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忍冬
“我(的命運)是和共和國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在共和國的繁榮發展機遇當中,我也分享了這種光榮,我以這70年的歷史,來作為我寫作內容。為什么我能堅持寫下來,因為我有最真切的對共和國的體驗,感動和記憶。”
2019年9月29日上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時年85歲的王蒙、97歲的秦怡和90歲的郭蘭英一起,被授予“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
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黨中央決定,首次開展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集中評選頒授,隆重表彰一批為新中國建設和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功勛模范人物,“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85歲的作家王蒙是與共和國共同成長的文學創作者,用深情的筆觸,描繪了中國社會的發展進步和文化的繁榮興盛,見證并推動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
從20世紀50年代的《青春萬歲》《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到改革開放后的《活動變人形》《蝴蝶》《布禮》等,到進入新世紀后的《這邊風景》及“季節”系列長篇小說……王蒙始終敏銳捕捉著時代脈搏,深刻剖析人們的內心世界。
在近70年的創作歷程中,王蒙寫了1800多萬字作品,出版近百部小說、散文、詩歌和學術著作,作品被譯成20多種文字,獲得過茅盾文學獎等國家級文學大獎和多項國際性文學大獎。
“我(的命運)是和共和國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在共和國的繁榮發展機遇當中,我也分享了這種光榮,我以這70年的歷史,來作為我寫作內容。為什么我能堅持寫下來,因為我有最真切的對共和國的體驗,感動和記憶。”王蒙如是說。
時代的記錄者
王蒙的文學創作與新中國的行進步履緊緊相連。
1934年10月15日,王蒙生于北京(時稱北平)。他的父母都是河北省滄州市南皮縣人,因到北京求學而留在北京生活。
對于故鄉南皮,王蒙有很深厚的感情。他在《老城新風記南皮》一文中提到:“1934年我出生在北京沙灘,一歲多回到河北省滄州市南皮縣潞灌鄉龍堂村老家,直到五歲返回北京上幼稚園。”“雖然我的幼年只在這里待了有限的時間,我仍然牢記著家鄉的梨樹園,家鄉的口音,家鄉人對于河北梆子的迷戀,還有家鄉人的執拗與豪邁,那種如火如荼的激烈,甚至,還有家鄉曾經有過的貧窮與困窘。但是,我可愛可親的家鄉啊,你竟有了這樣輝煌的今天,你也一定會擁抱無限燦爛的明天!”
1945年,11歲的王蒙考入北平私立平民中學。在那里,他如同小說《青春萬歲》中充滿理想和信念的年輕人一樣,遇到了共產黨人李新、何平。懷著對共產主義的堅定信仰,王蒙與北京的地下黨建立了組織聯系,并積極接受進步思想。
1948年,年僅14歲的王蒙加入地下黨,成為了一名對共產主義有堅定信仰的“少年布爾什維克”。
王蒙回憶:“我還不滿12歲,就和北京的地下黨建立了固定的聯系;距離我14歲的生日還差5天,破例地以這個年齡加入了地下黨。我為什么選擇革命,一個少年的心情就是盼著天翻身,地打滾,中國才有希望。”
在少年王蒙的眼中,文學和革命是他要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王蒙始終忘不了1953年的那個初冬,那一年,剛過完19歲生日的王蒙,決定寫一部長篇小說。他想以這種方式永久地記錄下共和國成立初期最為激情和浪漫的歲月。
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個冒險狂妄之舉。所有人都提醒他,初學寫作應該從百字小文、千字小文做起。王蒙不為所動,最終寫出了后來蜚聲文壇的《青春萬歲》,并于1957年在《文匯報》上連載刊登了部分章節。
王蒙后來回憶:“從舊中國到新中國,這使我激動,我就覺得我需要記錄一下一代青少年在這個社會大變動中,他們的經驗,他們的體驗,他們的激情。正像我序詩里寫的,所有的日子都來吧,我所珍惜的這些日子,我所感動的這些日子,我所咀嚼的這些日子,這就是我寫作的源泉,就是我寫作的依靠。”
