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步云
人民政協的創立及初步運行,從主體和載體兩方面賦予民主協商以穩定有效的組織依托,構建起政協委員會綜合性協商、政協工作組經常性協商、多方參與專題性協商、面向基層群眾開放性協商的多元制度架構。圍繞新政權的建立與鞏固、社會主義改造與階級關系調整、國家各項事業創立和發展,人民政協形成了共識決策、認同建構、意見交流、政策輸出四類協商路徑。人民政協成立初期的民主協商,初步建立起國家層面民主協商的運行制度,推進協商政治廣泛、多層次發展,促進協商與選舉兩種民主形式協同發展,形成人民政協民主協商的基本經驗,為新時代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概念闡釋和體系建構奠定了基礎。
民主協商是中國共產黨同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及社會各政治團體,主要就政治性議題,開展平等、理性、有序交流,以達成共識、實現團結、推動發展的民主形式。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社會,內無民主政治制度,外無國家民族獨立。中國共產黨為獲得參與國是的權利,提出“幾個革命階級聯合專政”的主張和長期與黨外人士合作的思想。協商作為一種實現民主的方式應運而生,并貫穿于此后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進程。
抗日戰爭時期的“三三制”民主政權建設,使中國共產黨對民主協商的原則與方法等有了初步認識。1946年重慶政治協商會議,由民主協商塑造的政治認同成為中國共產黨獲得信任和支持的重要源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及各革命團體協商建國,使民主協商從統一戰線的工作方法上升為國家政治生活的運行方式。經歷改革開放前后的頓挫與恢復,民主協商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實現了新發展。突破以黨際協商和政治協商為主的傳統范疇,形成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的新格局,成為中國共產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戰略選擇。
1949至1956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從成立到社會主義制度基本建立的歷史時期,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民主協商在國家層面正式確立的關鍵階段。人民政協的創立和初步運行,實現了民主協商由實踐探索到制度創設的跨越,并為其由制度創設到理論總結,由理論總結引領實踐與制度發展,推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概念提出和體系建構奠定了重要基礎。目前學界關于人民政協成立初期民主協商的研究多為節點分析與思想闡釋,沒有展現該時期人民政協民主協商的全景。①基于此,本文嘗試利用官方文獻、主要報刊、回憶錄、地方檔案等歷史資料,從體制創設、實現路徑、價值啟示的角度,考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七年(1949至1956年)中人民政協民主協商的內涵與意義。
穩定的組織依托是人民政協開展民主協商的基礎和優勢。從第一屆政協創立到第二屆政協召開,是人民政協界別和委員兩個層次協商主體的形成時期,也是協商組織載體從初步建立到基本定型的過渡階段。
第一屆政協在組成上是一個代表全國人民力量的陣容。其中人民政協由各黨派、人民團體、各民族、各界人士為具體劃分的組織形式得以延續和規范,并被賦予界別這一專有稱謂,成為政協履行職能、開展民主協商的基本單元。
首先,界別是人民政協組織的優勢所在和生命力體現。周恩來指出,人民政協是各單位的集體。“我們已經把工、農、婦、青組織起來。同樣,將上層政治活躍分子組織起來,有利于反映他們所在階級的意見,同時便于他們學習,在政治上也能夠更好的同我們配合和合作。”[1](P31-32)譚平山認為,以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為基礎,保證革命階級聯盟的組織力量;同時在必要的時候將若干愛國民主人士吸納進來,有利于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的鞏固和壯大。[2](P63)
