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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養(yǎng)

2021-03-18 04:47:36顧敬堂
故事會 2021年6期

顧敬堂

1.驚聞身世

許冬青是一名醫(yī)生,因為家在偏僻的鄉(xiāng)下,所以在市里租了房子,一個人住。這天她剛下夜班,大姐就打來電話,聲音顯得有些焦急,讓她趕緊回家一趟。

許冬青的家在橫道村,她立刻搭車返回家中,匆匆進了屋子,只見大姐、二姐和兩個姐夫都在;小弟寶根悶聲不響地坐在椅子上發(fā)呆;許母躺在床上,顯得非常憔悴。

見到許冬青,許母掙扎著坐了起來,吃力地說道:“人都回來了,我要和你們交代點事情。”她喘了口氣接著說:“我昨天去鎮(zhèn)上吳大夫那兒號脈,他說我十有八九是癌癥,恐怕沒幾天活頭了。”

冬青頓時慌了,撲到床邊握著母親的手說道:“這么大的病,哪能找村醫(yī)就看了!咱馬上去市醫(yī)院,不行就去省城……”

許母聲音立馬高了起來:“不去!我快七十歲了,多活幾天能咋樣?到頭來鬧個人財兩空,你和小四都沒結婚呢,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原來,冬青三十多歲了還沒解決終身大事,家里人都愁壞了。弟弟寶根則性格木訥,一看到女生就說不出話來。老許家五代單傳,唯恐斷了香火,為這事兒,父親老許恨不得給他買個老婆回來,直到臨終時都沒閉上眼睛。

許父去世后,許母性格變得格外古怪,風一陣雨一陣的,姐弟四人在這個時候也不敢逼得太急,只好輕言細語地勸說。許母揮手打斷了眾人:“別插嘴,先聽我說!小四是咱家唯一的男孩,性格又老實,出去打工怕被人欺負,這幾年在家里侍弄魚塘和莊稼,將來把房子和地留給他,你們沒意見吧?”

姐仨從小被灌輸萬事要讓著弟弟的思想,沒人和他爭這事兒。只有大姐嘟囔道:“我和二妹都嫁人了,可是老三不是也沒結婚嘛,父親的意思是讓她找個倒插門女婿,您怎么不為她想想?”

許母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她猶豫了一下,神情又堅決起來:“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冬青,你和老四寶根結婚!”

冬青被母親的話雷到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大聲說:“媽,你病糊涂了吧?近親都不能通婚,何況我們還是親姐弟呀!”

許母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著你了。冬青啊,你是撿回來的孩子……”

大約三十年前,許家住在五十多公里外的寶山鎮(zhèn)上,有天老許去朋友家?guī)兔ιw房,晚上喝完酒往家走,路過一片樹林時忽然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老許走近一瞧,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他思忖半天,決定先把孩子抱回家。

那時正實行計劃生育呢,家里已經(jīng)有了老大老二,老四才剛剛出生,老許被罰了很多錢,還被開除了公職,實在沒有能力再養(yǎng)一個了。于是老許第二天抱著女嬰去鎮(zhèn)政府說明情況。工作人員卻推說鎮(zhèn)上沒有福利院,誰撿的誰負責。無奈之下,老許只好把女嬰抱回家中,取名冬青。

后來老許聽人說橫道村有很多荒地,于是就帶全家搬到了這里。老許在村里當了民辦教師,十年后重新轉正,閑時帶領全家開荒種地,慢慢擺脫了窘困的生活。

講到這里,許母看著冬青說道:“其實你和寶根同歲,他還比你大兩個月呢,今年都三十一歲了,到現(xiàn)在都沒成家,我心里著急呀!你倆沒有血緣關系,完全可以結婚!”

2.尋找線索

冬青腦子里亂成了糨糊,半晌才怔怔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許母翻著眼睛道:“冬青本身沒有根,寄養(yǎng)在楊樹、榆樹、桑樹上才能活下去,這也是你爹給你起這個名字的含義。”

還沒等冬青答話,在旁邊悶了半天的寶根忽然說:“媽,你該治病就治病,別想一出是一出。我和三姐論姐弟這么多年,不是親的也是親的,這個關系永遠變不了!”

許母哀叫一聲倒在床上,哭道:“我不這么安排,你就得打一輩子光棍!我對不起你爹,對不起祖宗呀,老許家眼看就要絕后了!”

