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讀寫影響兒童傳統讀寫能力的研究與啟示

羅榮 陳京軍

摘 要：讀寫能力是個體借以理解文本和表達思想的基本能力，影響讀寫能力發展的一般因素既有生物學因素，也有環境和個體因素。國內外研究發現，數字化讀寫活動對兒童傳統讀寫能力是一把雙刃劍，網頁瀏覽、信息搜索、寫郵件和博客等對傳統讀寫能力發展具有積極作用，而數字閱讀、即時信息、計算機寫作和拼音輸入法的使用則可能存在消極作用。未來研究需要進一步揭示消極作用和積極作用形成的關鍵條件，進而規避數字化讀寫對傳統讀寫能力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國內外現有研究結果表明，學校和家庭要樹立數字設備使用的辯證觀點，嚴格控制兒童使用數字設備娛樂的時間和頻率，引導兒童將數字設備作為信息獲取交流工具而不是作為自主學習工具使用。

關鍵詞：數字化讀寫;兒童;讀寫能力;啟示

隨著當代信息技術的發展，傳統的紙筆讀寫方式發生了一系列變化。從閱讀方面看，紙質材料逐步被電子文檔（或網頁）代替;從書寫方面看，紙筆手寫正被鍵盤（屏幕）輸入取代，數字化書寫（如微博、微信朋友圈等）正趨于流行;從信息交互方面看，網絡表達及交流（如微信、QQ等）正日益趨于廣泛。利用數字設備（如計算機或智能手機）及互聯網所進行的讀寫相關活動，可稱為數字化讀寫活動。我國中小學生的網絡使用大致包含信息獲取、社會交往、休閑娛樂三個維度[1]，前兩類屬于數字讀寫活動，其中：信息獲取包括利用數字設備搜索與學習相關及對生活有用的信息和資料，瀏覽各種新聞和相關網頁;社會交往包括網上聊天、收發電子郵件、寫個人網頁、發微博等。相關研究表明：語言學習及運用經驗是影響語言能力發展的重要因素[2]。讀寫活動的媒介變化是否反作用于個體讀寫心理過程，從而對兒童的傳統讀寫能力發展造成影響？研究者對數字化讀寫與傳統讀寫能力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較為廣泛的探索。

一、傳統讀寫能力及其影響因素

（一）讀寫能力及其構成要素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的傳統讀寫能力（Literacy）是指“能夠識別、理解、解釋、創造、交流、計算和使用與不同情形相關的印刷或手寫材料的能力”。在通常的教育評估中，讀寫能力是指對書面語言閱讀理解和借助書面語言來表達思想觀點的能力，大多包含語言規范、閱讀和寫作。在澳大利亞國家評估項目中，語言規范包括拼寫、語法和標點符號使用規范;閱讀被看成對書面文本的理解，包括直接信息查找、結合上下文識別單詞的意思、整合句子和段落的意思、解釋觀點、識別事件、確認文本的目的、了解文本規范、推斷作者的感受等;寫作則被理解為用書面語言表達思想（敘事、說明和議論），其評估大致從拼寫、標點符號、句子結構、段落、詞匯、銜接、觀點、文本結構、吸引力等方面進行。

在國外研究中，與讀寫能力相關的測試從簡單到復雜通常涵蓋語音意識、詞素意識、單詞拼寫（流暢性和準確性）、手寫動作協調性、單詞閱讀/再認、詞匯理解/填空、閱讀理解/回答問題和重述、寫作質量（易讀性、語法準確性、拼寫錯誤、單詞數、復雜句子數、段落數、結構組織、創意）等。在有關中文讀寫能力的研究中，兒童讀寫能力測試通常包括語音意識、字素意識、漢字抄寫、拼音聽寫、詞匯測驗、句子閱讀理解（圖文匹配）、新詞解釋、組詞測驗、造字測驗、段落閱讀理解測驗/完形填空、閱讀流暢性測驗、改錯測驗、看圖作文等。還有研究者認為中文讀寫能力主要包括意義理解、書寫技能、閱讀聽寫和書面表達[3]。

（二）影響讀寫能力的一般因素

首先是生物學因素。研究者很早就發現了2～3歲幼兒詞匯和語法之間存在強基因相關性，說明在這兩種語言技能上影響個體差異的基因是共享的，然而在語法和語音技能間似乎不存在強的基因聯結[4]。有學者認為言語障礙的發生跟基因有關，認為基因可能會對人的言語能力發展產生影響[5]。

