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退役的馬（組詩）

紫衣

一只豹子走向夢中，永不抵達的樹

凌晨兩點醒來，腹中饑餓

起身，喝一杯牛奶

加一勺土蜂蜜

一片自制全麥面包

感知此時有人，在戈壁獨行

聆聽另一個城市

拖鞋和橡樹地板，聲響

一次次摩擦，他一次次

被踩踏，被聽覺的魔力

灼傷。并發出谷底的一聲哭喊

在這無所依的磚墻和濃霧

之間分析一對翅膀

徒勞的嘗試

窗外，夏天提前到來的

蛙聲。他是忠貞的敵人

還是朋友？

哦，你不必驚慌

如一群鹿蹄穿過車燈

你不必驚慌

上床，睡在自己的臂彎

假裝一人，在茫茫雪原

和葉柄上一群綿羊，相擁睡覺

一只豹子走向夢中，永不抵達的樹

雨中退役的馬

一匹雨中退役的馬

停在燒烤區的斜坡上

新娘吻塑料玫瑰花

攝影師咔嗒

仿佛空中靜止的監獄

我喂馬蘋果，他卻尋不遠處的桑葉

柔軟的舌頭翻動手，噴著熱氣

他的吻部，像粗糙彈性的樹皮乳房

他渴了，穿灰工作服的飼養人

牽著父親走了。我摟著樹身，輕喚

——父親。“下來，小心”

女孩順從于指令，從桑樹滑下來

騎在馬的脖子上

嘴里塞滿紫果子——

誰使他廢棄了嘶鳴的權利？

他的喉嚨長滿綠苔

鼻子上藍色的閃電

如大滴眼淚，落入我的記憶

一匹尾巴在夕陽下拂動的馬

兩鬢灰白，跛腿

在灰霾里送我去車站

腕斜伸肌上的霉斑

是舊世紀筆記本里的情書

愛是瑟瑟發抖

愛是瑟瑟發抖，跌入一噸霧

眼睛揉進了瓢蟲，十公頃的

伏特加酒加冰

愛是咕噥的松鼠

絆倒栗子，抬頭看天色混沌

片刻的蘇醒。愛是語言的死期

雪夜寒涼，我去廂房把外衣取來

給你披上。啊，烏鴉不會迎接我們

愛情是罪業：骯臟的監獄小窗

小太陽花；一個緋紅的胎記

電影式接吻的沖動

一次成長的錯誤——

一次系鞋帶的教育：彎腰起飛

瘋跑兩圈。謊言：這是化蝶的開始

愛是否定自己，又在肯定中綻放

白玫瑰，你糾正杯子中的菜花

你望向窗外，鳥巢望向虛無

列車搖晃大耳環的女孩

手機正玩殺人游戲

零點失蹤的軌道忽然墜入春天

沒有蘇州河邊的彈孔墻

唯有阿拉伯的飛毯

順搭我們夢囈的童話

一身老上海旗袍

無須一把冰錘，全憑自己微微發光

你永生了，只一瞥

如無名氏在鹽柱

危險，解釋的一生

手指寒冷徹骨，白玉蘭花

惜春詞

風把一筐小老虎塞進門縫，嘶嘶叫

我孤單

讓我的手撫摸臉，他

揮動手臂，趕著壩上草原的馬群

我感覺他的臉和肩膀起伏的支撐

我認得他秋風衣上的袖扣

光的額頭探出

黑暗知道

一種身份，哄我入睡

怎樣的長江，怎樣的波浪

箜篌引

黑水雞

讓它在河對岸，閑庭信步而不近狎

天狼星

在龍柏樹洞——帕爾塞福涅的餐廳

攪拌黑暗料理，用羽化的蚊子剔

第八顆牙

宴會后拍照

櫥窗內。一對情侶的春夜

端上桌。油鍋里煎著利己者的心

大海掀在一邊——

牡蠣自動脫下衣裙

宴席上，有人說

可惜，還有一個撬不開……

站在烏篷船上，一動不動

一頭晚唐怒目的石獅子

彈鳳頭箜篌的烏鶇姐姐

產下一窩理性的孩子

責任編輯 楊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