其次,界別體現了人民政協的政治標準。在新政協籌備過程中,主要通過對申請參會的黨派、團體進行慎重考察,保證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的團結與鞏固。《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組織條例》規定,新政協的參加者是擁護新民主主義,同意推翻國民黨反動統治,建立新國家的一切人民民主力量。[3](P265)新政協籌備會依據上述規定,對來自孫文主義革命同盟、民社黨革新派等23份要求以黨派或團體身份參會的書面申請進行了具體研究和處理。[4](P138)
第三,界別是人民政協中獨立的行為主體。人民政協各類文件對界別的代表資格與行為方式進行了清晰界定。如《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組織條例》規定,籌備會開會表決時,每單位不論人數多少,均為一權。[3](P267)《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組織法》規定,人民政協是以黨派、團體等單位為基礎組成的,各單位有遵守政協相關決議的義務,同時也有保留意見的權利。[2](P56-57)
在界別之下,代表和委員是人民政協另一類協商主體,前者特指政協一屆全體會議與會代表,后者指歷屆政協全國委員會成員。上述代表和委員的產生,堅持名額分配上突出代表性與人選確定上體現廣泛性相結合。②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后,政協得以專注于發揮統一戰線功能。1954年產生的政協二屆全國委員會,不僅取消了區域和軍隊單位,且全部558名委員中,共產黨員只占四分之一多,兼任人大代表的不到四分之一,許多是第一次成為政協委員。[5](P129)委員范圍基本囊括了當時所有階層、群體、職業和方面的代表人物。
一屆政協的全國組織由三個層次構成:政協全體會議在完成代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職權的議程后,將國家最高權力機關職權移交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行使。[2](P78)政協全國委員會是各黨派團體進行政治協商的統一戰線組織。在政協全國委員會閉會期間設立常務委員會,主持日常工作。第二屆政協召開后,原有的三個層次改為全國委員會和常務委員會兩個層次。地方組織方面,政協一屆全國委員會決定暫不設立政協地方委員會,由省、市各界人民代表會議協商委員會代行同級地方政協職權。[2](P126)第二屆政協召開后,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和省轄市的政協組織在原先各界人民代表會議協商委員會的基礎上建立起來。
在加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方面,新政協籌備會期間,中共中央專門成立了新政協籌備會黨組干事會。[6]一屆和二屆政協期間,政協全國委員會的每次會議均設立會議黨組,旨在協調統一黨內立場,確保中國共產黨對政協工作的領導。
伴隨組織設置及其職能安排日臻成熟,1949年至1956年期間,人民政協的民主協商得以在多層次、多渠道開展,構建起綜合性、經常性、專題性、開放性的協商制度架構,并初步形成良性運行機制。
第一,政協委員會的綜合性協商。依托定期召開的政協委員會全體會議、常委會議,以及全體會議期間的提案工作,形成人民政協最重要的綜合性協商制度架構。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每逢事關國家重大方針或統一戰線重大事項,均會提交政協全國委員會或其常委會討論。政協全國委員會或其常委會也可以向中央政府提出建議案。[7](P104-105)從第二屆政協開始,政協全國委員會全體會議和常委會議主要是為鞏固和發展統一戰線開展工作。政協全國委員會全體會議通過的提案是建議性的,不具有法定約束力,其處理辦法一般是建議中央人民政府核辦或參考、注意。[8]各省、市協商委員會和地方政協均設有全體會議和常委會議,并參考政協全國委員會開展提案工作。
第二,政協工作組的經常性協商。政協委員會根據開展經常工作的需要,按照國家事務和統一戰線工作重要領域設置工作組。工作組成員大都與某一方面工作有關,既包括政協委員,也吸收了委員之外的代表性人士。通過對專門問題交換意見,使政協協商議題拓展、人數增加、密度提高。成立之初,政協全國委員會工作組的工作偏重于審議法案。[9]到1952年底,由于必要的法規逐步制定,各工作組逐漸轉向以統一戰線事務為主要工作。[7](P319)此外,政協工作組還持續與各界人士開展協商聯絡。如天津市政協工作組采取邀請來會、個別訪問、參觀學習、報告座談、文娛活動等方式同政協委員,及非政協委員的各界民主人士保持接觸。[10]聯絡工作便于各界民主人士敞開心扉,幫助他們解決一些政治思想、工作關系、個人生活方面的問題。
