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學敏
(北京大學 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北京 100871)
從世界銀行2002~2004年對中國120個城市的涵蓋29個制造業行業12 400家企業的調查數據中可以發現,出口企業內四種形式表示的收入差距大于非出口企業。并且居于資本勞動比更高的產業中的企業其收入差距更大。隨著對出口現象的考察向微觀企業層面不斷深入,貿易理論也從新古典演進到產業內,再到企業的異質性。企業異質性理論對微觀企業出口現象的研究聚焦于企業的生產率,強調同一產業內部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生產率上的差異,但企業所在行業的用資本勞動比表示的技術特征仍然具有重要作用。盡管經驗表明出口企業的生產率高于非出口企業,但出口企業也更多地分布于符合當地要素稟賦比較優勢的行業中。因此,為了反映企業所在行業的資本技術比的特征對企業出口及其要素價格的影響,本文對企業出口與工資差距的考察仍然沒有忽視行業的特征。筆者按照企業所在行業的資本勞動比對29個行業進行排序,計算每個行業中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的收入差距,可以從中發現兩個現象,一是出口企業的四個類別的收入差距均大于非出口企業;二是隨著企業所在產業的資本勞動的增加,其收入差距也更高。
國際貿易理論中對國家內部收入差距進行系統論述的是新古典經濟學中H-O理論框架下的四種經典理論之一——斯托爾帕—薩繆爾森定理(簡稱S-S定理)。S-S定理可以簡要地概括為國際貿易可以提高一國充裕要素的收入,降低稀缺要素的收入。以兩個國家兩種要素為假設條件的S-S定理盡管在國際貿易理論中具有重要地位,但在經驗研究中卻難以得到驗證,特別是對發展中國家的考察,一些發展中國家也出現了收入差距擴大的現象。隨著數據可獲得性的提升,國際貿易與技能溢價的研究逐漸向企業間及企業內部深入。例如,Egger(2009)[1]把效率工資理論加入到一般均衡的異質性企業模型中研究全球化對組內工資差距的影響。Helpman等(2010)[2]結合搜尋匹配理論及企業的異質性研究產業內的要素收入問題。陳波、賀超群(2013)[3]使用2000~2007年工業企業數據驗證了企業出口密集度與技能工資差距之間的正相關關系。國際貿易對企業間及企業內部收入影響的研究,多數是以單個部門為前提,忽視了結構的存在和變化。
不同于上述對貿易與收入差距影響的解釋機制,本文假定企業的出口和技術選擇是內生的,企業的出口選擇內生于其由經濟體的稟賦結構決定的產業是否具有比較優勢。稟賦對產業結構及其變動的決定性作用是新結構經濟學所強調的一個重要分析機制。本文強調企業的出口內生于由稟賦決定的產業結構,如果企業所在產業的資本勞動比與經濟體總體的資本勞動比相一致,則該產業中的企業具有自生能力,生產效率會提高,選擇出口,從而在開放競爭的市場中會獲得較大的剩余,資本積累更快,在資本技術互補的前提下,增加了對技術勞動的需求。
本文使用的數據是2002~2004年世界銀行投資調查數據。該數據對GDP占全國70%~80%的120個城市涵蓋29個制造業行業的12 400家企業進行了調查。這套數據從北京、天津、上海、重慶四個超大型城市中抽樣調查了200家企業,其余每個城市抽樣調查了100家企業。數據中包含企業所在城市的勞動力人口結構、基礎設施狀況等基本情況,以及企業出口情況、企業勞動力結構、企業資本構成、行業特征等生產活動的信息,還包括勞動者學歷、工資等情況。


