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憲

摘 要:校園欺凌事件發生有著多元的耦合性,面對這一問題必須要抓住問題本質,仔細分析里面存在的宏觀和微觀因素,有的放矢進行系統和綜合治理,通過多元主體聯動、制定《反校園欺凌法》、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方式,最終實現對校園欺凌問題的控制。
關鍵詞:多元耦合 校園欺凌 刑事責任年齡
1 校園欺凌:現實與理論問題交織
1.1 問題現狀:困擾全球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19年發布《數字背后:結束校園暴力和欺凌》報告,該報告顯示約有32%的學生遭到至少一次的欺凌,其中約33%是身體欺凌。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發布的2018年度校園欺凌問題報告,2017年日本全國發生的校園欺凌事件超過54萬件。2017 年美國政府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美國每五名中學生就有一人曾經遭受校園欺凌。國外的數據讓人一片嘩然,國內也同樣讓人揪心。2017年5月,中國應急管理學會中小學校園安全專業委員會發布了《中國校園欺凌調查報告》,報告顯示,中小學生受欺凌的發生率為 25.80%;另據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19年共審理校園欺凌相關案件4192件,比照進入法律程序的漏斗效應和犯罪學里的犯罪黑數概念可知校園欺凌事件的嚴重性。表一所摘取的欺凌事件可見欺凌手段的殘忍和嚴重性。
1.2 理論現狀:囿于成見,法治缺位
面對愈熾愈烈的校園欺凌形勢,2016年5月至今,國家先后出臺了《關于開展校園欺凌專項治理的通知》、《關于防治中小學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導意見》和《關于加強中小學幼兒園安全風險防控體系建設的意見》等相關政策文件。按照矛盾對立統一性的觀點,文件的出臺,一方面說明國家對校園欺凌問題的高度重視,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以往關于校園欺凌防治的研究未能應對校園欺凌問題發展變異的挑戰。
結合目前的研究來看,目前關于校園欺凌的研究和對策,主要集中于教育學和心理學等領域。更多將干預措施和應對思路聚焦于調整欺凌者的內在,鮮有對欺凌者加諸外在強制約束,即使是義務約束也多集中于強化學校、社會、家長的責任,對欺凌者本人的責任則諱莫如深,力有未逮。受困于校園這一場域的教育天然屬性和法律的嚴肅性,法律視角的校園欺凌研究可謂風毛菱角,曲高和寡。然而即使有了法律視角的校園欺凌治理研究,往往也囿于法律研究者并非教育領域專家的成見而被閑置。
在全面依法治國的全新歷史方位下,中央提出了法治國家、法治社會、法治政府一體建設的要求,從小政府、大社會的維度來看,法治校園是法治社會的應有之義。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直面問題和挑戰,旗幟鮮明提出了推進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高教育法治化水平,構建完備的教育法律法規體系,健全學校辦學法律支持體系的戰略方向。不難看出,《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為增強教育領域的法治思維、法治理念、法治手段、法治能力提供了根本遵循,也對校園欺凌問題防控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考路徑,為法治思維規制校園欺凌,提供了一席之地。
2 缺位成因:宏觀與微觀多元耦合
馬克思認為聯系具有普遍性、特殊性和關聯性,事物之間所具有的聯系構筑事物產生、發展以至于衰落、消亡的動力。校園欺凌法治思維的缺失同樣是一個需要用聯系的觀點看待的問題,倘若用靜止的、孤立的觀點看待此問題,則不免陷入盲人摸象、管中窺豹的狹隘和偏頗中,對于深入分析問題的成因和提出解決方案無異于隔靴搔癢、難有裨益。
2.1 宏觀:護幼傳統,法律偏向
2.1.1 護幼傳統,一味容忍
對于幼小的愛護,即便從生物學中的基因自私性出發,也可以依據復制基因的自私性得到證成,而關于中國的護幼傳統更是在文獻典籍中汗牛充棟,大眾所熟知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童言無忌便是對這一傳統的最好注腳。在護幼傳統之下,許多身處叛逆期青少年的偏差行為被掩飾、雪藏,民眾對此有著似乎更高的容忍度。在青少年犯錯之后,其家長往往以他還是一個孩子辯解,而犯錯行為承受者卻再次受到道德綁架,在壓力之下只能表示諒解。這種事件的不斷生發可窺見社會對青少年的偏差行為的縱容。