第三,多方參與的專題性協商。政協全國委員會還通過其他會議形式進行政治協商與民主監督。一是定期召開的雙周座談會。由各民主黨派中央負責人、無黨派民主人士代表、部分全國政協委員,就國家中心工作、國際問題、統一戰線問題進行討論。二是政協全國委員會和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無黨派人士、地方協商機構不定期召開的協商會議。三是政協全國委員會與中央人民政府有關部門、全國人大常委會舉行的聯席會議。四是政協全國委員會和其下轄的學習委員會、學習座談會,就學術問題及群眾普遍關心問題舉辦的報告會。地方各級協商機構也針對政府工作與時政熱點,不定期組織各界人士座談會與學習報告會。上述會議成為各界人士參政議政的重要渠道和政協委員學習的重要場所。
第四,面向基層群眾的開放性協商。接受與反映人民意見工作是在人民代表大會尚未召開的情況下,以地方協商委員會為主開展的協商活動。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委會于1951年7月要求省、市兩級協商委員會“負責并適當處理人民提出的各類詢問、建議、要求、批評與申訴,使之有著落有交代”[1](P240-241)。協商機構接受人民意見的途徑,一是各類會議,二是通訊聯系,三是設立信訪渠道,四是直接走訪與反饋。按人民意見的性質自行處理,或交由政府或有關部門、民主黨派、人民團體處理。[11]這一工作有助于中共黨委和政府密切與群眾的聯系,使政治協商的觸角由高層延伸至基層,由精英擴展到大眾。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七年中,各級協商機構開展廣泛而有針對性的協商活動。在此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共識決策、認同建構、意見交流、政策輸出四類協商路徑,它們在協商議題、準備、過程、目標、結果等方面呈現不同特征,同時又在實踐中互為補充,呈現融合發展趨勢。
共識決策協商是政協一屆全體會議就新中國成立的重要事宜,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各級協商機構就統一戰線相關問題開展協商,達成一致,作出決策的協商類型。目的在于通過協商過程,實現國家事務與統戰工作的決策民主。這類協商活動的結果即為決策結果,通過的有關決議與安排對政府部門和協商機構的行為具有剛性約束力。
人民政協最早的共識決策協商源于政協一屆全體會議。此次會議代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職權,通過《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選舉產生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和運行提供了根本的法律依據、制度遵循和組織保證。在新政協籌備階段,中國共產黨不辭辛勞的統戰工作,對民主人士的高度重視和禮遇,都是為了達成協商、體現民主。政協一屆全體會議的許多議程雖未經過選舉,但卻由各黨派、各界人士在會議前夕和召開過程中廣泛協商的基礎上達成共識,從而保證了新政權的建立平穩有序且不失民意。
由于代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職權的政協全體會議僅召開了一次,政協對于國家事務的決策協商未能延續。在新中國成立后,政協的共識決策協商僅限于統一戰線事務的處理上。在政協全國委員會的歷次全體會議、常委會議、工作會議中,有關統一戰線事務的協商討論一直占有重要比重。
注重平等溝通協調基礎上達成一致,是共識決策協商的核心要素,而將協商與選舉(票決)相結合,則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有效方式。共識決策協商的目標是使人民政協的一切工作和活動都體現民主的程序、作風和氛圍。共識決策協商集協商與選舉兩種民主形式之所長,實現民主價值與民主手段的統一。
認同建構協商是以各協商主體思想認識達成一致為主要目標的協商類型。它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的最初幾年中,各級協商機構圍繞國家重大政治運動開展的協商形態。此類協商多發生在政治運動開始之后,并伴隨運動發展的全過程,朝著既定目標推進。協商成為中共各級黨委和各級政府實行政治動員的方式。
