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食記

殳俏

最好吃的東西是偷來吃的東西，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不喜歡老老實實等開飯的小囡多的是，卻中意在大人還沒回家之前，把老人燒好的小菜偷偷往嘴里放一塊，再來一塊。好好的飯后吃的洗干凈的水果也沒多大吸引力，偏偏是偶爾在街邊水果攤順手牽羊來的無花果，甜到心里面去。當吃飯變成不許講話不許看電視筷子的拿法要正確咂嘴的聲音要適當的儀式，再好吃的東西也會讓胃口緊張。引發出的偷竊癖之一種就是竊食癖——端到面前的美食如毒藥，而把偷來的餅干糖果甚至狗食罐頭都當做人生的慰藉。

《西游記》里被描寫得最美輪美奐的食物是蟠桃、人參果和唐僧肉，但恐怕真正的味道也是平平，好吃就在于全都要“偷吃”。所以孫悟空偷蟠桃饞涎欲滴，豬八戒吃人參果急到囫囤吞棗，而眾妖怪想吃唐僧肉，偷之不得，想了多少辦法來搶來奪來騙來拐，對自我的挑戰已經遠遠超過了對長生不老的渴望，所謂送上門來的不如偷來的，而偷著又不如偷不著。

毋庸置疑，廚師是最高妙也最可愛的偷吃者，自己燒出的一桌好菜，這里舔一下，那里嘬一口。據說偷吃最容易胖，所以盡管沒有一個廚師會承認自己喜歡偷吃，但大腹便便的模樣已經泄漏了天機。不過英國的一位女性美食節目主持人娜捷爾，當然也是廚師，就公開提倡廚房里暗暗的“一口香”。她說，現在的美食節目越來越假模假樣，不僅總是強調吃是一種文化，連上鏡教做菜的廚師也都一個個扎起頭發，穿得高雅矜貴，一副文人模樣，更別提有竊食的習慣了。但是娜捷爾偏偏說滾他媽的吃的文化，吃就是吃，要什么酸里吧唧的勞什子。并且她說，我從小就沒有安全感，一大堆人看我吃我就會緊張，所以我就是喜歡偷吃。在她的美食節目里，她披散著長發，展露不刻意減肥的身材，在煮迷迭香羊肉煲的時候扔進兩根胡蘿卜一起燉得噴香酥爛說這是獎勵廚師的禮物，或者在做完白酒櫻桃蛋糕之后悄悄放最大的櫻桃到嘴里頑皮一笑。娜捷爾盡展的偷吃本色讓她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廚師。

大多數動物也都是偷吃的愛好者，并且因此和人類結怨。就比如黃鼠狼和肉鋪子老板，狐貍和養雞的農戶，海豹和打鮭魚的漁民，差不多已是天敵一般。但是同樣有著偷吃愛好的人類何不從一個偷吃者的角度去理解這種愛好呢。安房直子的一篇童話里就寫到，偷了臘肉的黃鼠狼為躲避老板的追趕，穿上了一雙神奇的旱冰鞋，但最后還是被老板追到了，兩個人，不對，一個人和一只黃鼠狼彼此都筋疲力盡，干脆在海灘上分食了那塊臘肉補充體力。迎著燃燒的夕陽和咸咸的海風，老板說，臘肉為什么一下子變得無比鮮香了呢。

（陶靜摘自新星出版社《人和食物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