寶根起身向外走去,氣沖沖地說道:“絕后就絕后,咱家還有王位要繼承咋的?”

許母執(zhí)念深脾氣暴,竟然氣得暈了過去。姐仨顧不上別的,趁著母親昏厥,七手八腳把她抬到車上,直奔市醫(yī)院而去。

半道上許母就醒了,吵著要回家,大家好不容易勸住。到醫(yī)院后檢查一番,醫(yī)生說她肝部有腫塊,先住院觀察,至于是良性還是惡性,需要做病理切片才能判斷。

好不容易把母親安置下來,冬青才騰出空難過。想到家人居然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她忍不住悲從中來,跑到消防通道里痛哭失聲。

正哭得稀里嘩啦呢,一張紙巾忽然遞到了眼前,冬青抬起淚眼,只見寶根站在跟前,怯怯地說道:“姐,別哭,咱媽就是一時糊涂,我永遠把你當親姐。”

聽著靦腆內向的寶根說出這么暖心的話,冬青感動之余冒出了一個想法,她認真地說:“你愿不愿幫姐一個忙?”

寶根自小被家人拼命寵愛,性格有些軟弱,他為難地說道:“我能幫你啥忙呀?”

冬青擦了擦眼淚,神情變得堅定起來:“我要你陪我找到親生父母!”

寶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另一頭,許母一直嚷著要出院。這時候,冬青走進病房,神情復雜地看著養(yǎng)母,輕聲說道:“媽,你不就惦記著給寶根找個對象嗎?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你只管配合治療,我這就帶他相親去!”

許母聽了這話,“騰”地坐了起來,瞪著眼睛問道:“真的?快去快去!我這兒有老大老二就行!”

于是冬青請了假,讓寶根開車,直奔五十公里外的寶山鎮(zhèn),也就是母親說撿到自己的地方。姐弟倆先來到鎮(zhèn)政府的民政部門,希望查看當年的收養(yǎng)申請記錄。工作人員聽冬青說明來意,為難地說:“三十年前的資料都沒上網(wǎng),有些過期的檔案找不到了……”他想了想說:“單位有個退休的老民政,我把他請來,看看他有沒有印象。”

很快,退休的老民政丁助理來了。他一聽冬青父親的名字,立刻就想起來了:“你倆是許傳宗的孩子呀?當時他在鎮(zhèn)中心校當老師,我們關系還不錯呢。老許知識分子的架子很大,從來不幫別人干力氣活,唯獨我家蓋房子的時候,老伙計足足幫我當了二十多天的小工。”

冬青追問他是否記得當年父親撿到自己的情況。丁助理臉色有些古怪,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有這回事,當時許傳宗連生了兩個女兒,生老二的時候就被罰了五千塊錢,那可是你爸兩年的工資呀!他不死心,你媽又偷摸懷上了老三,躲到外地去生了下來,這次挺爭氣,終于生了兒子,取名叫寶根。”丁助理看向寶根:“就是你吧?”

寶根靦腆地點點頭。

冬青又詢問道:“丁伯伯,您能講講我爸撿到我時的情形嗎?”

丁助理點點頭:“我記得是七月份的一天,我家上完了房梁,我宴請幫工的親戚朋友。你爸喝完酒回家,不長時間就抱著個小包裹回來了,說在樹林邊撿到個女嬰,讓我想辦法安置一下。可那時候咱們周邊沒有福利院,我向上級反映之后,和你爸商量,讓他先代養(yǎng)幾天,等找到符合收養(yǎng)條件的人家再把你送出去。你爸開始不干,說實在沒能力再養(yǎng)一個孩子了。后來民政局答應給點生活費,他才勉強同意了。結果沒多久,你爸忽然要搬到橫道村去,央求我出面給你落戶口,說養(yǎng)出感情了。”說到這兒,丁助理有些難為情地笑笑:“那時候辦事講究人情,我看也不是啥大事兒,于是給他開了領養(yǎng)證明,把你的戶口落上了。按說你家已經(jīng)有了三個孩子,是不符合收養(yǎng)規(guī)定的。”

見丁助理也提供不出更多的情報了,姐弟倆只好告辭出門。冬青怏怏地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半天不吭聲。

寶根悶了半晌說道:“我總覺得這個丁助理,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們沒說。”

3.誰是親生

車還沒發(fā)動,忽然有個人走了過來,邊走邊打電話,正好走到車前停住了。寶根的車窗貼著膜,從外面看不到里面。而冬青這面的車窗開著,所以這個人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車中,正是丁助理。

只聽丁助理語氣焦急地說道:“老張,你還記得老許嗎?今天他的女兒和兒子來找我打聽當年的事兒了……還有哪個老許,許傳宗唄!當年還是我求你給他家孩子落的戶口!”