在協商議題上,認同建構協商的對象主要是抗美援朝、土地改革、鎮壓反革命、“三反”、“五反”、保衛世界和平等政治運動。在協商準備上,通常伴有報告、參觀、學習等活動,以加深協商主體對協商議題的認知。在協商過程上,十分注重對協商進程的引導。相關協商會議通常遵循比較嚴格的議程設置,中國共產黨在此過程中始終發揮著主導作用。
在協商結果及其運用上,一般是通過決議、號召,或重要民主人士發表談話,媒體刊文等,旨在向特定群體或全社會進行宣傳動員,解疑釋惑,推動政治運動更加深入地開展。如民主人士黃炎培在結束半個多月的土改考察后,于1951年2月在政務院和政協全國委員會作了《訪查蘇南土地改革報告》,對土改運動給予總體肯定的評價。[12](P50-57)認同建構協商為中國共產黨團結社會各界人士,完成新中國成立初期政權鞏固的各項任務發揮了重要作用。
意見交流協商是以各協商主體意見的開放性表達為主要特征的協商類型。1953年以后,各級協商機構的主要工作由開展政治運動,轉變為協助政府推進各項建設。意見交流協商通過協商發起者和參與者的雙向互動,在闡明政府政策,溝通各界人士思想的同時,聽取各方建議,改進政府工作,上述兩方面目標的達成具有共時性。
從協商議題看,意見交流協商的主題涉及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國際等各領域。第一、二屆政協期間,有關人民代表大會籌備與憲法制定,公私關系與工商業改造,農業合作化,戰犯、戰俘和城市殘余反革命分子處理,知識分子問題等的協商,基本都屬于意見交流協商的范疇。
從協商過程看,意見交流協商體現出三方面特征。首先,協商是對真實意見的表達,通過協商反映政府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其次,協商包含對不同意見的闡釋,協商過程中既有與政府主張一致的聲音,也有不同的甚至反對的聲音。再次,協商激發了創造性意見的產生,調動了協商主體的積極性。
從協商結果和影響看,一方面,協商協助政府及時收集各界人士的意見和要求;另一方面,協商加強了人民群眾與政府之間,協商委員與協商機構之間的聯系。如在制定1954年憲法的過程中,政協全國委員會在全國各大城市組織各方面代表人物進行討論。[13]先后有8000多人參與,形成不少修改意見,使社會各界“從討論憲法的工作中,受到最深刻的民主教育,增強了主人翁的責任感”[14]。意見交流協商充分體現了人民政協的性質與優勢,成為各級政協運用最為廣泛的一類協商模式。
政策輸出協商是與政府政策出臺具有直接聯系的協商模式,主要存在于各級協商機構圍繞國家和本地區各方面建設開展的協商活動中,協商主體智力優勢的發揮是其主要特點。政策輸出協商通常涉及財政經濟、生產建設、文教科技、醫藥衛生、社會民生等領域的具體問題,協商的主要目的在于完善與監督政府工作。在協商前,通常伴隨報告、調研、意見收集等活動;在協商過程中,注重對問題的呈現和解決方案的制定,協商結果直接導致政府出臺相關法案或具體政策。政策輸出協商曾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國家與地方經濟社會建設提供過寶貴支持。
結合北京市政協在1956年期間召開的市政與民生問題座談會為案例,對政策輸出協商的步驟與方法進行分析。“北京市政協結合本地情況,與有關委員和政府相關部門聯系,選擇確定座談會內容。1956年七、八兩月份召開十次座談會,討論了工商業、國畫、京劇、市政建設和聯合診所等問題。這些問題都是大家想談、愿談的。組織哪一方面的座談會,就以哪一方面的委員為主進行籌劃,同時邀請熟悉實際情況的各界代表性人士參加有關座談會。這十次座談會,出席者共計232人,提出150多條意見。為使意見和建議得到切實解決,北京市政協采取了三種辦法:一是邀請政府有關部門人員列席會議,聽取意見,并對一些問題當場作適當的說明解釋;二是在報紙上做必要的較為詳細的報道;三是認真處理座談會上所提出的意見和建議,要做到有著落有交代。上述座談會召開后,北京市政協及時將會議記錄整理后分轉有關部門,多數意見和建議得到解決。”[15]以上四種協商路徑及特點,如表1所示。

表1 四種協商路徑及其特點比較
人民政協在創立初期的民主協商,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孕育和生成奠定了重要的實踐、制度和理論基礎,對當今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建設具有重要啟示和借鑒作用。
