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麗 謝麗君 郭思薇 朱耀彬 黃昉萌 指導:駱杰偉
駱杰偉教授長期從事中西醫結合臨床和研究工作,學術造詣深厚,不囿于傳統認識,主張衷中參西,不斷創新中醫理論。其所提出的止血類中藥具有修絡護脈、修復組織作用的創新觀點,認為宏觀上的止血涼血功效,是緣于微觀下止血類中藥修復組織與血管結構功能而產生的表象,該理論在其團隊長期的臨證與科研中得到了印證[1-2]。筆者跟師學習多年,對其學術思想略有心得,茲就駱教授對中醫止血理論的微觀延伸認識及其辨證應用地榆的臨床經驗總結如下,以饗同道。
《靈樞·衛氣失常》曰:“血氣之輸,輸于諸絡。”絡脈為氣血匯聚之處,可約束氣血運行。“百病入絡”“久病多瘀”“久病入絡”等諸多論述都說明了絡脈之傷在發病中的重要地位。絡脈分為氣絡和血絡,其中氣絡以運行經氣為主,血絡以運行血液為主,以提供器官營養。從其功能與解剖結構來看,絡脈與現代醫學所述的中小血管、微循環概念具有高度一致性。本文所論述的“止血修絡”理論即基于血絡的生理、病理之上。
“絡脈之傷重”多表現為久病入絡之象,絡脈破損所致的滲血或大出血,多由腫瘤、血液系統疾病(如再生障礙性貧血、骨髓增生異常綜合癥、白血病)等導致,重度的絡脈損傷還有血栓形成等。而輕度的絡脈之傷,包括血管內皮功能受損,其動脈或有潰瘍,或有斑塊,或有夾層,或有動脈瘤,或表現為凝血機制障礙等。駱教授認為,重度之絡傷為輕度之漸,各類疾病、各器官功能紊亂或受損大多起源于絡脈管的損害,包括內皮功能損害。故其在臨證中時時不忘顧護脈管組織及其功能。
歷代醫家通過“援物比類”“心法和頓悟”“試探和反證”等方法對中藥的功效進行歸納、總結和分類,大多是從整體與宏觀的觀察出發的。而止血諸藥之所以被歸納為“止血”之類,從其表征上看是可以止血,而從現代醫學微觀角度理解,或可能因其有保護、修復血管之功,也可能因其作用靶點為血液系統。既然止血類中藥可以治療絡脈之“傷重”,為何就不能早期干預絡脈之“傷輕”,把防治前移,截斷疾病的進展?駱教授從“傳統之說”(即“見血止血”),進一步深入思考其“擴展之說”,就是從宏觀到微觀去探尋止血藥中的諸多代表藥,如止血之圣藥生地榆、扶正止血藥仙鶴草、止血活血藥三七、燥濕止血藥李根皮,以及涼血止血藥槐花、大薊、小薊等。從宏觀上看,此類藥物可以修復絡脈之重傷(出血);從微觀上看(多從藥理實驗證實),它們具有保護組織與血管的功能;從臨床經驗上看,亦發現其有托毒生肌、修復組織,甚至修復骨髓之功。因此,駱教授基于絡脈理論與百病入絡的基本觀點,創新性地提出止血類中藥具有“修絡護脈”的功能,并認為其有廣泛的臨床用途。駱教授在其臨證之時,常以“止血修絡”理論為指導,將止血藥作為主藥,每于方中進行配伍以提高中藥療效。以下以止血類代表藥“地榆”為例,介紹駱教授基于該理論的遣方用藥經驗。
地榆具有涼血止血、清熱消腫、解毒斂瘡之功。現代研究發現其根莖成分具有廣泛的藥理作用,如凝血、止血、抗腫瘤、修復受損器官、抗菌消炎、抑制多種致病微生物、抗氧化、保護骨髓、升高白細胞等[3-4]。駱教授對地榆的功效確有獨到的認識并具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其于遣方用藥中,引入《史記·獨斷》言“律中太簇,言萬物始簇而生”之義,提出“簇藥對”是其組方中的單元,是組方的“基因芯片”,每個方劑由1個或1個以上的簇藥對組成[1-2]。其臨證時十分重視在辨證論治基礎上,予地榆為主的相應“簇藥對”用于“止血修絡”,并廣泛用于治療血液系統疾病、肺部炎癥、腫瘤、月經不調、多囊腎、結核、肺曲霉菌病等疾病。