丁助理的老年機聲音特別大,冬青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居然把老張的話也聽了個清清楚楚。

老張問道:“你沒說走嘴吧?”

丁助理道:“沒有,我就怕他倆不死心,再打聽到你那兒,提前給你通個氣,好有個心理準備!”

老張在電話里抱怨:“都賴你,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跟著擔驚受怕!”

丁助理嘆了口氣:“當時咱都處得不錯,他又幫我蓋了半個多月房子,唉……你也別太緊張了,咱們也是好意,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能咋的?”

老張也嘆了口氣,隨后掛斷了電話。

丁助理拿著電話站在那里愣神呢,眼前的車窗忽然徐徐落了下來,他被嚇得跳了起來:“你你你……你們還沒走?”

冬青下了車,繞到丁助理面前,拉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丁伯伯,剛才我們都聽到了,關于我的身世另有隱情,求求您了,就告訴我吧。”

丁助理連連擺手,寶根也下了車,指著車窗詐他道:“行車記錄儀都錄下來了,您要不說,我們就去找張叔叔!”

丁助理以為寶根姐弟倆已經(jīng)知道老張是誰了,只好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上車說,聽完了你倆可別后悔!”

丁助理在車上坐下,揉了揉眉頭,緩緩說起了往事。

當年,丁助理和許傳宗私交不錯,許傳宗一心想要兒子,第二胎已經(jīng)被罰了很多錢,但仍不死心,他老婆又偷偷懷上了第三胎。

眼看自己已經(jīng)顯懷了,許傳宗老婆想起了自己的小姐妹劉曉春,倆人從小就是鄰居,后來劉曉春全家搬到鄰市去了,但打小的情誼一直沒斷。于是許傳宗老婆聯(lián)系上了她,躲到她家里養(yǎng)胎。

半年后,許傳宗老婆回來了,許傳宗逢人便說生了個兒子,又被計生部門罰了個傾家蕩產(chǎn),工作也丟了。之后不久,許傳宗就撿到了女嬰,和丁助理前面講過的一樣,丁助理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找到關系不錯的派出所戶籍員老張,讓他給女嬰落了戶口。冬青的戶口剛落完,許傳宗就急匆匆地舉家遷往橫道村,從此和寶山鎮(zhèn)上的所有人斷絕了聯(lián)系。

又過了半年,鄰市公安局的人忽然發(fā)來協(xié)查通報:本市有個人販子落網(wǎng),交代出曾經(jīng)偷了一個男孩兒,賣給了操貴地口音的人,望貴市同行協(xié)助調查。

老張第一時間看到了協(xié)查通報,他找到丁助理,把情況一說,有些擔心:“根據(jù)人販子的交代,買男孩兒的那個女人,特征怎么這么像許傳宗的老婆呀,會不會……”

丁助理嚇了一跳:“不會吧?丟的不是男孩兒嗎?咱們幫忙落戶的可是女孩兒。”

老張憂心忡忡地說:“你不覺得許傳宗的行為很古怪嗎?一落上戶口立馬遷到?jīng)]人認識的地方去了,你說他會不會把買來的男孩兒當成自己的孩子落戶,又謊稱親生女兒是撿來的?”

兩人被這個推理嚇到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頓時陷入了矛盾之中:如果這件事屬實,兩人都會受到牽連,許傳宗夫婦更是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老張和丁助理商量半天,最終決定暫時保持沉默,靜觀其變。所幸這件事也慢慢不了了之,兩人心照不宣地再沒提起過。

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丁助理長出了一口氣:“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這么多年,一看到找孩子的新聞就特別難受。說出來舒服多了!”

寶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喃喃地說道:“搞了半天,我才是寄養(yǎng)的!”