其次是環境因素。有不少研究探討了社會文化背景、家庭閱讀環境和學校讀寫環境對個體讀寫能力的影響，如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及親子閱讀互動與兒童讀寫能力存在正向關聯。一般來說，家庭讀寫環境對兒童閱讀發展的影響主要包括：①人與人之間的交互作用，如家庭成員共同進行的讀寫活動;②家庭物理環境，如家庭藏書;③動機氛圍，比如父母對于讀寫的態度[6]。此外，幼兒園的讀寫環境以及師生之間的讀寫活動也是影響兒童讀寫能力的重要環境因素。

最后是個體因素。讀寫能力受人口學變量影響，如性別和年級。其他個體因素也會產生影響，如基本聽覺和視知覺能力、智力、動作技能、兒童的口語水平等，以及與讀寫相關的認知風格、多任務處理等認知因素，動機、興趣和自我效能感等動力因素[7]。

二、數字化讀寫活動與兒童傳統讀寫能力的關系

（一）樂觀觀點：數字化讀寫活動促進兒童傳統讀寫能力發展

持樂觀觀點的研究者認為，兒童使用互聯網越多，就可能閱讀越多[8]，會增加其閱讀經驗，增強其閱讀動機。數字設備的使用能有效支持寫作的各環節，比如查找資料、觀點交流。郵件、即時信息和網絡會議提供了大量的直接受眾，這有助于激發兒童創造和分享寫作的興趣[9]。

1.網頁瀏覽和信息檢索能提高兒童的閱讀表現

凱西等人發現網頁瀏覽、網絡資料查找及電子郵件交流均與閱讀測驗分數呈正相關。而即時信息、下載音樂、看視頻則與閱讀測驗成績呈負相關[10]。約翰遜調查8～12歲兒童的網絡使用與傳統讀寫能力（閱讀流暢性、句子理解及教師評定的閱讀和寫作能力）間的關系發現，除即時信息的使用外，其他諸如瀏覽站點、上網、發郵件，甚至打網絡游戲都和閱讀流暢性及句子理解呈正向關系[11];一項將芬蘭15歲兒童作為對象的研究則發現，信息檢索與閱讀能力呈正相關，游戲行為與閱讀能力和興趣則呈負向關系[12]。國內研究者也發現，兒童的網絡信息獲取行為能夠顯著地正向預測兒童的語文成績，表明網絡信息檢索和閱讀能力的提升有關[13]。

2.基于數字化讀寫的社會互動有助于改善兒童的讀寫態度并增強信心

阿哈比發現在線課程中的工具，特別是討論版、博客和維基對以英語為外語的學生的讀寫表現有明顯的提升作用[14]。英國國家讀寫能力基金會（National Literacy Trust）發布的一項調查顯示，經常在網絡上撰寫博客、發短信或者使用社交網站的孩子對自己的寫作技巧顯得更有信心。在撰寫博客和使用社交網站的孩子中，分別有61%和56%的人對自己的寫作水平表示非常自信，然而在從未寫過博客或者使用過社交網站的孩子中，只有47%的人對自己寫作技巧的評價是好或者非常好。

3.網絡語言讀寫有利于發展兒童的傳統讀寫能力

科萊斯特認為網絡語言風格，如常用的短句、縮略語，甚至表情符號等會蔓延到兒童的書面語中，導致語法和句法規則被忽視[15]。然而，普勒斯特等人的研究則發現兒童短信息縮略語知識與其在學校中的讀寫能力呈正相關[16]。研究者針對六、七年級的88名兒童（10～12歲之間），調查其短信息縮略語的使用度、單詞朗讀和拼寫、詞匯水平及語音意識等，結果發現縮略語使用比率越高，兒童的單詞朗讀成績、詞匯水平及語音意識越強，并且在控制年齡、短時記憶、詞匯知識、語音意識以及擁有手機時間長短后，發現短信使用能預測其字詞朗讀能力。肯普和布什內爾對澳大利亞五、六年級的86名小學生的研究表明，短信發送經驗提升了傳統書寫的速度 [17]。國內研究者也發現，有豐富網絡語言經驗的高中生，對傳統規范詞匯的語義判斷比經驗少的學生更準確、更快速[18]。

4.鍵入和手寫同樣促進低年級兒童的再認和拼寫

奧萊特和蒂姆斯以新造假詞為材料考查手寫和鍵入對單詞正字法學習的影響[19]。結果發現，在再認選擇上手寫與鍵入方式不存在差異，聽寫測試上也不存在差異，說明兩種動作方式對單詞正字法的學習具有同等的效果。國內研究也發現，鍵盤拼音輸入與手寫學習漢字的再認效果相當，拼音鍵入經驗加強了漢字心理詞典中的義音聯結，而未減弱義形聯結，意味著網絡中的信息輸入不會損害漢字的識別和再認[20]。