2017年,83歲的王蒙在一次演講中說起這件事:“當時我覺得它像一個總攻擊的決定,是一個戰略決策,是一個決定今后一生方向的壯舉。它改變和決定了我的一生。”
1956年,時任共青團北京市東四區區委副書記的王蒙,長期在基層工作,看到工作、生活中的一些社會消極現象,創作了短篇小說《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在《人民文學》發表(發表時標題為《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因該小說中對官僚主義的批判描寫,引發了社會爭鳴和文化大討論。
從1963年到1979年,王蒙在新疆生活了16年,后來調回北京作協。1978年,他把在新疆的16年生活經歷寫成了長篇小說《這邊風景》,記錄了新疆伊犁地區少數民族的日常生活,展現了新疆獨特的風土人情,并通過小說中的眾多人物形象,表達了對于個人與國家的命運,個人與歷史關系的思考。
1979年,中國步入改革開放新時期,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和外來文化思潮的涌入,再次激發了王蒙積蓄已久的創作熱情,他進入了創作的“井噴”時期,在幾年的時間里先后發表了《夜的眼》《活動變人形》和散文評論集等產生巨大社會反響的作品。僅在1979年秋至1980年春的短短半年,王蒙就創作了6個短篇小說,1個中篇小說,以及一些長篇評論。
到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表姐》《布禮》《蝴蝶》《雜色》等小說顯示出王蒙對歷史與人生的回顧和思考,在新時期之初的文學圖景中十分具有代表性。
從1953年開始寫《青春萬歲》、1956年發表《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到20世紀70年代末產生廣泛影響的“東方意識流”小說,再到《這邊風景》獲得茅盾文學獎,王蒙的創作不斷給讀者帶來驚喜,他也因此被稱為文壇“常青樹”。
“新中國70年一直是我寫作的主要題材。我覺得我一寫起小說來,所有的日子都來了,我的日子跟別人不一樣。”王蒙如同一個記錄者,將時代的記憶不斷呈現在讀者面前,“文學是對青春的挽留,年齡老去無法回避青春的遠離,但書還在、記錄還在、文字還在、語言還在、夢幻還在,這是文學給人生的記憶、安慰、挽留、鼓勵。”
在王蒙看來,新中國的歷史經驗、光輝成績和痛苦探索無與倫比。“這樣的時代應該留下文學代表的杰作、經典,應該有更多深刻的作品出現,有成就更大的作家出現,有對這段歷史的更多的咀嚼、消化、記憶和加工出現。我相信會有這樣更好的作品和作家。”
文化的傳播者
如今,已86歲的王蒙仍認為:“我覺得我還是勞動力,我還是一線勞動工作者。”這位精神矍鑠的作家,半個多世紀不改初心,一直用行動與作品,宣告著青春不老、生命不老、文學不老。
晚年的王蒙,依然筆耕不輟,寫作開始回歸傳統,并不時對公共事務發聲。他曾在自傳中寫道:“活到老,學到老,自省到老。我是王蒙,我同是王蒙的審視者、評論者。我是作者,也是讀者、編輯與論者。我是鏡子里的那個形象,也是在挑剔地照鏡子的那個不易蒙混過關的檢查者。”
他同時也是中國傳統文化迷。近年來,王蒙陸續推出了《老子的幫助》《莊子的奔騰》,以及將“孔孟老莊”的思想從“精進、原則、得到、個性”4個維度進行切入的《寫給年輕人的中國智慧》叢書等。他用通俗的語言,深入淺出的表述,用自己86年的人生經驗做腳注,以淵博的學識解讀中華傳統文化及古人的智慧。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是活的傳統,是與現代世界接軌的傳統,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
2020年12月8日,王蒙在某論壇發言時說:“傳統文化對實現社會主義的現代化有沒有好處?我的回答是,傳統文化大大幫助了我們去吸收和拓寬精神資源。我們的傳統文化是有效的,這個有效性,其一在于它被大眾所接受,被歷史所貫徹;其二在于它創造了一種有質量、有凝聚力的生活的可能;其三,還在于它在碰到挑戰和麻煩的時候,能夠堅持特色,同時具有自我調整和變化的能力;最后,它有對話的能力,有汲取、消化和利用外來思想的能力,同時又有外來的東西中國化的能力。”
王蒙最根本的出發點就是希望當代的年輕人能夠重拾老祖宗優秀的傳統智慧和文化,因為那里蘊含著西方人所沒有的人生智慧。