這一論述似乎可以說明對青少年的愛護,但仍不免會產生異議:上述觀點可論證護幼,卻因校園欺凌雙方同屬青少年群體而難以證成。這一異議的落腳點實質上是一個欺凌者和被欺凌者權益是否同等保護的問題,想要回答這一問題,不可不分析欺凌行為所涉及的法律關系。
2.1.2 法律偏向,差異保護
依據校園欺凌行為所違反的制度法規和造成的傷害程度,校園欺凌可分為:違反紀律的校園欺凌、違反道德的校園欺凌、違反一般法律的校園欺凌和違反刑法的校園欺凌四種類型。[1]基于四種欺凌類型,校園欺凌所涉及的法律關系主要為侵權法律關系和刑事法律關系。
結合表一及近幾年的形勢,刑事案件此起彼伏,但是處理結果卻差強人意,江蘇常州男生遭校園欺凌致耳膜穿孔案中,也僅僅將涉事學生開除,追責的事宜諱莫如深,可見一斑。這一事件從實在的角度論證了欺凌者權益被重視程度更高,其生發機理在于刑法的理念。刑法承擔著最后保障法的功能,處罰手段的嚴厲性使得刑法處于被動狀態,對于定罪等事宜慎之又慎,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充分保障嫌疑人的合法權益這本無可指摘,但卻使得運行中的法律尤其注重對犯罪嫌疑人(欺凌者)的保護,對受害人(被欺凌者)的保護卻少有呼吁。這一差異是風險社會的背景下公權力擴張,個體面對強大刑罰權做出的理性選擇,有利于規制刑罰權的不當適用,但聯系的多樣性決定了在實際層面造成了對欺凌和被欺凌雙方保護的不均衡、不適當。
護幼傳統和法律的偏向雜糅在一起,使得宏觀理念層面實質法治思維缺失有了思想根源,亦構成了耦合中的第一層,在宏觀耦合性的指引下,微觀的耦合性就呼之欲出了。
2.2 微觀:部門利益,法律概括
2.2.1 部門利益,立場隱晦
部門利益理論發軔于美國,其理論根源來源于理性經濟人假設,該理論在個體的基礎上,將理性經濟人假設的范圍從個體擴展至團體和部門,適用的范圍主要是在監管領域。該理論認為監管者有著自己的偏好和利益訴求,因此其監管行為并不必然與設立監管的初衷一致。在我國,中小學教育屬于公共產品,具有公益性,承擔著教書育人,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使命,是基礎教育的直接執行者。很多人對中小學作為某種有著自身利益的部門不以為然,甚至對此種矛盾之處加以掩飾和回避。
從對立統一的觀點來看,作為某種有著自身利益的部門與中小學屬于公共產品的現實是不矛盾的,任何事物的屬性都有著互為硬幣兩面的屬性,易經里的陰陽,物理學領域的波粒二象性,都論證了看似相反,實際共融的客觀存在。倘若以上并不能撼動反對者腦中關于部門利益與公共產品不能并存的固有觀念,則需實證公共部門存在部門利益。斯蒂格勒(G.Stigler)對1912—1937年美國電力部門的價格監管進行的實證研究,論證了處于公共部門地位承擔公共服務的部門存在部門利益。
校園欺凌發生于學校之中,學校承擔著校園欺凌的直接監管者的角色,直接監管者的行為也是觀察實質法治觀念缺乏的視角之一。關于校園欺凌的預防教育行動,學校多以大課堂、講座的形式開展,人數眾多,宣傳效果和記錄功能較強,然缺乏交互性,效果往往差強人意。在發生校園欺凌事件之后,大多數事件以批評和教育結束,極少數會進入法律程序和公眾視野,即便進入公眾視野之后,學校也多以開展預防欺凌教育為由,表明自身承擔了其所需承擔之責任。這些行為一方面詮釋了校園管理中所存在的形式主義,另一方面了更證明了部門利益的存在。中國中小學基礎教育以成績為導向,教師和校領導的考核也以學業成績為根本,隨著計劃體制的結束,學校的生源的獲取更加依賴于升學率。對于升學率和生源的追逐,使得學校對于突發事件的處理更加注重學校的名聲,強化了學校在處理校園欺凌事件中的大事化小的可能性。
2.2.2 法律模糊,缺乏實操
然則學校處理欺凌問題,也必須按照相應規范處理,和事佬式的處理方式和實質法治的要求背道而馳,這一處理方式與法律規定層面的模糊性和弱操作性有關聯。在我國規制校園欺凌的法規主要有《教育法》、《義務教育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未成年人保護法》、《民法》(廣義的)和較少適用的《治安管理處罰法》及《刑法》,存在幾大問題。其一是法律規范數量較多,相互之間存在齟齬、扯皮的現象,沒有一個法律對相關法律的適用范圍做出了規定,亟需一部專門法律對此進行統合;其二是《刑法》、《治安管理處罰法》的懸置,由于這兩部法律所規定的責任年齡的存在,未能有效防治校園欺凌事件的發生,淪為這一領域的空中樓閣,此種現象可見于本文表一中陜西藍田縣女生廁所被強奸案;其三是只重視教育、保護,輕視懲罰的偏向性理念,沒有落實教育與懲罰并重、寬容但不縱容的防控理念。例如,《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 都規定:“對犯罪的未成年人追究刑事責任,實行 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但是,在我國現有法律體系下,上述法律過于強調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的教育、保護、挽救為先為主的方針與理念,導致在應對校園欺凌時疲軟乏力。[3]以上的三點可以看出,在法律的運行層面,我國關于校園欺凌的法律規范存在模糊性和弱操作性,使得校園欺凌法治化防控缺少制度保障。
