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一現？互聯網存款產品全面下架

敖瑾

2020年11月4日，上海，航拍螞蟻集團辦公大樓。

1月15日晚間，銀保監會、央行發布了《關于規范商業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個人存款業務有關事項的通知》（簡稱《通知》），規定商業銀行不得通過非自營網絡平臺開展定期存款和定活兩便存款業務，存量存款業務到期自然結清。這意味著，包括支付寶、騰訊理財通、度小滿金融等9大頭部互聯網平臺不得再售賣互聯網存款產品。

去年12月18日，支付寶突然下架互聯網存款產品。在支付寶線上咨詢“為什么看不到銀行存款的入口了”的問題，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根據監管部門近期對于互聯網存款行業的最新規范要求，螞蟻已經主動升級銀行存款頻道，目前只對已購買產品的用戶可見，持有產品的用戶不受影響。

隨后，騰訊理財通、京東金融、度小滿金融、攜程金融APP、陸金所、你財富（原360金融）、天星金融（原小米金融）等在內的平臺全部跟進下架了互聯網存款產品。

操作便捷的互聯網存款產品為什么被突然按下了停止鍵？這股“下架潮”又會對平臺、銀行和儲戶產生怎樣的影響？

監管“盯上”互聯網平臺存款業務

互聯網存款產品是指商業銀行借助互聯網金融平臺推出的存款產品，可以簡單理解為，互聯網平臺為銀行的存款產品進行線上導流，提供購買入口。相應地，商業銀行要向互聯網金融平臺支付“導流費”等手續費。

據監管部門的相關負責人闡釋，商業銀行通過非自營網絡平臺開展存款業務，是互聯網金融快速發展的產物，最近業務規模增長較快。但該業務在發展過程中也暴露出一些風險隱患，涉嫌違反相關監管規定和市場利率定價自律機制相關要求，突破地方法人銀行經營區域限制，并且非自營網絡平臺存款產品穩定性較差，對商業銀行的流動性管理也帶來挑戰。因此，為防范金融風險，依法對上述定期存款以及定活兩便存款業務予以叫停。

事實上，早在去年11月，央行金融穩定局局長孫天琦針對互聯網平臺存款作公開演講時，就已經有業內人士預估，針對互聯網平臺存款的新一輪監管風暴或正在醞釀。在12月15日的中國互聯網金融論壇上，孫天琦再次針對互聯網存款產品發聲。互聯網存款產品顯然已經引起了監管層的密切關注。

盛京銀行是東北地區的城商行，雖然沒聽說過這個銀行，但在買入時，孫倩沒怎么考慮風險的問題。

此外，在2020年12月16-18日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議題，罕見地被高規格重點強調。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反壟斷、反不正當競爭，是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國家支持平臺企業創新發展、增強國際競爭力，支持公有制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共同發展，同時要依法規范發展，健全數字規則。

會議還專門強調，金融創新必須在審慎監管的前提下進行。

儲戶被高利率吸引，很少考慮風險

對于不怎么關注理財的人來說，“互聯網存款產品”這個名詞，聽起來多少有些陌生，出圈程度遠沒有同被互聯網冠名的P2P高。但實際上，2018年以來，互聯網存款產品快速興起，因其利率相對較高且操作便捷，吸引了不少有理財需求的年輕群體的關注，也為中小銀行吸納了大量居民存款。

與在傳統銀行網點存款不同，互聯網存款產品的年化利率較高，且有各種利息補貼。以下架前的滴滴金融上的存款產品為例，平臺合作的銀行包括武漢眾邦銀行、遼寧振興銀行、營口沿海銀行，起投金額為50元，存款儲蓄年化利率最高為4.875%，最低為1.65%，存款期限從7天至5年不等。對于新用戶，滴滴金融App還贈送了2張5%的出行金優惠券，一張為8天出行金，一張為20天出行金。根據滴滴金融App頁面介紹，滴滴出行金是滴滴理財提供給用戶的一種出行獎勵。

記者梳理發現，此前涉及存款在售的銀行有50多家，絕大部分為中小銀行。單戶存款金額大都在50萬元（含）以下。

這些在互聯網平臺上主銷產品幾乎都是個人定期存款，普遍具有存款利率高、購買門檻低的特征，以3年、5年期為主，3年期利率最高為4.125%、5年期4.875%，均已接近或達到全國自律定價機制上限。近半數產品的起存金額僅50元，且均可提前隨時支取，資金當天即可到賬。

此外，在線上存款還非常便利，存款人可以直接在手機APP上快捷開通不同銀行的II類賬戶，進行線上儲蓄，無需再去線下網點開通I類賬戶，省去了繁瑣的流程。

更重要的是，宣傳有“存款保險保障”的互聯網存款產品，讓存款人在目前頻頻爆雷的理財市場里，獲得了保本的心安。這個存款保險保障在2015年實施，即各家銀行向保險機構統一繳納保險費，一旦銀行出現危機，保險機構將對存款人提供最高50萬元的賠付額。

孫倩就是被支付寶上存款產品保本保息且利率較高的特點所吸引，她買的是盛京銀行的“盛慧存1號”，這款產品的最長可持年限是5年，支持提前支取，年化利率為4%。要不是這次出了互聯網存款產品下架的新聞，她甚至不記得自己買了2000塊錢的這一產品。“之前這個盛京銀行在支付寶的入口里面，最少有三個理財的產品，常年在支付寶理財頁面的推薦首頁，看到它保本保息、利率又算比較高，當時就想買來試試看。”

她在2020年4月3日存入這筆錢，頁面顯示，截至目前，這筆存款已派利息40元，到2025年4月2日到期日，她預計可以獲得的利息收益是400.21元。盛京銀行是東北地區的城商行，雖然沒聽說過這個銀行，但在買入時，孫倩沒怎么考慮風險的問題，“畢竟也就2000塊錢。”