圖1 企業內高管教育水平

表1 工種占比與學歷占比
2.核心解釋變量。企業的出口。問卷中對企業出口占銷售收入的百分比進行了統計,本文采用企業出口占銷售收入的份額作為核心解釋變量來衡量企業的出口。
3.其他解釋變量。包括以下指標:
(1)企業資本勞動比。根據資本和技能的互補性,資本勞動比越高的企業,其更高技能勞動力的生產效率越高,獲得的工資也就越高。因此,本文采用企業資本勞動比作為解釋變量,其中資本采用的是企業當年凈固定資產投資額,勞動指的是企業雇傭的勞動人數。
(2)交叉項。企業出口份額與“一致項”的交叉項。其中:
一致項=|產業資本勞動比-整個制造業資本勞動比|/整個制造業資本勞動比
(1)
Ju等(2015)驗證了當產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個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越接近時,這個產業的以勞動者人數和增加值份額表示的產業份額越大。[4]因此,當一個產業的“一致項”越小時,這個產業的資本積累速度越快,根據資本技術勞動互補性的假設,一個產業中的企業對技術勞動的需求越大,企業的技能溢價越高。由于出口企業主要分布在符合比較優勢的行業中,本文將一致項與出口份額相乘,當產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個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越接近時,這個產業的出口對收入差距的影響越大。
(3)軟硬基礎設施。企業為實現利潤最大化,會基于生產要素之間的相對價格選擇采用何種技術、進入何種產業。企業遵循比較優勢選擇技術和產業,其前提是必須有充分競爭的有效市場,產業升級和產業多樣化需要處理先行者的外部性問題,必須解決軟硬基礎設施完善的協調問題,必須有因勢利導的有為政府。[5-6]企業的技術選擇決定了企業的出口行為,進而影響到不同勞動者的工資差異,企業利潤最大化的實現除了競爭的市場外,因勢利導的政府的作用不可忽略。因此,本文采用企業使用計算機的員工比例來反映企業硬件基礎設施的作用,Berman等(1994)[7], Autor等(1998)[8]發現美國1970~1980年間雇傭了更多的大學生,更多使用計算機的產業經歷了更快的技能升級,計算機的使用增加了對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采用2003年后宏觀政策影響下企業獲得貸款的難易程度來反映企業軟件基礎設施的作用,問卷中將企業從金融機構或銀行獲得貸款的難易程度分為5個等級,等級越高,獲得貸款越容易。
4.控制變量。本文對企業所在城市進行控制,沿海城市的企業出口更多,沿海城市的平均收入水平高于中西部城市,因此對企業所在城市進行控制。
為了評估企業出口對企業內收入差距的影響,本文建立以下回歸方程:
wi=β1x1+β2x2+ui
(2)
其中,wi為企業的收入差距。x1是反映企業出口信息的變量。x2是包含了一系列因素的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包括企業的資本勞動比、一致項與出口構成的交叉項、反映企業硬件基礎設施條件的計算機的使用、反映企業軟件基礎設施約束的企業融資難易程度以及所在城市的控制變量。
1.Oprobit模型。當被解釋變量為高管與中層管理者收入差距時,問卷中對此問題的設計為離散型變量,取值分別為1(差距小于2倍);2(差距為2~3倍);3(差距為3~4倍);4(差距為4~5倍);5(差距大于5倍),由于被解釋變量是離散型變量,并且為序次變量,因此使用Oprobit模型來描述這一特征:
(3)
其中,y=1,2,3,4,5分別等于工資差距的倍數(1)這里的收入差距分別指:高級管理者和中層管理者的收入差距和高級管理者和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低于、等于和高于區域內的水平。y*為潛在的工資差距,γ0,γ1,γ2,γ3為待估計的“切點”。當假設y*的隨機擾動項服從正態分布時,方程(3)為相應的Oprobit模型。當被解釋變量為高管與普通勞動者收入差距時,結合問卷計算共有14個等級,且待估計“切點”設置原理同上。
2.2SLS模型。當被解釋變量為城市勞動力與農民工收入差距、長期工與臨時工收入差距時,由于是連續變量,采用2SLS估計方法。這一方法同時可以處理(1)式由于遺漏變量和反向因果等造成的內生性問題。參考黃玖立和李坤望(2006)[11]利用海外市場可達性(FMA,Foreign Market Access)來構建開放程度的工具變量的方法。本文使用企業所在城市與上海、天津、深圳三大港口中最近的港口的距離作為企業出口的工具變量,顯然,企業的出口與其所在地和港口的距離高度正相關,同等條件下,靠近港口的城市出口的成本更低。同時采用企業的出口清關天數作為工具變量,發現企業清關天數與出口份額高度相關,與企業的收入差距并沒有顯著的相關性,因此可以作為該模型的工具變量。