冬青連忙安慰弟弟:“寶根,你先別難過,現(xiàn)在一切只是猜測。”

寶根對丁助理說:“丁伯伯,感謝您說出真相。我想請您再幫一個忙,查查當年那個人販子現(xiàn)在在哪兒,我要去見見他,問清楚當年的事情。”

丁助理略一猶豫,點點頭說道:“這應該不是什么機密,我托你張叔叔問問,他還沒退休,在縣公安局檔案室工作,應該不難查到。”

冬青姐弟倆再三對丁助理表示謝意,留下聯(lián)系方式后就走了。

4.人販老去

兩人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寶根先把冬青送到醫(yī)院后,說要回家自己待會兒。冬青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勸慰了幾句,獨自去病房看望母親了。

兩個姐姐見她回來,立刻滿臉喜色地說道:“病理切片報告出來了,咱媽肝上的腫瘤是良性的,沒有大問題。醫(yī)生說可以手術,也可以先吃點藥保守治療。”

許母得知診斷結果,立刻精神多了。她打斷兩個女兒的話,問冬青:“寶根呢?相親相得怎么樣?”

冬青心里有了想法,越看母親越不順眼,口氣有些不耐煩:“少操點心吧,把自己身體養(yǎng)好了比啥都強!”

許母從沒聽過兒女們用這種口氣和自己說話,被噎得瞠目結舌,半晌忽然號啕大哭:“都說羊皮貼不到狗身上,就算不是我親生的,可好歹把你拉扯到這么大,你竟然這么頂撞我!”

冬青猛地一揮手:“親生的姑娘哪趕得上買來的兒子!”

許母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吃驚地看著女兒,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說什么?”

冬青控制了一下情緒,冷著臉說道:“我都知道了,弟弟是你們買來的,我才是親生的。”

許母勃然大怒:“你聽哪個缺德鬼造的謠?”

冬青冷笑一聲:“我們醫(yī)院能做親子鑒定,用不上一天,就能知道我是不是你親生的了。”

許母仿佛忽然沒了力氣,低聲說道:“你想做就做吧……”

冬青迫切想知道答案,見母親沒有反對,立刻取了母親和自己的頭發(fā),交了三千塊錢鑒定費,然后回到病房等結果。

內部人辦事總是要順當些,不到五個小時,化驗室同事給冬青打來電話,告訴她雖然檢測報告沒寫完,但結果已經(jīng)出來了:“受檢的兩人確實不存在血緣關系!”

聽到這個結果,冬青徹底傻眼了,失魂落魄地舉著電話,心里亂成了一團麻。許母這時已經(jīng)平靜下來,她攬過女兒,慈祥地安慰道:“我之前的做法確實有些過火,尋思自己要死了,想在走之前把你們姐弟都安置好……是,我對寶根確實偏愛一些,但你也知道,你爸就稀罕兒子,唯恐斷了香火,我也是想到那頭給他個交代,這才想讓你和寶根結婚……你不愿意就算了。”

兩個姐姐也跟著勸解,冬青慢慢收拾心情,擠了一絲笑容出來。許母這頭沒啥大事兒,兩個姐夫爭著去醫(yī)院結了賬,拉著她回去了。

之后幾天,冬青工作時總是魂不守舍,有次差點給病人開錯藥。主任把她喊到辦公室,和藹地說:“冬青,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這樣,你先提前把年假休了吧,好好調整一下,等心情平復了再來上班。”

冬青的眼圈一紅,給主任鞠了個躬,填好假條轉身出去了。

這時候,寶根打來電話,他在電話里激動地說:“三姐,丁助理聯(lián)系我了,那個人販子被判了九年,早就出來了,地址他也發(fā)給我了,就在鄰市。你能不能請假,陪我去看一眼?”

冬青情緒低落地說:“大姐二姐沒和你說嗎?我和咱媽做了親子鑒定,我不是她生的。”

寶根顯然不知情,吃驚地反復追問真假,掛斷電話后不一會兒就開車趕了過來。

看完鑒定報告,寶根有些同情地看著姐姐,態(tài)度堅決地說:“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解釋其中的疑點,我們還是去一下鄰市,也許能找到答案。”

看著平日有些木訥的寶根漸漸有了主見,冬青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甩了下頭發(fā),拉開車門說道:“我休了年假,咱這就出發(fā)!”

