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蒙
沒有必要抵制王法,這是山川的規(guī)律,
也是河流的底線。饑餓的皇帝,
他的樓閣布滿夕光,每一粒微小的
蜘蛛網(wǎng)都有國度。
民國的女子喜歡激昂的朋友圈,
她們的旗袍掩藏青花瓷,
她們的花瓶擁有去年的風(fēng)水。
而高山流水的古琴,
喜歡木質(zhì)樓梯的拐角處,
那里,一位含羞的青年,
被愛情的高燒所迷醉。
樓閣下,荷花池,磅礴的抒情
在頹廢的假山旁試圖擁抱森林。
那里,金黃的豹子,低矮的山溝里
埋頭寫秋天的書信。
即使風(fēng)吹過咆哮的閘門,
它們也不理會。
確實(shí)是沒有王法的國度。
沒有任何星光執(zhí)迷于內(nèi)心的邊疆。
我聽到憤怒的閃電,用盡一生的力量,
翻滾著奔向遠(yuǎn)方。
一個人的童年從此形成,
即使星辰,都會為他祝福。
他偉岸的父親,在河邊張望:
下游,梯田與稻谷,無畏的鄉(xiāng)村,
把斷腸人的古樹壓低。
而云朵,帶來未來的問候,
將迎風(fēng)的困難,一步步推向昆明。
云南驛的馬車,在巷子的深處,
沒有過多的破碎。整個大地寬恕了沉默,
并在風(fēng)寒中接受洗禮。
犀利的高原,口口聲聲都在回首。
我喜歡的國度無非是竹林里的瓦片,
重如鋼鐵,沉如古籍,
沒有孤寂的背影,沒有呻吟。
波光搖醒龐大的帝國,
消失了的故園,在每次行進(jìn)中
成為故鄉(xiāng)的意義。
而鄉(xiāng)愁,是一陣秋雨,
過于纏綿,過于憂郁。
我在竹林里清洗一塊瓦片,
就如同在星夜里聽一曲血洗的江河。
我的體內(nèi)引爆了炸藥,
將無盡的長江,細(xì)小的扁舟,
收入一幅墨汁飽滿的山水畫。
那里沒有董其昌,也沒有蘇小小。
整個江南,在睡夢中環(huán)顧,
所有的孤獨(dú),都是一座古都下的飛雁、
黃沙、霧靄,還有書生的愛。
更沒有門檻,和彌漫在樓梯中的
灰塵。夕陽帶著馬匹,
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浮沉,如燈火。
酒香四溢,漢子打鐵,
那些火星在莊上濺落,
如糧食在莊稼地里埋伏。
那時的胖子不是坐山雕就是土匪,
胖子講義氣,更講江湖。
瘦子或許便是軍師,滿腹經(jīng)緯,
在桐油燈下苦讀。
一人的江山就是整個民國,
其聲望超過梁啟超,超過袁世凱。
而整個北洋,才剛剛學(xué)會走路。
黃海,還是渤海,以大無畏的精神,
將自己的身體拋向黑藍(lán)。
他們的子女在海邊曬網(wǎng),
并在岸邊收撿被大海趕來的海貝、沉木。
古巷里死了位正義的女學(xué)生。
北平不滿意眼淚。
槍聲刺破夜空,紫禁城,血帶著冰,
故宮里沒有鐘聲,所有的美沒有政審。
是夜,人成為人,而尊嚴(yán),
像大理石的紋理,冰涼地印出病歷。
我所有的同盟國沒有哭泣,
所有的同袍沒有聯(lián)系。
是夜,黯淡了的群星被遮蔽,
刺鼻的民國切開了肺腑,
一個人下跪,他一生都在懺悔。
前院,是松柏;后院,還是松柏。
他把余生貼在樹干上,
任潮濕的太陽炙烤。
古巷里的血跡從沒有干過,
在夜色彌漫的死亡中漸次散開,
瞬息與永恒,在亙古的房梁里盛開,
如母親目前的蠟梅。
那是午夜的黑暗,是民國的子君,
也是課堂上的書聲。
我的國度沒有前身,
我的國度,在失望中義憤填膺。
他們在校門外發(fā)傳單,