（二）悲觀觀點：數字化讀寫活動抑制兒童的讀寫能力發展

如果使用計算機和網絡的活動取代了閱讀和教育活動，則可能會對讀寫能力的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1.長期進行數字化閱讀可能導致兒童的傳統學習能力下降

美國研究者杰克.維格多對10萬個孩子的研究發現，大量使用網絡進行閱讀學習的孩子，其學習能力不但沒有提高，反而出現了下降[21]。研究者認為，數字化閱讀需要消耗的認知資源比紙質更多，讀者更傾向于讀淺顯、簡短的文字，掃描瀏覽成為數字化閱讀的主要形態。為適應快速的信息加工行為，長期的數字化閱讀行為將我們的“閱讀大腦”塑造成“數字大腦”，這樣就可能損害傳統讀寫能力。

2.利用數字設備打字降低了兒童傳統的手寫能力

打字和手寫存在著基本的動作技能差異，長期打字可能會使手寫能力降低。蘇爾森布魯克等人發現，計算機和網絡的使用不僅會影響特定的書寫技能，也會影響精細的運動技能，從而影響人類行為技能的準確性和連貫性[22]。實際上，即使采用數字設備的手寫功能，也可能導致傳統手寫能力降低，因為數字設備對手寫輸入具有容錯糾錯功能，缺筆少畫也能正確匹配識別，長期使用，可能會導致字形記憶弱化。

3.數字化寫作可能導致兒童較低的寫作質量

互聯網時代大多數人的寫作，已經從原來需要沉思的活動變成了急促的動作。對中小學生來講，使用數字設備書寫的作文，是否比手寫的作文質量更低呢？康奈利等人以五、六年級小學生為被測試者，在前測其手寫與鍵入技能的基礎上，讓學生分別以手寫和鍵入方式完成一項15分鐘的自由短文，成績從創意、結構組織、一致性、詞匯、句子結構和變化、語法使用、字數及標點符號等方面進行評價[23] ，發現手寫組得分顯著高于鍵入組，結果支持手寫作文比鍵入作文質量更高。

4.使用拼音輸入法可能抑制兒童的閱讀能力發展

一項以中國6000多名小學中高年級兒童為調查對象的研究發現，拼音輸入法的使用與漢字閱讀成績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關系[24]。另外，實驗研究還發現利用拼音輸入學習漢字，其后續的回憶表現不如手寫學習，拼音學習所形成的正字法表征不如手寫強。

總而言之，數字化讀寫活動與傳統讀寫能力間存在復雜的關系，數字化讀寫活動如同一把雙刃劍，一些活動能促進傳統讀寫能力的某些方面，另一些活動則阻礙了傳統讀寫能力的其他方面。

三、數字化讀寫影響兒童傳統讀寫能力的研究啟示和建議

（一）已有研究的未解問題

從已有的研究文獻中可以大致看出，數字化讀寫活動對兒童的傳統讀寫能力存在一定的影響，然而這些影響總體上屬于什么性質，處于什么程度，仍然不是十分清楚。現有研究還存在一些重要的未解問題。

其一，數字化讀寫與紙質讀寫的認知過程及其效果的比較。兒童使用數字設備和互聯網，無論是獲取信息還是進行表達，讀寫能力是重要基礎。然而在讀寫媒介及形式發生變化的情況下，讀寫的認知過程也可能發生變化。如網頁和屏幕將傳統的紙質“深閱讀”變成了快速瀏覽的“淺閱讀”，紙筆手寫變成了鍵入后的字形選擇，紙質構思寫作變成了網絡上的日常生活記錄。這種變化的讀寫形式是否會重塑傳統的讀寫心理過程？是有益于傳統紙質讀寫的拓展，還是對傳統的讀寫活動不利？已有研究并未給出明確回答。特別是缺乏對中文背景下有關數字化讀寫與紙質讀寫認知過程的差異比較，缺乏對二者優勢互補所需條件的研究。

其二，數字化讀寫動機與紙質讀寫動機的關系問題。數字化網絡環境與傳統紙質讀寫環境存在著很大的區別，習慣于在數字化環境中進行讀寫的個體，其讀寫動機可能已發生一定變化。如超媒體材料的可視性、豐富性，既可能增強數字化閱讀動機，同時也可能導致紙質閱讀動機下降。網絡上的寫作活動更多受社會交互動機的驅使，不同于紙質閱讀更多受閱讀興趣驅使。那么，兒童傾向于進行數字化讀寫的動機因素是什么？長期進行數字化讀寫活動是否有損紙質讀寫動機，是否會導致紙質讀寫效果或水平的下降，抑或二者是相互促進的關系？現有研究也未給出足夠的證據。

