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代漆畫的“材”與“彩”

陳乃惠

(閩江學院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材質作為當代漆畫色彩表現的媒介語言之一，就像文學的詞匯、音樂的旋律、舞蹈的身姿，是一種情感表達方式和視覺刺激手段。在中國美學史上，眾多漆藝家徜徉在探索材質美的路程上，又不斷總結出表現色彩美的方法、訣竅。當下，漆畫的材質不僅種類極其豐富，而且色彩千變萬化，令人窮究難盡。然而，各種材質在漆畫中的介入促使色彩呈現出“新——舊——新”的螺旋式運動軌跡。這是隱含著對立觀點話語自述的體現，是一種觀察方法乃至思維方式的進步。由此，筆者以漆畫材質的傳統性、時代性、個性化為出發點，闡述當代漆畫在繼承傳統審美的基礎上，如何借助材質因素構建并醞釀出當代漆畫色彩藝術的“新”風貌。

一、“漆”與“彩”

生漆是漆畫親密、永久的伴侶。在歷史的各個發展階段，人們對漆色美的執著追求和卓越創作，使漆畫千姿百態，各有風致，爭奇斗勝，由此漆畫色彩便有著流光溢彩、璀璨生輝、熠熠生輝、燦爛奪目、姿彩紛呈等詞語的修飾。就媒介材質而言，生漆是漆畫色彩存在方式不可缺少的語料，其包容性、表現力和裝飾美是其他材質無法企及的。古代漆工唱道：“白如雪，紅如血，黑如鐵。”[1]這正是對生漆神奇質色美的真實寫照，白的潔凈而溫厚，紅的鮮艷而滋潤，黑的幽亮而含蓄。生漆不單能賦予當代漆畫最自然、最原始的質色美，而且干固后的漆色歷久彌新，光彩照人。例如，黑漆“凡漆不言色者皆黑”，它或是光瑩如墨玉，或是古色如烏木，樸素內斂、清新古雅的質色統領畫面，深與淺、強與弱、大與小，或明或暗、或虛或實的色層之變，以一黑之色，蘊萬物之本。可見，生漆以其天然質樸、淳厚溫潤的特質能為色彩語言渲染出誘人的魅力，其持久的光澤、柔美的色澤、細膩的質地，傳遞給觀者最為美妙的色彩視覺信號，也是當代漆畫色彩最為本質的表現。

生漆在漆畫中的運用歷經幾千年風雨，直至當今更是蔚然成風，從物質價值的實現到精神價值的創造，從功能性到欣賞性，從傳統的繼承到現代的創新，無不呈現出其獨特的色彩風格或流派特色。生漆由單一到繁雜的漆色，從純粹的生命自發性開始到被漆畫家有意識的、漸漸的藝術審美所包容，色性的多樣性，色彩的豐富性，為當代漆畫本體語言添磚加瓦、增光添彩，既有深刻的傳承又有時代的飛躍。漆色的施彰、配搭和組合，“色”與“色”的相互顧盼、相互襯托，賦予“彩”獨特的表現空間，讓色彩散發出不同的韻味美，有的古拙樸素，有的典雅高貴，有的灑脫明快，蘊藏著“美”的不同的哲理觀念，使當代漆畫進入一個“新”的色彩文化時期。漆色的無限開發、自如運用，使漆畫“漆中求彩”“取色賦彩”，表現異彩繽紛的大千世界，展現漆畫家審美品位，形成當代漆畫色彩表現最為精彩、獨特的典范。所以，生漆的運用不單是傳統“漆”色彩文化的沿襲，更是當代漆畫色彩文化的開拓。