在桌子前填表格。我的孤獨(dú),
是故國的塵土,我的塵土沒有國度。
太空里傳來雷霆,
那是倒背如流的吶喊,是細(xì)雨中的
旗幟。我的姊妹,穿著單薄的棉衣,
她們的手臂,沒有旗袍,
她們的發(fā)絲印上眼角的血絲。
她們是我的,母親。
蠟梅一樣寒冷,一樣激情。
從天邊滾來的雷霆,將見證一切,
并把所有的仇恨、哀愁記錄于心。
而桃花不會拒絕到來。
不會拒絕屋檐。臥虎藏龍的山岡,
我錯過了一次,必將錯過無數(shù),
必將錯過了花椒樹下的山河。
燕子任性地飛舞,仿佛人世間沒有任何建筑。
面似桃花的女子,民間的極品,
總是在蘇州的豐腴之地,
在殘?jiān)珨啾谥校谧菊@,
一轉(zhuǎn)角的門柱間,漸次閃現(xiàn)。
那是怎樣的江南,水聲一片,
荷葉也能握住珍珠。
浸泡了大半生,每一種呼喚,
都能呼吐出心內(nèi)的半壁江山。
那是石縫中水滴的震動,
在任何的江南都能等到你。
你的出現(xiàn),就是前世的朋友。
他英俊似中國少年,他朗朗的胸間,
碧波蕩漾,每一種風(fēng)聲都很眷念。
時針以無休止的音符,
定格在風(fēng)箱中。在春光明媚的蜂群里,
沒有翅膀,沒有飛翔,
大地的遼闊,薄霧般沉重。
在大理,或許沒有洱海便沒有蒼山,
沒有雪,便沒有迎風(fēng)吹的少年。
那畫中的圖案,媚娘般的洱海,
沒有任何米、醋和油鹽,
沒有任何陽光、樹木、狗尾巴草,
得以勝任。美到天邊的彩霞,
美酒、骨頭,犀利的高原。
那民國的房間,一位老人,
他的孤獨(dú)骷髏般突出,
他的雙眼,渾濁、溫暖。
我看著他坐在椅子里,一動不動,
像我的師父,也像我的徒弟。
一對翅膀就是飛翔的鷹,
祁連山,以英雄的面目接近兒女。
我的奶奶還在蒼山下祈福雪山圣水。
她的嘴里沒有牙齒,只有生病的
牙床,她粗礪的牙床如延綿起伏的
高原。山上的星光是通靈性的,
狼在孤獨(dú)地咆哮,每一聲能都刺穿
舌頭。我的爺爺還在祁連山下打獵,
他的一生濃縮在小小的森林里。
沒有什么愿望可以滿足他赤子之心,
似乎,他的天空滿是獵人的蒼鷹。
上蒼以憐憫,以寬厚,擁抱他每日
孤絕的木板床。床下,沒有鞋子,
而孩子們都在大理,一個異族的首領(lǐng),
視他為自己的兄弟。
山?jīng)]有柔弱的時候,沒有堅(jiān)硬的心,
是不能做森林之王的。
那時,我的國度沒有孤獨(dú),
我的古都沒有白樺林,也沒有疾馳的馬匹
從長安街呼嘯而去。那時的北大燈火通明,
每一個書生都在為國事忙碌。
我沒有說過那時的老家,
在一條靜謐的河邊,山從中間切開,
就像切開一塊石板,一條傷口。
巨大的石頭矗立在河中央,
以驕傲的態(tài)度回應(yīng)萬物。
巴山夜雨,鳳凰山下,
松林里白霜掛著冰。縣城里滿是人生,
在樓梯與樓梯之間行走,并漸漸陷入
傾斜。所有的人傾城而出,
去迎來新生活,新人生。
沒有一粒子彈喜歡飛翔,
沒有一粒稻米熱衷浪費(fèi)。
那是懸空的生命,將一張告示視為聲明。
大巴山,以米湯一般的柔情,
纏繞于碧波蕩漾的州河之上。
濃霧里,深冬逐漸散開,
兩岸的路沒有欄桿,只有雨后凸起的泥濘
凝結(jié)而成的土路。一直延伸,延伸到
每個黯淡的盡頭。盡頭沒有晚霞,
只有落日下光怪陸離的反光,
刺激著眼,那里的鄉(xiāng)鎮(zhèn)正進(jìn)入我的國度,
傲慢而且毫不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