部門利益使得欺凌事件的直接監管者-學校首鼠兩端,立場閃爍,而法律規定的模糊性和弱操作性則給法治化治理留下了漏洞。這兩大因素耦合,構成了微觀層面校園欺凌法治化缺失的合力,其中部門利益是微觀層面法治化缺乏的內因,而法律的模糊為其外因。至此,校園欺凌領域的法治化缺失就形成了。
3 歸位治理:系統和法律全面發力
矛盾的特殊性要求我們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本文第二部分系統梳理了校園欺凌治理法治思維缺位的宏觀和微觀原因,為對癥下藥,系統性推動法治思維回歸,進而提升校園欺凌規制的有效性和可操作性開辟了路徑。法治思維缺失是多元耦合疊加的產物,同樣法治思維的回歸也需要多方位的系統發力,法律方向的發力尤為重要。
3.1 系統治理:聚焦重點,多元主體
3.1.1 聚焦藩籬,突破難點
校園欺凌法治的缺失有著多重原因,校園部門利益所導致的不作為、家長成人視角下的護幼意識,法律理念的偏向保護和法律操作層面的模糊都能夠涵攝其中,解決此類問題也必定不能單打獨斗,需要群策群力。主要矛盾決定著事物發展的方向,在校園欺凌法治缺失中我們同樣需要找準主要矛盾,為法治的生根發芽掃清障礙。值得注意的是學校是校園欺凌事件的直接監管者和預防的第一負責主體,對學校的部門利益的破局是解決法治缺失的治本之策。
對部門利益的突圍需要打破學校自身對于問題處理的主導權,需要更多主體發揮其應有作用。這并不是在削弱學校在校園欺凌事件中的話語權,而是對校園欺凌事件中可能存在的部門利益進行糾偏和修正,事實上這類似于審判領域中在獨任審判模式中增添審判人員(法官、陪審員),一方面增加了力量參與,彌補單一主體認知有限性和局限性,另一方面也可以加強對占優主體(在校園場域中,學校是具有較大優勢主體)的監督,矯正其單一運行的部門利益化傾向。
3.1.2 多元參與,協同治理
全新的校園欺凌法治治理應當建構一個黨委指導、學校主責、群團關心、社會監督、家庭參與的新結構。
3.2 法律治理:概念厘定,綜合推進
3.2.1 制定新法,統合眾法
前已述及規制校園欺凌的法律模糊且難以適用或被部分解讀,造成了校園欺凌法治化治理缺失,這種互相推諉或齟齬的現狀,需要一部專門的《反校園欺凌防治法》進行統合,制定此法具有極強的現實必要性。
此方面可借鑒美國的《新澤西州反欺凌法》。該法不僅明確規定了欺凌的定義、適用范圍,學區以及州政府的職責,也詳細設計了欺凌的處置程序、學校安全小組的組建,反欺凌專家和反欺凌協調員的任命等。[4]具體來說在我國制定該部法律當中必須要對欺凌的定義和適用范圍進行規定,并且對于諸多法律交叉之地要進行規設,去除相關法律之間齟齬現象,用法治手段對部門利益進行規制,使得一切模糊地帶趨于清晰,自由裁量性降低,真正起到統合諸法的效果。
3.2.2 修訂刑法,回應期待
在中國,“當前許多校園欺凌已經演化為嚴重的違法甚至犯罪行為,但是據統計,超過7成的校園欺 凌犯罪學生沒有負刑事責任”[4]前文所述強奸案件最終不了了之的結果再次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在這種背景之下,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是大勢所趨。值得一提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審議的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二次審議稿擬通過“兩條腿走路”規制未成年犯罪,一方面在特定情形下,經特別程序,對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作個別下調;另一方面,統籌考慮刑法修改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修改相關問題,在完善專門矯治教育方面做好銜接。這一修改表明,刑事責任年齡的降低已成為各界共識。降低之后,許多之前無法用刑法規制的欺凌事件也將納入刑法體系,受到刑法規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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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教育部青少年法治教育協同創新中心 .校園欺凌治理的跨學科對話[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02):12-23.
廈門大學法學院 (福建省廈門市 36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