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友

鄭安之

蟬鳴喚醒了盛夏，老樹生出新的枝條，撲面而來的風，卻依稀是七八年前的模樣。

我常與伙伴們聚在樹下嬉戲。樹太大了，遮蔽四五個人綽綽有余，貼在它身旁，踏實感像一堵墻。孩子們看到大樹，怎么按捺得住攀爬的欲望！樹似乎善解人意，竟平生出一截樹枝供我們攀援。助跑一段距離，騰身一躍，兩只手便緊緊抓牢了大樹的臂膀，雙腿猛蹬一下樹干，肩膀再往上一探，一轉身就穩穩坐在樹上了。孩子好像從不擔心安全問題，只要不弄臟衣服，就玩得不亦樂乎。

已上了樹的人笑盈盈地俯視樹下的伙伴，一副得意的樣子。時而抬頭看看綠油油的樹葉，享受風兒撫摸臉頰，無比愜意。這成了我童年無憂無慮生活中一個重要的剪影，同樣的感覺，在以后成長的歲月里，再也尋不到了。我把大樹稱為“樹友”。

“樹友”還大方迎客，廣納四方昆蟲。螞蟻成群結隊，東奔西跑，沒有一刻歇息。我經常盯著它們，展開孩子獨有的幻想。一個個精彩絕倫的故事在腦海里醞釀，想象螞蟻王國中的趣事，忘卻了時間在流逝。現在看來這很浪費時間，不過沒關系，孩子的時間總是大把的。

入初中后，上學或放學不經過“樹友”身旁，于是便和它短暫告別。后來有一次再去看望它時，驚覺它為孩子伸出的手已被齊根斬去，空留一個難看的瘡疤。我雖早已告別了爬樹生涯，心里仍感到空落落的。或許是我們曾經的瘋鬧損傷了它的脈絡，才導致這樣。那天，我在樹前佇立良久，祭奠那截樹枝里我的童年往事，也為“樹友”獻上我的歉意。

時光飛逝，我懷疑手表里住著一只騾子，拉著小小的磨盤，總在我年少懵懂的夢中，偷偷碾碎時光，將它們深藏于我不知道的地方。一轉眼，我已是一名高中生，孩提時代一去不返。高中離家很遠，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寒假里，我難得地拜訪“樹友”，遠遠的，卻看到一幅凄涼蕭索的畫面，樹葉稀疏，有氣無力地拽著枝丫，在冷風中戰栗。走近了，枯黃的葉子撒滿一地，掩蓋了粗壯的樹根。抬起頭，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見它的骨骼：向四面八方張開，錯落有致，卻那么猙獰可怖，似地獄里探出的指掌，對不公命運發出泣血的控訴。一陣風刮過，一片片干葉飄落。我倚著樹干，空洞地望著地面出神。我的“樹友”命硬著呢，哪那么容易死。每年的臺風都不能損其一分，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我安慰自己。

又一春，我回到學校，心里卻時常惦念“樹友”。我終于盼到回家的機會，就匆匆前往“樹友”立足之處。它長出新葉了！這樹，又活了。我百感交集，拍著“樹友”厚實寬闊的脊背，露出了笑臉。要知道，我童年的回憶盡棲居于此樹之中，雖然我再也不會和從前一樣，坐上你的肩膀，但愛一如既往的深沉。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