兩人驅車奔往鄰市,許母超生時就躲避在那兒,人販子也住在那兒。

四個小時后,車子在一個破舊的老樓前停下,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雨,寶根撐開傘遮住姐姐,又掏出手機,看丁助理發(fā)來的信息,只寫了某某小區(qū)某號樓,卻沒有具體的單元和房號。

寶根正想找個人打聽一下,忽然聽到有個老太太凄厲地喊道:“兒子,下雨啦,把我推回去!”

兩人轉頭一看,只見前面十幾米的一棵樹下,一個雞皮鶴發(fā)的老太太坐在輪椅上,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頭發(fā),沖著樓內一遍遍地喊著。

冬青趕緊跑過去,和藹地問道:“大娘,你住在哪個單元?我推你回去。”

老太太神經(jīng)質地笑道:“回哪兒?哪兒都沒人要我!造孽呀!”

姐弟倆對視一眼,明白這個老人有些糊涂了。

這時,一個六十多歲的阿姨拎著菜從旁邊走過,停下腳步,快言快語地說道:“老太太年輕時是個人販子,蹲了九年大獄,出來時就半瘋不傻的,兒女都不待見。你們甭管她,免得挨罵!”

寶根對老太太脫口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人販子?!”

老太太翻著白眼望天,毫無反應。

寶根蹲下身子,盯著老太太問道:“1990年,你是不是拐賣過一個孩子?”

老太太干脆閉上眼睛,怎么問都不出聲。

冬青嘆了口氣,轉身回到車內,拿出一箱牛奶,又找到了一件雨衣。她將牛奶掛在輪椅旁,又給老太太披上雨衣,才拍了拍寶根道:“算了,走吧。”

寶根失望地站起來,掏出紙巾給老太太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默默地轉身,和姐姐向車走去。兩人剛拉開車門,忽然聽到老太太口齒清晰地說:“好孩子,你倆過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5.陰錯陽差

老太太說了很久,一直說到雨停。冬青和寶根聽完都沉默了,低聲謝過老太太便上了車。車輛在高速公路上疾馳著,剛剛得知的真相太過離奇,姐弟倆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時,冬青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扭頭對寶根說了句“是大姐”,隨即接通了電話。

大姐先問了冬青是不是和寶根在一起,得到肯定答復后,讓他倆趕緊回家,說許母張羅著全家人聚聚。

到了家,大姐將弟弟妹妹迎進了屋內。客廳的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許母端坐在桌前,二姐和兩個姐夫也都在。見到冬青和寶根進來,許母笑瞇瞇地招手:“一家人聚齊了,咱們吃頓團圓飯吧!”

四姐弟和兩位姐夫都小心翼翼地落座,不知道母親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許母忽然站起來,撫摸著墻上許傳宗的遺照,笑瞇瞇地說道:“老許,我裝了一年多的壞人,把孩子們折騰得夠嗆,自己心里也疼。思來想去,太累了,把實話告訴孩子們吧。”

說著,許母轉過身來,眼圈已經(jīng)紅了:“你們四個都不是我親生的。”

聽到母親的話,姐弟四人表情各不相同:大姐有些愣怔;二姐大吃一驚;冬青和寶根卻對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許母緩緩坐回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本名叫劉曉春,和冬青媽小時候是鄰居,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后來我考上了技校,在鄰市讀書,但和冬青媽一直都有聯(lián)系。我畢業(yè)后進了工廠做化驗員,后來嫁了人……”

劉曉春結婚五年多還沒懷上孩子,后來被診斷出不孕,丈夫得知后堅決和她離了婚,這時她偏偏又下了崗,只能給人打零工,日子過得也很凄苦。

后來,冬青媽忽然聯(lián)系上她,說要來借住一陣子養(yǎng)胎。兩個多年未見的好姐妹在出租房又團聚了,都歡喜得很。

劉曉春自己不能生育,打心眼里眼饞孩子,經(jīng)常摸著冬青媽的肚子,猜測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冬青媽卻淚眼婆娑地說,丈夫五代單傳,一心想要男孩兒,如果再生個女兒自己就沒法活了!

眼看快到預產(chǎn)期了,冬青媽想自己在家生,還能節(jié)省點錢。劉曉春不放心,于是就近預約了個接生婆。接生婆非常有經(jīng)驗,她端詳著冬青媽的肚子說:“你得有點思想準備,這胎八成是女孩兒!”