如血液系統疾病,駱教授認為其所表現的出血諸癥多因于七情過極、感受風熱燥外邪、飲食不節、勞倦體虛、久病熱病等所致,其不循經之血均為溢血,或瘀血。駱教授治療血液系統疾病常以地榆為主藥的簇藥對(常用:生地榆30~45 g、仙鶴草30 g、槐花10 g、大小薊各30 g、三七6~9 g)[1-2]為主進行配伍用藥治療,以達“止血修絡”之功,再針對不同的病因進行辨證,分別予補氣陰、活血化瘀、補脾腎、宣暢三焦、祛寒溫陽、清熱解毒等法治療。駱教授指出,在治療原發病之時,亦以修復絡脈最為關鍵,可配伍或獨立運用止血簇藥對為臨證基礎方,并認為地榆具有涼血止血、修復受損絡脈、保護骨髓之功,每每大劑配伍可穩定病情,甚至改善血液指標。
肺部磨玻璃影(GGO)病變多為炎性肉芽腫或腺瘤增生、原位癌、微浸潤或浸潤性腺癌所致。地榆有抗增殖、抗炎作用,駱教授以其為主組成簇藥對(常用:生地榆30~45 g、仙鶴草30 g、莪術30 g)對GGO積極中藥干預,以奏涼血散結、清利濕熱之功。如濕氣為主者合用三仁藥對(薏苡仁30 g、桃仁10 g、冬瓜仁15 g)宣暢三焦祛濕熱;如熱毒為主者合用三黃藥對(黃芩15 g、黃柏10 g、黃精30 g)清熱燥濕;如濕毒為主則配伍金錢草、鬼針草、馬鞭草等利濕解毒,筑墻合圍,增強合力。
地榆涼血解毒,具有抗腫瘤、抗增殖作用[5],駱教授常以簇藥對(生地榆30~45 g、仙鶴草30 g、莪術30 g、白花蛇舌草30 g、三七9 g)為基本方治療腫瘤。該藥對具有解毒涼血、托毒生肌、軟堅散結的作用。生地榆、仙鶴草、三七止血與活血并用,一止一活,相得益彰,可入血分;與白花蛇舌草相伍解毒,可祛氣分、血分之瘀熱毒,散開郁熱,給邪出路。駱教授在運用生地榆藥對治療腫瘤時常在辨證基礎上與它藥配伍。如濕毒型肝癌,常酌加獼核桃根、白毛藤、半枝蓮、半邊蓮;痰濕毒型肺癌,酌加重樓、浙貝母、川貝母、大吳風草;濕毒下注型腸癌,常與椿根皮、李根皮、槐花配伍。駱教授考慮止血藥如地榆入血分,可解毒散結,其抗增殖、抗腫瘤之功可能與抗血管生成的靶向藥物有類似之功,有待進一步研究。
多囊腎系遺傳疾病,缺少有效藥物,嚴重時可出現腎出血、腎衰竭等。駱教授認為其證候與地榆藥證相合,又有筆者團隊關于地榆抗人多囊腎囊腫襯里上皮細胞(WT9-12)增殖實驗的支持,常予地榆、三七、莪術、白花蛇舌草配合益腎補脾、祛濁活血之品,以延緩多囊腎的進展,為先治未發病之法[6]。臨證時若為脾虛濕濁證合用李氏清暑益氣湯,若為血瘀證合用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湯,若為氣陰不足證合用王氏清暑益氣湯,若為腎虛濕濁證則合用六味地黃丸等。
此外,駱教授還將地榆廣泛運用于臨床各科疾病的治療。如其常用活血止血并用的簇藥對(生地榆、仙鶴草、當歸)以調經;以地榆配伍益氣活血之品抗動脈硬化;還常用地榆護胃堅腸、抗癆、抗肺曲霉菌病等。在辨證使用地榆時,腸道濕熱者合用簇藥對(白頭翁、夏枯草)以清利濕熱;氣虛者常合用簇藥對(黃芪、黃精)以扶正;毒蘊者合用簇藥對(蜈蚣、全蝎)以攻毒;陰虛內熱者則合用簇藥對(地骨皮、青蒿)涼血退蒸降火,效如桴鼓。