二、“彩”欲新、“材”必欲新

當今，人們創作或欣賞漆畫并非只是懷古之幽思，而是以某種藝術形式還原歷史、回歸傳統、創造未來，讓欣賞者沉潛到藝術文化深層去對話、去問答、去釋疑。所以，如果一味反對傳統、否定歷史，那是對傳統和歷史缺乏了解。或是，一味恪守傳統，不容任何藝術形式的改變或創新，那也是對藝術文化語境和藝術觀念認知的欠缺。因此，當代漆畫要是一成不變地依附于傳統這一材質“賦”彩的輝煌來傳承，那只是歷史的沿襲而不是自我藝術語言的再生，這是不明智也是不可取的，只有在繼承、批判、選擇下，積極向“新”的材質語料靠攏才能體現出其“當代性”價值。也就是說，傳統材質雖有其獨特的屬性、悠久的歷史、豐富的表現力，吸引了不少追隨者的青睞和推崇，但是一味沉迷在傳統材質美之中而忽視其藝術發展規律，顯然是漆畫“當代性”的一個誤區。一種程式化的藝術形式不可能停滯不前，它必須隨思潮而“動”，并被藝術家所踐行。因此，當代漆畫家并沒有把目光僅僅停留在傳統材質的運用上，而是敢于突破“非大漆不為漆畫”的悖論，注重新材質的使用，重視新舊材質的兼容，大膽融入現代人所追求的審美思潮，借助材質的多元性、時代性從傳統材質的樊籬里解脫出來，形成材新質美、形式新穎、耐人尋味而且富有時代氣息與個性化表現的漆畫。

當代漆畫的色彩美僅是依靠傳統材質因素的表現是絕對不夠的，它必須伴隨著漆畫色彩的發展而不斷衍生出豐富而獨特的材質語料，形成一種具有大眾化、親和力和文化認同感的色彩表現形式，方能被當代人有效解讀。于是，在當代漆畫創作中，出現了一些不同于傳統的材質用于色彩表現，從傳統到激進、從狹隘到廣泛、從單一到繁多的取材或選材擺脫了固有觀念的束縛，突破原有材質的局限而邁進一個“新”的時代。那么，如何打破常規，立足未來，以生漆為基礎，吸納腰果漆，接受合成漆，發掘新材質；如何借助“漆”的特質把不同材質集聚為一體，讓材質糅和于“漆性”之中，“借質顯色”以取得“以色構彩”的不同色彩審美觀，彰顯“漆”的魅力與展現材質的特性，這都成了當代漆畫家共同關注的主題。所以，漆畫家在觀念上或在趣味上對材質語料進行置換，尋求不同的色彩表現形式，實現了創作者的價值回歸和觀賞者的價值訴求，從而加快了漆畫色彩的“當代性”步伐。可見，這種基于生漆并跨越材質的當代漆畫，以革新、探索的“當代性”的材質和“反傳統”的觀念，“舊貌”換“新顏”。這無疑讓材質從傳統規定中解放出來，也呼喚著當代漆畫色彩與此“對話”。例如，金粉、鋁箔、色粉、蛋殼、沙石、細砂布、絲綢、皮紙等多種材料在畫面中融合，或是嵌片，或是堆灑，或是粘合，可厚可薄、可多可少、可大可小，顆粒物或塊狀物的材料質色取代對象色彩的亮澤與質感，工藝的附加更使材質的色彩得到充分表現，展現材料各自的潛質，讓畫面色彩更有表現力和說服力。于是，材質的開放性與包容性被敞開，這種“嫁接”或是“雜交”的藝術形式促使色彩語言走向“新”時代，對當代漆畫而言具有革命性意義。

當今，漆畫色彩審美觀的改變必然自覺地要求材質的多元化、豐富性和創新性，新型材質在當代漆畫中被吸納、被借鑒和被創新，開啟了一個時代色彩審美的“新緯度”。“彩”欲新，“材”必欲新，使得材質的轉換或替代成為可能。由于每種材質都有其不同的質感、肌理和色彩，這必然引發許多漆畫家的想象與熱情，著迷于利用材質的顆粒性、肌理性和豐富性在畫面中大顯身手。所以，漆畫家以不同的觀察方法和視覺感受對材質展開多維多向的色彩表現，讓材質在藝術內在機能中自由解放，散發魅力，并在色彩語境中不斷揚棄和自我完善，而絕非材質本身之表現而“畫地為牢”。于是，用材質“說話”，成了當代漆畫色彩創作的方向標，其選材、取材更加注重其色彩、質感和肌理，更尊重視覺的鮮活性，去描繪一個豐富、充沛的色彩世界，擺脫傳統漆畫“賦”彩只求常規施色而已的局限。這種既有現代感又有趣味性的材質在畫面色彩表現中的話語權，彌補了傳統材質無法展現的視覺效果。因此，無論哪種設色方法，設色好壞與否取決于材質語料的特性，它要求漆畫家對其有一定的了解并能夠靈活運用，方能達到“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的色彩效果。

