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娜 孫強
一、基本案情
2020年8月9日,彭某受他人委托在云南省瑞麗市一毒販處購買100克冰毒后,欲通過快遞的方式將冰毒寄回重慶市某區并由自己收貨。彭某將冰毒包裝后藏在一罐奶粉內,并前往快遞寄送點將“奶粉”交付快遞收件員,在取得寄送快遞單回執后離開。快遞公司在發貨前的揀貨過程中,發現該快遞有異樣后報警。民警對該快遞實施控制下運輸。在快遞到達重慶市某區后,民警在快遞員派送快遞時將彭某抓獲。
二、分歧意見
本案中,彭某利用快遞方式將毒品從云南寄回重慶市的行為定性為運輸毒品罪并無爭議,但對于彭某運輸毒品的犯罪形態是既遂還是未遂,存在較大爭議。
第一種意見認為,彭某系運輸毒品罪未遂。雖彭某已將隱藏好的毒品交給快遞員,但毒品尚未到達彭某寄件目的地,故彭某寄送毒品的行為僅屬于著手運輸毒品,因意志以外的原因被查獲而未得逞,應當認定未遂。
第二種意見認為,彭某系運輸毒品罪既遂。彭某有運輸毒品的犯意,其為了將毒品通過快遞運輸,在自行隱匿包裝毒品時,已經構成運輸毒品罪既遂。
第三種意見認為,彭某系運輸毒品罪既遂,但理由與第二種意見有所區別。彭某將毒品進行隱藏包裝后前往快遞收件點時,已經系著手實施運輸毒品的行為,其將毒品交付給快遞員并成功寄件,屬于運輸毒品既遂。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彭某的行為系運輸毒品罪既遂。理由如下:
(一)運輸毒品罪應當以毒品起運作為認定既遂的標準
現代物流行業的快速發展為跨區域貨物運輸提供了便利,傳統“人貨合一”型運輸毒品的犯罪方式逐漸向“人貨分離”型方式轉變。由此也帶來了“寄遞型”運輸毒品的犯罪形態認定爭議問題。理論界中,關于認定運輸毒品罪的既遂標準存在以下學說。
一是“到達目的地既遂說”,即要求運輸的毒品到達目的地才能認定為既遂,尚未開始運輸或者途中查獲均為未遂。該說與第一種意見相對應,認為運輸毒品犯罪屬于結果犯。筆者認為,為了有效打擊毒品犯罪,做到“人贓俱獲”,實踐中大量運輸毒品的案件是公安機關根據情報布控,通過在高速公路設卡、在運輸途中攔截等控制方法抓獲犯罪嫌疑人、查獲毒品。如果要求毒品到達目的地才能認定既遂,無疑是要求公安機關只能放棄運輸途中的“人贓俱獲”才能使行為人得到嚴懲,故該說既不符合打擊毒品犯罪的現實需要,也與司法邏輯相悖。
二是“著手既遂說”,該說從有利于打擊毒品犯罪的角度出發,認為行為人主觀上有運輸毒品的故意,客觀上只要實施著手運輸毒品的相關行為,就構成運輸毒品罪既遂,與第二種意見對應。筆者認為,根據該說,運輸毒品罪根本不會存在未遂形態,而從司法解釋對走私、販賣、制造毒品這三種犯罪行為的規定來看,三種犯罪都有成立未遂形態的可能性。從選擇性罪名處罰應當均衡的標準來分析,運輸毒品罪也理應存在未遂狀態。同時,該說雖有利于打擊運輸毒品犯罪,但是界定運輸毒品罪既遂的標準,不能因刑事政策的功利性需要,就將原屬于犯罪預備的行為認定為具有法益侵害緊迫性的著手行為,繼而將犯罪既遂的認定標準提前,這不僅混淆不同的犯罪形態,也背離司法公正,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不符。
三是“起運既遂說”,即要求毒品只要一經起運就構成了運輸毒品罪的犯罪既遂,與第三種意見相對應。該說認為運輸的本質在于促使并加劇毒品流通,流通不意味著毒品已經到達了目的地,而是有到達目的地的緊迫危險。筆者認為,認定運輸毒品罪的犯罪形態,“起運既遂說”更符合“運輸”本質含義的理解,既不至于過于提前或延后認定犯罪既遂,確保司法公正,又符合我國打擊毒品的現實需要,從而實現從嚴打擊毒品犯罪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間的平衡。