針對高管與中層管理者收入差距、高管與普通員工收入差距這兩項離散型被解釋變量,本文采取Oprobit模型進行估計。
回歸結果在表2中顯示,第(1)列和第(3)列是未包含控制變量的結果,第(2)列和第(4)列是包含了出口與“一致項”交叉項、資本勞動比、軟硬基礎設施以及城市等控制變量的結果。所有結果能夠表明,出口對高管和中層管理者以及高管與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有正向影響。當企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個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更接近時,出口對企業收入差距的正向影響擴大。出口*一致項符號為負表明,當企業所在產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體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更接近時,企業的技術選擇更加符合整體稟賦結構,產業的份額越大,產業中的企業的出口對收入差距的作用越大。在控制變量中,資本勞動比越高的企業、政府因勢利導作用越大的企業、使用計算機越多的企業、獲得貸款越容易的企業的高管和中層管理者以及高管與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更大。

表2 Oprobit模型的基準結果
考慮到模型中遺漏變量和反向因果等問題的存在,本文采用IV-Oprobit模型進行內生性處理。回歸結果在表3中顯示,第(1)列和第(3)列是未包含控制變量的結果,第(2)列和第(4)列是包含了出口與一致項交叉項、資本勞動比、軟硬基礎設施等控制變量的結果。所有結果表明,出口對高管和中層管理者以及高管與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有正向影響。當企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個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更接近時,出口對企業收入差距的正向影響擴大。同樣,資本勞動比越高的企業、政府因勢利導作用越大的企業、使用計算機越多的企業、獲得貸款越容易的企業的高管和中層管理者以及高管與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更大。

表3 Oprobit模型的內生性處理結果
針對非農民工與農民工收入差距、長期工與臨時工收入差距這兩項連續的被解釋變量,同時考慮到遺漏變量和反向因果關系造成的內生性問題,本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進行回歸。為了使存在異方差時工具變量的GMM估計更有效,我們同時采用廣義距估計(GMM)方法對模型進行估計,結果如表4所示。結果顯示企業的出口與非農民工與農民工收入差距、長期工與臨時工收入差距呈正相關關系。表4還使用了工具變量的弱工具F檢驗,結果表明通過了弱工具變量檢驗。


表4 IV-2SLS、GMM模型與Lewbel(2012)方法回歸結果
因為原始的行業劃分并非完全按照企業的資本勞動比劃分,本文把企業按照資本勞動比重新排序,然后重新劃分為29個行業,排序最靠前的是資本勞動比最小的行業,排序最靠后的是資本勞動比最大的行業,以此來反映行業的資本密集度。(2)這里采用了與Ju, Lin and Wang(2015)相同的劃分產業的辦法,根據產業的資本技能比重新定義了產業。
新行業一致項= |新劃分產業資本勞動比-整個制造業資本勞動比|/整個制造業資本勞動比
(4)
本文在新的行業劃分的情形下同樣做了Oprobit模型、2SLS、GMM等分析,結果如表5和表6所示。

表5 Oprobit模型的穩健性分析結果

表6 連續型被解釋變量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當產業按照資本勞動比劃分之后,穩健性回歸結果表明所有變量均在p<0.01的水平上顯著。出口對高管和中層管理者以及高管與普通員工之間的收入差距有正向影響。當企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個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越接近時,出口對企業收入差距的正向影響擴大,當企業所在產業的資本勞動比與整體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越接近時,產業中企業的出口對收入差距的作用越大,其他控制變量的結果解析同上。
非農民工與農民工收入差距、長期工與臨時工收入差距這兩項連續的被解釋變量的穩健性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各變量的解析同上,也同樣通過了弱工具變量檢驗和異方差檢驗,驗證了模型的穩健性。
本文通過對世界銀行2002~2004年中國企業投資調查數據的研究,使用Oprobit、IV-Oprobit 2SLS、GMM和Lewbel(2012)等回歸方法研究發現,企業的出口對企業內部的收入差距產生正向影響,并且企業的資本勞動比和整體制造業的資本勞動比越接近,企業的出口對收入差距的影響越大。企業的出口選擇內生于稟賦結構決定的產業結構,出口企業因更加符合比較優勢,其投入成本更低,獲得更多的剩余,資本積累的速度也更快,在資本技術互補的假設前提下,對技術勞動力的需求更強。由于企業中高級管理者相對于其他員工、長期工相對于臨時工、非農民工相對于農民工都包括了更多的高學歷勞動力,因此,隨著出口企業資本的積累對以高學歷表示的技術勞動需求的增加,高管與普通勞動者、長期工與臨時工、非農民工與農民工的收入差距將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