民主革命時期,統一戰線中的協商是時間不定、地方隨機,遇事協商、大事協商的非常態化、非制度化協商。人民政協的創立為民主協商搭建了穩定、制度化的實踐平臺。人民政協相關文件對政協職能予以專門規定,各級協商機構在實踐中相繼形成委員會全體會議、常委會議、主席會議、專門委員會會議、專題座談會議等多種協商載體。經過不斷發展和完善,構成今天政治協商的主渠道。如始于政協十二屆全國委員會的雙周協商座談會,就是對人民政協成立初期召開的雙周座談會的繼承與創新。[16]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對重大問題的決策是謹慎的。“政府方面在推行政務當中發現有重大問題,應提交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會協議。全國委員會委員,或各人民團體、各黨派覺得某些重大問題或措施需要成為決議送交政府采納實行,可以由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會自行制成決議,提交政府。”[1](P46)這實際上已經初步提出把協商納入決策程序,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樹立了典范。
一屆政協期間,人民政協的民主協商實際上涵蓋了黨際協商、政府機關各部門之間協商、基層協商等多個領域,基本覆蓋了當今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七種形式的范圍和框架。
關于政黨協商與人民團體協商,人民政協是政黨協商和人民團體協商的重要場所。圍繞各類議題,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在政協會議上經過協商,與中國共產黨在思想和行動上取得一致。關于人大協商與政府協商,圍繞人民政協一屆全體會議頒布的《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和相關決議案的協商過程,本身就具有立法協商的性質,成為人大協商的雛形。一屆政協期間,每年的政務院工作報告和一系列法律法規都會在政協全國委員會協商審議,后者還經常就政府部門的工作提出建議,這些都兼具立法協商與政府協商雙重性質。
人民政協圍繞1954年憲法進行的協商活動,則涵蓋以上各類協商形式,并將基層協商納入其中。從憲法提出構想到最終公布實行,經歷了中國共產黨與黨外民主人士參與的制憲協商[17],人民政協、人民團體等組織內開展的草案協商,以及群眾參與,范圍遍及全國各城市基層單位、街道、企業、高校、機關的全民協商。[18](P63-64)此外,基層協商還廣泛存在于地方協商委員會接受與反映人民意見工作的過程中。
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人民政協同時具有國家權力機關和人民民主統一戰線組織的雙重性質,開創了社會主義民主協商與民主選舉良性互動的歷程。在職能履行上,政協一屆全體會議不僅完成了黨派協商建國、各方共議立憲的使命,還充分行使了立法權、選舉權、審議權和決定權。客觀上從國家政治層面將協商與選舉兩種民主形式密切聯系在一起。在代表構成上,區域代表和軍隊代表體現出人民代表大會的選區制模式,基本上解決了在我國人口眾多、疆域遼闊的條件下實現人民當家作主的根本政治問題。而黨派、團體和特邀代表充分體現了以界別為視角的代表模式,促進了精英參政與人民民主的結合。
以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召開為標志,開始確立人大民主選舉與政協民主協商協同發展的新格局。為推動這兩個會議之間的有效互動不斷發展,形成如今的“兩會”機制奠定了基礎。作為國家權力機關的人民代表大會,堅持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通過民主選舉實現少數服從多數,最終形成統一意志。作為統一戰線組織的人民政協,對各個階層群體的包容性決定其以民主協商作為活動的基本方式,和而不同、求同存異。人大與政協相互補充,在國家與社會間構建雙向、多維、暢通的政治傳輸渠道。通過民主選舉,確立了政權最廣泛的合法性,通過民主協商,最大程度增強了政權的包容性。
人民政協從建立到初步運行,踐行了馬克思主義的民主觀與統一戰線理論。政協的協商活動在實踐中也豐富和發展了協商民主理論。結合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有關民主協商與政協職能的論述,人民政協協商的基本經驗和優良傳統可以概括如下。
一是共商國是,民主監督。關于政協的職能,周恩來將政協譽為“政策大本營的司令部”,它是經常性的參謀機關,還可以策劃選舉。[1](P32)毛澤東指出,政協會議是建議性質的,然而政協會議上的決定“中央人民政府是當然會采納并見之實行的”[2](P121)。政協的職能除了民主協商外,還有民主監督,實質是提意見、作批評,有利于黨和政府集中正確的意見,實現決策科學化。