因此,行為人實施運輸毒品犯罪,一旦其起運毒品,運輸毒品的犯罪形態已經達到既遂。毒品在起運后被發現甚至被控制下查獲,雖屬于行為人意志以外的原因,但此時已經系犯罪既遂后因其他原因導致行為人最終目的未能實現,并不會影響犯罪既遂的認定。
(二)寄遞型運輸毒品應當以毒品交付運輸完畢作為起運標準
實踐中,寄遞型運輸毒品犯罪的實施一般都呈現出以下漸進過程:行為人取得毒品——隱匿偽裝毒品——寄送毒品——毒品運輸——目的地取貨等動態行為。此種人貨分離的運輸毒品方式,行為人能夠實施的所有運輸行為都將止于其把毒品成功交付給快遞公司時。即,在快遞公司取件成功后,基于行為人主觀意志支配下實施的全部運輸的犯罪行為便已結束。從快遞收件點到運送目的地之間的實際運輸行為,完全是由第三方的快遞公司來完成,而此過程并不以行為人的意志為轉移。而認定犯罪既遂標準是以行為人實施的起運行為為標準,而并非快遞公司起運的行為為標準,故行為人將需要運輸的毒品交付運輸完畢時就應當視為行為人已經起運毒品。同時,從民事行為的角度看,行為人將物品交付給快遞公司,快遞公司經過相應流程收件成功,就已經視為快遞公司與行為人之間的運輸合同成立,快遞公司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將貨物送達目的地并交付收件人。
因此,本案中彭某主觀上具有運輸毒品的故意,客觀上將100克毒品交付運輸完畢,毒品已經完全脫離其控制,此時彭某完成了其意志支配下起運毒品的行為,其運輸毒品的犯罪行為已經實行終了,達到了運輸毒品罪的既遂狀態。之后各種原因導致毒品被發現,即使處于公安機關控制下運輸,均是屬于犯罪既遂之后的行為,并不會導致犯罪形態回溯為未遂狀態。
(三)司法解釋對走私犯罪的犯罪形態規定可以參照理解
運輸毒品罪與走私毒品罪有緊密的聯系,走私毒品是將毒品從境外運輸至境內,是屬于特殊的運輸毒品。雖然法律及司法解釋未明確寄遞型運輸毒品的既遂標準,但關于走私類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釋對既未遂有明確規定,運輸毒品的既未遂認定完全可以借鑒和參照。《關于辦理走私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3條明確規定,實施走私犯罪,在海關監管現場被查獲的或者以虛假申報方式走私,申報行為實施完畢的,應當認定為犯罪既遂。也就是說,走私毒品既遂并不要求毒品已經在運輸途中或到達境內,只要在海關監管現場或者虛假申報完成就已經視為既遂。同理,寄遞型運輸毒品只要快遞收貨完成,犯罪嫌疑人的運輸毒品行為已經完成,犯罪應當認定達到既遂狀態。反之,行為人攜帶毒品到達快遞寄送點,因寄件手續不全或其他原因而未能成功將毒品交付快遞運輸方,則應當認定為未遂。
(四)寄遞型運輸毒品以毒品交付運輸完畢認定既遂符合打擊毒品犯罪的需要
運輸毒品犯罪具有跨地域的性質,隱蔽性極高,加之毒品犯罪分子的反偵查能力較強,公安機關對此類案件的查緝難度非常大。毒品犯罪對社會的危害嚴重,長期以來,我國立法和司法實踐都采取了對毒品從嚴懲處的立場。如果將成功通過快遞、郵寄、托運等物流寄遞方式運送毒品被查獲的案件認定為犯罪未遂,勢必會放縱犯罪分子。因此,從我國的刑事政策要求出發,寄遞型運輸毒品以毒品交付運輸完畢認定既遂更有利于打擊毒品犯罪。
綜上,寄遞型運輸毒品應當以毒品交付運輸完成認定既遂。本案中彭某的行為構成運輸毒品罪既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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