跨大西洋聯盟體系和亞太聯盟體系都需要重構。

就該條約的達成方式而言，運作不可謂不成功，推進不可謂不迅速。瑞士2012年向《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一籌會提交《關于核裁軍的人道主義影響的聯合聲明》時，只有16國附和。但其借鑒中小國家和非政府組織推動締結《渥太華地雷公約》《集束彈藥公約》《武器貿易條約》的經驗，強調核武器使用的人道主義影響，短期內成員迅猛發展。2013年4月的二籌會上，支持國家已達80個，2013～2014年，該倡議先后在挪威、墨西哥、奧地利召集三次大會，參會國達到160個。這在國際上形成一股新的核軍控浪潮。2017年7月7日，《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會議以122票贊成、1票反對、1票棄權通過該條約。2020年10月26日，隨著洪都拉斯成為《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第50個締約國，條約生效條件得以滿足，90天后即正式生效。將禁止核武器這一遙不可及的目標變成正式的國際條約，只用了短短八年時間，應該說是一個奇跡。

就條約的初心而言，其動機不可謂不合理，其用心不可謂不悲憫。《禁止核武器條約》源自“人道主義核裁軍運動”，后者又源自無核武器國家對國際核裁軍推進遲緩的不滿。此前美國倡導的“無核武器世界”在全球搞得風生水起，但美俄核裁軍實質進展有限。特朗普政府更是提高核武器在國家安全政策中的地位，降低核武器門檻，威脅以核武器報復天、網等非核攻擊，屢屢退群廢約。根據《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放棄擁核權利的無核武器國家當然憤怒和不滿，《禁止核武器條約》就是它們憤怒的宣言。

但該條約的實際價值恐怕也就止于一份宣言而已。其致命缺陷在于對核武器的戰略穩定作用認知不足，而且沒有提出可行的替代方案。二戰后世界維持了70年的總體和平，核武器的威懾作用功不可沒。而且核武器攸關核武器國家的根本利益。2018年10月29日，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同時也是《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規定的五個核武器國家發表聯合聲明，明確反對《禁止核武器條約》，認為它激進而不切實際。其他事實擁核國家，如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也都拒絕參加。此外，躲在“核保護傘”下的美國盟國顧及切身利益也不可能參加該條約。因此，《禁止核武器條約》的普遍性和有效性大有問題。

應該說，《禁止核武器條約》提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但并未指出一條可行的道路。不僅如此，它理想主義的幼稚病還可能造成《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成員國的分裂和對立，損害現有國際核不擴散機制。因此，中國提出，核裁軍不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漸進，兼顧全球戰略穩定和各國安全利益。不首先使用核武器、而不是禁止核武器，或許是一個更現實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