冬青媽一聽就崩潰了,不由放聲大哭。一旁的劉曉春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哭什么呀,如果這胎是女孩兒,你不要就給我!”

接生婆聽了,接話道:“前兩天有人在財會中專圍墻外撿到個男孩兒,估計是哪個大姑娘生的,偷摸扔了。你這么喜歡孩子,不如我替你牽牽線?”

接生婆這么一說,劉曉春動心了:“那你幫我問問吧!”

很快,接生婆回話了:“人家要三千塊錢營養(yǎng)費。”

三千就三千吧,劉曉春掏了這筆錢,把孩子抱回來了。

沒過幾天,冬青媽忽然腹痛難忍,劉曉春趕緊去找接生婆,偏偏趕上接生婆上街去了,費了好長時間才將她找到,又匆匆趕回出租房,冬青媽已經(jīng)疼得快要昏過去了,滿床都是血。

接生婆判斷產(chǎn)婦羊水已經(jīng)破了,再伸手一探,摸到了嬰兒的腳丫,是個“站生”!這時候再往醫(yī)院送已經(jīng)來不及了,接生婆腦門見汗,不斷埋怨通知自己太晚,這種情況只能做出選擇了: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劉曉春脫口而出:“保大人!”

冬青媽卻虛弱而又堅決地說道:“保孩子,我感覺這次是個男孩!”

接生婆嘆了口氣:“還是先保孩子吧,大人恐怕夠嗆了。”

嬰兒啼哭著降生了,冬青媽血流不止,已經(jīng)昏迷了過去。劉曉春趕緊跑出去找了輛三輪車,拉著冬青媽直奔醫(yī)院,這時候也顧不得省錢了。

這頭進了搶救室,那頭催著去掛號交款。窗口的醫(yī)生懶洋洋地問道:“姓名?”

劉曉春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劉曉春!”交完錢后,她馬上跑到急救室門口等著,半個小時之后,醫(yī)生開門說道:“救不了了,進去見一眼吧。”

冬青媽翕動著嘴唇,聲音微弱地問道:“男孩兒女孩兒?”

劉曉春猶豫了片刻,握著冬青媽的手,說:“男孩兒!”

冬青媽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劉曉春給許傳宗學校打了電話,他連夜趕了過來,面對著太平間里妻子的遺體號啕大哭,不斷抽自己嘴巴。

劉曉春勸住他,聯(lián)系殯儀館將冬青媽火化了。等骨灰出來,工作人員大聲喊“劉曉春家屬,來取骨灰”時,他們才意識到出了問題:醫(yī)院根據(jù)掛號單出具的死亡證明,寫的是劉曉春的名字!

劉曉春急忙和工作人員解釋:“對不起,是醫(yī)院搞錯名字了,死者不叫這個名字……”

誰知工作人員不耐煩地擺擺手:“誰搞錯的找誰去,和我們無關……”劉曉春無奈極了,只得暫且把這事兒擱著了。

許傳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這才詢問生的是男孩兒女孩兒。劉曉春轉了一千個念頭,心想為了安慰冬青媽已經(jīng)撒了次謊,干脆將錯就錯吧,于是回答道:“男孩兒。”

許傳宗咧著嘴笑了,又撫摸著妻子的骨灰盒痛哭不已。

6.假戲真做

事發(fā)突然,倆孩子都托付給接生婆照顧著呢,于是劉曉春先把許傳宗送回自己家,然后又去了接生婆家。接生婆幫著把孩子送回去,劉曉春在路上交代她千萬別說漏嘴,就說男孩兒是老許家的血脈。

倆孩子一到家,這個哭那個鬧的,劉曉春沖了奶粉挨個喂上,忙得不可開交。許傳宗不錯眼神地盯著男孩兒看,嘴里不住念叨著:“你媽豁上命才給老許家留下條根呀,你就叫寶根吧!”

劉曉春嘆了口氣:“你家老大剛滿兩歲,老二才斷奶,再加上這個,你可咋拉扯呀?”

許傳宗也愁了,自己沒啥親屬,超生被罰得錢口袋掉底,馬上工作也要沒了,哪還有活路呀!他不禁又落下眼淚來。

劉曉春見不得男人哭,勸解道:“我還有三千多塊錢,你先拿去救急,總會有辦法的。”

接生婆插話道:“你一個人帶個女娃能容易到哪兒去了?我看啊,你干脆跟著去他家,幫著照看孩子,他畢竟是個老爺們兒,吃勞金也好,出大力也好,掙錢比你容易些,這樣不是兩將就嗎?”