三、取“材”、造“彩”、表“意”

材質作為當代漆畫色彩表現語料之一，是用來交流思想情感的，從形而下的信息傳達到形而上的情趣審美，實現創作者的精神傳遞和情感表達。任何一種藝術發展到成熟階段，必然激發新的認識，引發新的觀念，才能為藝術形式的轉變提供更為豐富和廣闊的可能性。由此，當代漆畫在繼承傳統審美特質的同時，藝術因素之間的交錯和滲透改變了漆畫家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觀念，用有限的材質語料描寫對象物色彩無限的變化，通過材質的鮮明對比、色調的和諧統一、色層的微妙關系，讓材質與色彩在視覺上互換或融合，尋求一種色彩“特質”的視覺效果。以全新的視覺審美和形式表現去獲取“新”的色彩語言，對當代漆畫而言不僅有審美指向，而且有色彩“當代性”的標新立異。正是這一變化，使當代漆畫在吸納不同材質個性化色彩之時，漆畫家對工藝的選擇機會也多了，而且靈活多變，其中夾雜著皺、噴、灑、暈、潑、磨、繪、髹等傳統工藝的突破，讓材質與技法的相互交錯發揮得恰到好處，賦予畫面以新穎神奇、耳目一新的色彩美。例如，皺漆、色粉能夠表現對象物粗糙、厚重、紋理的色彩視覺，或在麻布上堆積一層厚厚的色漆，磨顯，堆積，再磨顯，歷經數次，其斑駁、靜謐、雅致的色彩之美被隨意性和偶然性的肌理美所取代。這或許是技巧問題，或許是心靈感悟，或許是表達的策略，給觀者的視覺、觸覺帶來新的美感體驗，使得色彩語言放棄“規范化”，改變“傳統化”，顯現出當代漆畫的內在潛力。

無論是“傳統”還是“當代”的媒介材質，都是當代漆畫色彩的審美準則和設色依據。漆畫家從“觀象生色”到“改色寓意”再上升到“造彩表意”，對自然萬物色彩舍棄、提煉、概括，抽取其本質因素，以個性化的材質賦予對象物更為本質的美，以最大的限度和魅力傳遞給觀者更深層次的理想美和時代美。其選材、配色與追求色性的互補性、色彩變化的統一性和色調和諧的完美性，無不體現漆畫家渾然一體的審美哲理。這是一種心中之“彩”與“材”的整合，即經過材質媒介，物化或是物態化了的色彩形式的凸顯。一件好的藝術作品，有趣味的材質組合才是“材色”，才能構成漆畫藝術之光。它同時包含著材質語料合理化的運用和色彩藝術形式恰如其分的表現，生發出新的藝術生命力和視覺感染力，帶給觀者以視覺的享受、心靈的滋養。

漆畫家在借鑒材質美中又能別出心裁地尋求美、創造美、實現美，講究材質與色彩的相稱相配、相生相發，賦予色彩以生命力，展現其精粹部分，深深地打動觀者的心靈。因此，漆畫家在維系傳統材質美的同時，以審美意境為上，追求材質色彩美之極，讓漆畫在當代藝術文化中大放光彩。雖然，觀賞者看不到材質精確的組合過程，但有意味的色彩形式的生成，引起觀賞者特定的心理感受，將材質之色融入激情與情緒之中，帶給觀賞者無限遐想的空間，讓觀賞者領悟到畫家心境的悲喜怒憂，體會其本真之情、本真之性與本真之意。這種由“材”融萬物為“彩”，從材質悟出萬象之色，以心靈之“意”疊加在視覺形象之上，成為一種有意味的色彩形式表現。

結語

色彩是漆畫家審美意識的物質化、審美情感對象化的產物，每一個歷史時期色彩藝術風格無不呈現出時代性、多元性和創新性。對當代漆畫色彩而言更是如此。它以生漆色美為根基，尋求媒介材質獨特、新穎的質美，開拓了當代漆畫色彩審美方式的又一次超越。同時，材質的發掘與創新也修正了當代漆畫家色彩的審美觀念，“借古開今”，“推陳出新”，跨越了傳統色彩語言本身原有的生動性與感染力的界限，在突破“傳統”與實現“當代”兩個領域中，“舊”與“新”材質因素的融合，重構當代漆畫劃時代的色彩藝術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