林某某,女,53 歲,2013 年9 月5 日初診。主訴:腰酸痛、乏力、頭暈5年,伴肉眼血尿2天。現病史:患者于5 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反復腰酸痛,伴乏力,頭暈,不規則就診于當地醫院,癥狀反復。2天前無明顯誘因出現排肉眼血尿,伴腰酸痛、乏力、頭暈。測血壓為160/95 mmHg;腎功能示血肌酐432 μmol/L;泌尿系彩超示多囊腎,最大囊腫約5.6 cm×5.6 cm。舌紅,苔黃膩濁厚,脈弦滑。西醫診斷:多囊腎伴出血。中醫診斷:尿血,辨為脾腎虧虛,濕濁內蘊,動血于內,臟絡受損之證。治法:祛除濕濁,修復臟絡,止血涼血。處方:生地榆30 g,白花蛇舌草30 g,仙鶴草30 g,三七6 g,大黃9 g。5 劑,1 劑/日,水煎服,早晚分2 次溫服。
2013 年9 月10 日二診:服上方3 劑即血止,精神好轉,但仍感腰酸痛、乏力。舌質偏紅,苔黃膩,脈弦滑。予守上方加杜仲10 g、續斷10 g、狗脊10 g、黃芪10 g,以補腎強筋益氣。7劑,早晚溫服。
2013年9月20日三診:未再排肉眼血尿,腰酸痛、乏力、頭暈較前改善。
之后繼續予健脾補腎、祛濁安絡辨證方藥治療,均配伍駱教授經驗藥對(生地榆、仙鶴草、白花蛇舌草、三七)。隨診8年,B超示腎臟囊腫未見明顯增大。血肌酐波動于350~500 μmol/L,病情控制良好。另該患者兄弟均有“多囊腎”病史,平時亦在駱教授門診就診,均用此法,病情穩定,且隨診多年未見明顯進展。
按此案為家族性多囊腎,駱教授認為,多囊腎是先天腎精虧損,腎陰陽氣血不穩固,加之后天因素影響,多由痰瘀濕熱交阻,積聚漸成,結成多個囊泡,進而加劇腎之陰陽氣血穩態的失衡,以致形成惡性循環。本案患者總體上屬于本虛標實。脾腎虧虛,無力推動氣血,氣血運行不暢日久,瘀阻腎絡,故見腰部酸痛;濕濁內蘊、積聚漸大,囊腫增大壓迫周圍組織,致臟絡受損,血不循經,血溢腎外,則見肉眼血尿;脾腎兩虛,水濕、濕濁內停,故血肌酐升高、舌苔黃膩濁厚。
該患者就診時以排肉眼血尿為主癥,應急則治其標。駱教授謹守病機,在辨證基礎上,以地榆為主藥,與仙鶴草、大黃、三七聯用組成簇藥對,其功既能涼血止血,又能活血以推陳出新。地榆苦寒入血,可瀉熱解毒、涼血止血,其味澀,又能收斂止血,正如《本草求真》言“清不慮其過泄,澀亦不慮其或滯,實為解熱止血藥也”。大黃其氣重濁,直降下行,可蕩滌濕濁,合用白花蛇舌草可解毒軟堅。故諸藥合用,止血祛濁效佳。駱教授結合長期的臨證經驗及前期實驗發現,上述藥對可有效地抑制腎囊腫增大,延緩病情進展。故在非出血期亦繼續使用,可有效地改善腎功能與抑制囊泡增殖。
多囊腎常表現為顯著的腰酸脹痛。本案患者長期腰部酸痛、乏力,故采用補腎強筋之品如杜仲、續斷、狗脊,可有效延緩多囊腎進展。多囊腎病程較久,久病必虛,臨證之時還應注重扶正以祛邪,故予黃芪10 g以益氣補虛。
綜上,筆者總結了駱教授關于止血類中藥具有修絡衛脈、修復受損組織作用的創新性理論,認為止血類中藥之所以有廣泛用途,緣于其在微觀下的組織修復功能,此觀點得到了其長期臨證及實驗的印證。駱教授在治療出血性疾病時一般應用生地榆,不提倡灰制。其認為地榆灰制存在一定毒性,不宜長期應用;但對于消化道吸附解毒、緊急止血則可以考慮灰制并在辨證基礎上靈活應用。
上述所涉及的藥物劑量均為參考劑量,在臨床實踐時需監測肝、腎功能及血常規等,以防止出現可能的副作用。此外,臨證之時還需以患者的胃腸反應、耐受能力相應調整藥物劑量,囑其不適隨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