劉曉春還在猶豫,許傳宗眼睛卻一亮,哀求道:“你放心,我不能讓你白干,就是賣血,我也按月給你工錢!”

劉曉春看著倆孩子,嘴里說道:“造孽呀,還提什么工錢,先把這群孩子喂活了再說吧!”

事情說定,劉曉春先讓許傳宗回去,把路鋪墊好,自己暫時先留在這兒,等孩子稍微大點再抱過去。

許傳宗琢磨了一路也沒啥好辦法,決定暫時隱瞞妻子難產(chǎn)去世的消息。到家正趕上丁助理家蓋房子,于是他主動過去幫忙。丁助理在鎮(zhèn)上很有威望,許傳宗想著讓他欠自己點兒人情,到時候也好說話。

還沒等他想好呢,劉曉春在一個晚上忽然抱著倆孩子直接找過來了。

原來,接生婆之前幫人牽線買過孩子,誰料那個孩子是人販子偷來的,如今人販子落網(wǎng)了,把接生婆交代了出來,于是接生婆也被當成人販子抓了起來。

劉曉春怕接生婆說出寶根的事情,到時自己留不住孩子,怎么和許傳宗交代呀?于是她連夜帶著倆孩子跑了。

這些她自然不會和許傳宗實話實說,找個借口遮掩了過去。

事到臨頭,許傳宗讓劉曉春躲在家里別露面,對外就說妻子得了產(chǎn)后風,不能見人。這頭他仍幫著丁助理蓋房子,等上完房梁那天晚上,他匆匆趕回來,抱著冬青回到丁助理家,上演了一出撿到棄嬰的戲。丁助理不是沒感到蹊蹺,卻沒有深究,順水推舟地按著許傳宗的劇本演了下去。

這樣一來,孩子落上了戶口。劉曉春為了切斷接生婆那頭的線索,也頂替了冬青媽的身份,反正“劉曉春”已經(jīng)“死亡”,沒人找得到她了。

許傳宗怕時間長露出馬腳,跑到橫道村小學謀了份民辦教師的活兒,帶著大小五口人離開了寶山鎮(zhèn),從此再沒回來過。

天長日久,劉曉春融入了這個家庭,和許傳宗也假戲真做,認真過起了日子。老大那時剛剛記事,母親出去躲避計劃生育好幾個月,印象早已模糊了。劉曉春對四個孩子都視如己出,很輕易地混淆過去,誰也不知道她和四個孩子毫無血緣關系。

劉曉春足足講了半個多小時,屋內鴉雀無聲。雖然冬青和寶根從接生婆口中已經(jīng)了解了部分真相,但仍然震驚不已。

劉曉春卻好像輕松了很多,長出了口氣:“你們都長大成人了,本想著把寶根和冬青的婚事安排明白,我這輩子也沒留遺憾,可以輕松地去見你們爸媽了。可是看到冬青的反應,我心疼呀!我這都想的啥餿主意?你爸為了傳宗接代,把你媽的命都搭上了!我還能讓你們走這條老路嗎?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你們。說到底,我才是寄養(yǎng)在你們家的那個。我想好了,反正我有退休金,夠自己活的了,以后就去敬老院住。以后你們要是還能想起我,就過去看我一眼,從你們親媽那頭論,我算你們的姨不是?寶根,你的親生父母估計是找不到了,想找你也可以去找,不想找,他們三個還是你的姐妹,你們仨沒意見吧?”

姐仨早已淚眼蒙眬,哭得說不出話,寶根卻大聲說道:“有意見!怎么會沒意見呢?”

劉曉春一愣,臉色隨即暗淡下來。

寶根堅定地說:“您養(yǎng)大了我們姐弟四人,現(xiàn)在又想把我們撇下,我不同意!”

三個女兒也一起擁上來,摟著劉曉春放聲大哭:“您就是我們的親媽!”

劉曉春老淚縱橫,拍拍這個拍拍那個:“我不走我不走,我也舍不得你們呀!”

門前的老榆樹上,幾簇冬青和榆樹葉一起郁郁蔥蔥地生長著,看上去是那么和諧。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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