因為孫倩持有存款產品，所以她現在進入支付寶的理財頁面，依然能看到琳瑯滿目的各種銀行存款產品，并且能正常購入。她又認真地看了一遍這些存款產品，發現很多產品的利率都不低，盛京銀行的“盛利存3號”利率甚至高達4.71%，“在大行里面的存款產品，門檻比較低、時間比較短的，基本上找不到4個點及以上。”

中小銀行聯手互聯網平臺熱推

從銀行吸納存款中互聯網存款產品的占比，可以側面反映出這類產品在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

“有的中小銀行2020年4月才開通互聯網平臺存款業務，短短幾個月時間已吸收存款200多億元，占其各項存款的比例快速攀升至25%。某銀行通過互聯網平臺吸收存款總額甚至占到其各項存款的70%。”孫天琦在一次公開演講中指出。

因為吸納儲蓄難度大，很多中小銀行、民營銀行都樂于與互聯網平臺合作，增加自己的攬儲競爭力。“對我們這種網點少的中小型城商行而言，互聯網存款產品無疑大幅拓展了我們獲取存款的渠道。”一家中小型城商行零售部門的主管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表示。

根據孫天琦的發言，目前11家頭部平臺上展示的，涉及存款在售的銀行有50多家。而根據證券日報的梳理，目前接入互聯網平臺銀行存款產品專區的銀行數量高達95家。其中，城農商行、村鎮銀行等地方區域性銀行占比最高，達70%;此外還有兩家國有大行、7家股份行和兩家外資銀行也將存款產品放上了互聯網平臺。

這11家互聯網平臺中，京東金融接入合作銀行最多，達71家;度小滿金融其次，合作銀行達46家。

存款轉到互聯網平臺上后銀行存款獲取成本相應抬高，這迫使中小銀行不得不去承受更高風險的貸款，以賺取更高回報，才能覆蓋日益走高的存款獲取成本。

京東金融在2018年上線了富民銀行的存款產品“富民寶”，被業內普遍認為是互聯網存款的開端。京東數科的招股書也顯示，京東數科幫助金融機構的存款產品實現規模化增長。截至2020年6月末，公司累計為金融機構推薦了超200萬存款用戶。

“繁榮”背后風險乍現

吸引儲戶的高利率，恰恰是讓監管擔憂的互聯網存款產品的風險點。

為了提升用戶關注度，一些互聯網平臺利用算法對存款產品進行集中比價，將合作銀行的各類存款產品按利率高低進行展示，利率高的因為排名靠前，處于顯著位置，受到大量用戶青睞，這進一步促使中小銀行不斷提高產品利息來攬儲。

值得注意的是，有的銀行通過分段付息等方式變相抬高存款利率，擾亂存款利率市場機制。

據業內知情人士透露，部分銀行通過縮短付息周期或發放加息券、現金獎勵等方式變相提高互聯網平臺存款產品利率，直接突破利率自律定價機制上限。

每逢年中或年底，部分中小銀行為了實現存貸比等監管指標，不但發行利率偏高的存款產品“吸金”，還與互聯網平臺合作通過發放加息券、現金獎勵等方式，進一步提高存款產品利率，有些產品的實際利率早已突破央行制定的利率自律定價機制的上限。

上述城商行零售主管就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表示，他所供職的銀行，就曾被迫跟進市場上調互聯網存款產品利率，“否則產品根本無人問津。”銀行內部對此曾有異議，因為這種做法已經變相擾亂了存款利率市場機制，被發現后將面臨處罰，但其他行都有類似做法的情況，讓他們產生了僥幸心理。

隨之可能觸發的就是多米諾骨牌效應。因為存款從銀行網點轉到了互聯網平臺產品，銀行負債端存款獲取成本相應抬高，這迫使銀行資產端不得不承受更高風險的貸款，以賺取更高回報，從而覆蓋日益走高的存款獲取成本。這種情況下，有些銀行的委外業務部門，只能加大對信用評級較低、但收益更高的地方國企債或資產證券化產品的傾斜。這加大了中小銀行踩雷的風險。

孫天琦在公開演講中還提到了更多互聯網存款產品可能存在的風險。他指出，互聯網平臺存款具有開放性、利率敏感性高、異地客戶為主、客戶黏性低、隨時支取等特征，存款穩定性遠低于線下，這無疑增加了中小銀行的流動性管理難度。同時，平臺存款全額計入個人存款，導致流動性匹配率、優質流動性資產充足率和核心負債比例高估。

與此同時，聲譽風險的影響也被強化，一旦銀行或平臺出現負面輿情并在網上傳播，極易導致“存款搬家”，快速消耗掉高風險銀行本已脆弱的流動性。

另外，互聯網存款產品面向全國儲戶，這讓地方法人銀行突破了地域限制，存款業務已拓展至全國。從資金來源看，它們已成為全國性銀行，與立足于當地、服務中小微企業的市場定位存在偏差。

他還指出，互聯網金融平臺開展這類儲蓄業務，屬“無照駕駛”的非法金融活動。因為從嚴格意義上講，互聯網金融平臺并非《儲蓄管理條例》規定的儲蓄機構，不能辦理儲蓄業務。

強監管已經來臨，但無疑也給本來就攬儲困難的中小銀行帶來了沉重打擊。為了應對互聯網存款產品停擺，越來越多中小銀行開始轉而與互聯網平臺開展純粹的金融技術合作。部分銀行則寄希望于相關部門在即將出臺的銀行理財產品代銷牌照里，能將互聯網存款產品銷售納入其業務范疇，從而令這項新興業務做到持牌運營與合規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