“傳統文化很有趣味,學問大得很,奇妙無窮,能夠幫助我們拓寬精神資源,增加我們的文化財富。”王蒙說,“傳統文化幾千年來凝聚團結著中華民族,經受了生死存亡的考驗,影響著我們,吸引著我們,也接受著我們的審視而有所改變,有所發展,成為我們今天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的一個源頭。”
王蒙認為,傳統文化是積極進取的文化:“中國人最討厭懶惰,中國人最反感的是奢侈浪費享樂,要求你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你從早到晚都得積極進取,苦干。同時我們吸收傳統文化,更是為了要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
王蒙希望,青年作家們能以最高標準擺脫暢銷市場的誘惑,為國家、民族和歷史創造新時代的經典。
人民的藝術家
86歲的王蒙,平時的生活很簡單也很勤奮,每天寫作5小時,走步90分鐘,唱歌45分鐘。他感慨:“我們趕上了到處都有故事,天天都有情節、有人物、有抒情、有思考、有戲的小說黃金時代。”
2019年9月23日,王蒙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國家給的‘人民藝術家稱號是一個非常美好、崇高的榮譽。新中國成立70周年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我經歷了從抗戰時期到今天這85年的歷程,知道新中國是近百年來仁人志士奮斗的成果。這次即便功勛榮譽稱號名單中沒有我,我也為祖國成立70周年而歡呼,為功勛榮譽的頒發而歡呼。”
王蒙對人民藝術家的理解,分為“人民”“藝術”和“家”三部分。作為一名寫作者,對人民的感情是他寫作的最大動力:“人民的含義非常廣泛,包括各行各業的人民群眾,也包括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家經常強調的人道、人性、人際都源自人民,作家要有人民的觀念,得有寫人、談人、為人民說話的愿望。”
王蒙認為,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如果你的文學能達到語言藝術的標準,那就是很高的評價。‘家,就是一個人在自己的領域里有所專長,有專業的成就。”
“文學本身并不產生文學,只有生活能產生文學。”王蒙將自己的高產都歸功于時代和生活的日新月異。經過歲月的打磨,他始終不忘自己的來時路:“人民藝術家,人民是關鍵。對人民的感情,是我寫作的最大動力。作為作家,要強調人道、人性,我們得時刻惦記人民、體貼人民,得有寫人民、談人民、為人民說話的愿望。”文學創作的方法有千萬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王蒙的創作道路和人生軌跡,是對此最生動的詮釋。
“新中國成立對我的意義非常大,那是完全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和世界。我親眼看見舊中國和舊社會是怎樣分崩離析的,到處是危機,百姓沒法生活下去。”王蒙激動地說,新中國像朝陽一樣,有諸多的可能性和期待;在革命戰爭勝利凱歌聲中建立起來,社會煥然一新。
“新中國的成立、發展、建設是我一生的經歷,也是創作的主題,我是見證者也是參與者。新中國的命運也是我的命運,她的輝煌成績我分享了,她的曲折和坎坷我也有經驗。”
“我的興趣廣泛,熱情持久,對各個階段的各種情況都有濃厚的關注。我的少年、青年時代趕上革命成功和新中國成立,這給我的人生奠定了光明的底色,即使我日后遇到了一些曲折和挑戰,也始終熱情澎湃地書寫時代、書寫生活。”王蒙說。
在任職《人民文學》主編、中國作協副主席、文化部部長期間,王蒙關注文學發展、鼓勵藝術創新,發掘和扶持了一大批優秀的青年作家。其人生經歷、精神狀態、探索活力和情操品行,也影響和感染了后輩作家。
談及永葆創作激情的秘訣,王蒙說:“愛生活、愛家國、愛世界,愛文學、愛語言,愛每一根草、每一朵花、每一只小鳥,愛你我他,當然,更有她。保持熱乎乎的生活態度。永遠抱著希望,活得更好,寫得更好。”
王蒙,這位與新中國共同成長起來的作家,見證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之路。他以輝煌的創作實績和多方面的工作,參與并推動了中國文學事業的繁榮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事業的發展。
從少年到耄耋,從中學生黨員到新中國的文化部長,那顆初心始終在王蒙的胸中躍動。
中國新時代 202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