二是平等相待,增進團結。關于協商的主體和意義,毛澤東認為,國是并非一黨一派的私事。共產黨員對黨外人士只有民主合作的義務,而無排斥他人、壟斷一切的權利。[18](P809)“人大的代表性當然很大,但它不能包括所有方面。”[19](P315)各黨派團體、各民族的領導人物通過政協來商議新中國的大事十分重要。
三是事前協商,務求實效。關于協商程序,新民主的重要特點是將重大議案事先提出來或在各單位討論,而不是等到會場上才提出。[2](P33)此外,協商必須有結果,有統一的決議,避免功能虛化。通過坦率的意見交換甚至爭論,達到辨明是非、心情舒暢的目標。如此一來,“在進行選舉和通過議案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常常出現最大多數一致以至全體一致的贊同和決議”[20](P222-223)。
四是求同存異,兼容并包。關于協商方法,應該允許政協會議上提出不同意見,在共同的大前提下使各方觀點得以匯聚。“我們同黨外人士合作,就是不斷接受他們的好意見,從而豐富我們主張的過程。”[20](P19)在協商過程中要以理服人,爭取達成共識和理解。但又不是一味追求妥協,在原則問題上應進行理性的交鋒,以斗爭求團結。
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是中國共產黨對民主的中國模式不懈追求的成果與創造。中共十八大概括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基本要義,十九大明確了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具體要求。與人民政協成立初期的民主協商相比,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無論在內容還是形式上,都極大地發展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在參與主體上,不僅包括各黨派、各人民團體和無黨派人士,還注重同廣大人民群眾的協商。在運行平臺上,突破了黨際協商和政治協商的范疇,包含了當前社會、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中廣泛存在的一切宏觀和微觀協商形式。在價值追求上,不僅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實現形式,更是中國共產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戰略選擇。
人民政協走過了70余年的光輝歷程,在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中發揮了獨特優勢,獲得了廣泛的社會基礎和廣闊的發展空間,成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重要渠道和專門協商機構。新時代的政協協商,應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構建和諧政黨關系;推進公民有序政治參與,體現廣泛的人民民主;以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堅持共同政治與價值認同;完善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參政議政三項職能,彰顯廣泛、有序、規范、民本的特點。
注釋:
①“節點分析”主要指圍繞政協一屆全體會議的研究,如賴靜萍《包容性民主與政治共識——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對民主選舉的認知》(《中共黨史研究》2012年第5期)。“思想闡釋”主要指關注這一時期中共領導人協商思想的研究,如胡曉青《新政協籌備期間周恩來對民主協商的思考和探索》(《黨的文獻》2018年第4期)。
②政協一屆全體會議代表包括黨派、區域、軍隊、團體、特邀共46個單位662人。政協一屆全體會議選舉政協一屆全國委員會委員180人,至政協一屆全國委員會第二次會議時新增18人,共198人。參見湖北省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中國人民政協史》,武漢出版社1989年版,第88~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