其三，數字化讀寫活動影響傳統讀寫能力的雙重機制問題。從已有研究所發現的矛盾中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數字化讀寫與傳統讀寫能力的關系可能存在一種雙重作用機制：一方面是促進機制，即數字化讀寫活動本身（如網頁瀏覽、博客寫作、電子郵件交流等）的正向作用;另一方面則是抑制機制，即從事數字化讀寫活動的基本技能（如鍵入和拼音輸入法使用等）以及數字化讀寫活動中由環境所帶來的其他因素（如碎片化、分心、認知超負荷、媒體依賴等）的負向作用。在此背景下，我們應探討數字化讀寫對傳統讀寫能力的促進及抑制機制和條件，再以此為基礎，提出優化促進機制及規避抑制機制的策略。

（二）引導兒童合理進行數字化讀寫的教育建議

當代以計算機和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已經且將持續不斷地改變著人們的學習、工作及交流方式，這是時代不可逆轉的趨勢[25]。學校、家長需引導兒童合理利用數字化讀寫的積極功能，而不是盡可能限制或避免兒童的數字化讀寫活動。

1.學校和家庭要樹立辯證使用數字設備及媒體的觀點

縱使網絡和信息技術在少年兒童中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兒童“手機依賴”“網絡成癮”“游戲成癮”等現象被研究者日益重視，也不意味著網絡及數字設備對兒童來說一定是“洪水猛獸”，需全力拒之門外。最近一項以1154名11～17歲中小學生的調查表明，網絡成癮檢出率在12%左右[26]，這意味著有88%的中小學生并沒有成癮癥狀，但他們一樣是數字設備及網絡的使用者。因此，媒體使用是否會帶來負面影響，并不取決于數字設備本身，而是受制于其他因素，取決于我們怎么使用它。

有研究已表明，基于情感動機使用數字設備的學生，更容易形成依賴癥狀，而信息獲取動機則不易形成成癮行為。這說明將數字設備作為獲取信息資源的工具，而不是以滿足社交及情感需求為目的就不容易成癮。從這點來說，家庭著力于滿足兒童的社交情感需求比采用強制手段阻止兒童接觸數字設備更為重要。中小學信息技術課程的開設目的之一，即是引導兒童將數字設備作為工具合理使用，提升其信息化素養，以培養“合格的數字公民”[27]。

2.嚴格控制兒童使用數字設備娛樂的時間和頻率

大量研究發現，娛樂化使用數字設備會給兒童的讀寫能力和學業成績帶來負面影響。調查顯示兒童校外使用數字設備進行的主要活動是玩游戲和聊天，而不是與學校任務相關的活動，因此在兒童校外的數字設備使用中，家長要嚴格控制兒童的娛樂消遣時間和頻率。首先，家長要配合學校就數字設備娛樂過度的危害和學生達成共識;其次，家長不能高估兒童自身的自控力，內控通常是從外控內化而形成的，兒童年齡越小，自控力越差，需要外控的幫助;最后，家長除日常監督提醒之外，有必要在數字設備上安裝一些防沉溺軟件限時、限次控制兒童的使用程度。

3.引導兒童將數字設備用作信息獲取交流工具而不是用作自主學習工具

如前所述，信息獲取動機是防沉溺的保護因素。國內外相關研究也表明，信息瀏覽和檢索，以及基于學習交流的網絡社會互動對發展傳統讀寫能力和學業成績有積極的影響。而長期的網絡學習則會帶來學習能力的下降。一方面，無人監管的網絡自主學習，使兒童容易分心于無目的的網上沖浪，降低學習效率;另一方面，網絡上大量的資源為問題解決提供了現成的答案，會使兒童產生思維惰性，依賴于網絡查找而不是嘗試自己思考解決。

因此，需要有針對性地引導培養中小學生信息獲取靠數字設備、閱讀寫作練習用紙筆的學習習慣。學校和社會所提供的學習和互動平臺，都應該以發布消息和提供師生、生生之間的學習交流為主，而不是將學習資源和任務發布在網上，要求學生進行數字閱讀，甚至在網絡上書寫或回答問題。

總之，國內外研究結果既然不能特別明確地區分哪些數字化讀寫活動有利、哪些有弊，那么依據中小學生的心理發展水平特征，謹慎宣傳和使用數字化讀寫，辯證看待，因校制宜[28]，加大對數字化讀寫活動的指導就不失為當下最恰當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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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