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古建筑戶牖之美
——建筑之門

向丹丹

（鄂州市科學技術協會，湖北 鄂州 436000）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老子《道德經·無之為用》

本文引用老子這一章節，講到的是“無”和“有”的辯證關系問題，譯文為：三十根輻條湊集到車轂的周圍，正是因為它們拱成一個空殼，才成就了車的用途；糅合黏土制作陶器，正是因為它的中心是空的，才成就了容器的用途；開鑿門窗建造房屋，正是因為它的中間是空的，才成就了房屋的用途。總而言之，“有”可得利，“無”可為用。鑿戶牖以為室這個關鍵句，重點說明了在古代，戶牖在空間建筑當中的重要作用。

戶牖，即為房屋的門和窗，戶為門，牖為窗，是古代建筑里最常見的構建，實用與裝飾功能兼備，承載著中國古代工匠對美的苛求和匠心。

一、“門”字歷史演繹

遠古人類走出叢林，來到平原，開始建筑簡單的地下巢穴以尋求安居。早期的穴居時代，巢穴作為房屋，僅僅具備出入與排煙兩個基本功能。拆解漢字的象形部分，“門”字，能夠清楚觀察到它出入的功能，窗與煙囪的“囪”字相近，鮮明代表了房屋在當時的排煙功能。隨著人類部落的產生，人們的活動空間逐漸由地下轉向地面，房屋的門與窗也開始有了更深層次的裝飾意義。

提及門，隨著社會開始有私有制和階級分化,門的通行性、防衛、防盜等防御性基本功能降到了從屬地位，彰顯權力、地位、財富、文化等象征性功能漸漸趨于主導地位。一般說,“門”與“戶”是大小的區別，至于門戶的格局營造,在封建社會里與森嚴的等級制度掛鉤。門的間架多少、油漆顏色、門飾、門釘的使用，隨主人身份地位不同而別。

二、宏觀角度考察門的審美意義

單純從門的審美意義看，中國古典建筑之門可以分為一般的門和具體的門兩個層次。前一個層次主要是從普遍、抽象意義上對門的宏觀把握，就一般意義而言，門的美學意蘊主要包括了虛實相生的空間意境美。侯幼斌先生在《中國建筑美學》一書中指出：“中國建筑突出地強調空間美，因此中國建筑很自然地側重境界美、意境美的追求。門之設立是在一個無限的空間范圍內人為地規劃出一個有限的屬人的空間，一方面它給人以溫暖和慰藉，另一方面，人又有著和自然交流和溝通的需求，它的開張使我們得以在有限的空間范圍內觀照無限的自然，它的閉合又使我們將無限的自然空間納入到我們的視域范圍內，透過門，古人自在地穿行于有限和無限的之中，中國古典建筑之門體現出的正是這種虛實相生、有無相成的藝術至境。

這種美學意境典型地體現在園林建筑中，如圖中名為月洞門的門，不安門扇，只是在院墻上開以滿月形的缺口，這種門的設置不僅是空間轉換的交接點，更是營造空間意境的重要方式，遠觀月洞門，它將院中的自然美景悉數框入其中，給人一種盡收眼底的渾然天成之感。在我們看來，營造虛實相生、有無相成的空間意境美正是中國古典建筑之門設計的內在精神。

中國古典建筑之門的空間意境美還體現在門在建筑組群中所起到的引導建筑主題層次、增加縱深感之作用上。“大門—深宅—多重院落”構成了中國傳統建筑常見的布置格局。“門”作為建筑空間之間的中介空間，一道門代表了一個以院落為中心的建筑組群的起點，龐大的建筑群中,平面布局中的節奏和韻律,特別是在組群縱深層次的起、承、轉、接等各個環節基本上是依靠門而體現出來的。組群軸線上每增設一座單體門,就意味著增添一進門庭,亦即為軸線增添一進庭院層次。北京故宮主軸線的空間序列被認為是建筑史上最佳時空構成作品。它依靠一系列貫穿的單體門實現，從大清門開始，依次是天安門、端門、午門、太和門、乾清門、坤寧門,以神武門結束紫禁城的布局。其中最精彩的是從天安門到太和殿，經過四個不同形式的封閉空間，由窄到寬，由低到高，由小到大，通過這些變化引出建筑群的主體太和殿，并用多重臺階烘托太和殿的宏偉高大，將人性空間演變成為王權與神權的空間。以此類推，中國眾多古典園林建筑群里，也正是這一道道門，增加了庭院的縱深感，從而給人以庭院深深的空間意境美之審美感受。

三、微觀角度考察門的審美意義

如果對一般意義上的門之美的考察是從宏觀的角度展開的話，從具體的微觀角度對中國古典建筑之門的美學意味進行更深入的探討，它帶給人的審美觀感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裝飾美。門本身作為一種裝飾，是建筑（群）的“臉面”，它是主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后世有“門面”一說。作為藝術的門其本身之美離不開以它為中心所進行的種種裝飾。在中國古典建筑中圍繞著門所進行的裝飾主要由一系列構件組成，包括門匾、門環、門釘、門聯、門神、門獅、抱鼓石等，這些附件的添設增加了門的裝飾美。門環又叫“門鈸”“鋪首”，主要用于開關大門，在古代人們通過各種各樣的獸面造型賦予它以種種內涵，不僅具有吉祥意義而且還帶給人美的愉悅；門簪作為門的一個構件是將安裝門扇上軸所用連楹固定在上檻上，其形狀類似古代女人的發簪。根據古建筑學家劉敦楨先生的考察，門簪數量由2 具向4 具的變化鮮明地反映了其由實用性向裝飾性的過渡，隨著時代的發展，門簪的裝飾性特征愈加明顯；門匾作為中國古典建筑之門獨特的裝飾形式，實際上是文學、書法和建筑的結合體；門聯和門神是門的祈福性裝飾，在它們身上寄予著房屋主人趨吉避兇、生活幸福的美好愿望。門匾、門聯和門神三者同建筑之門的有機組合，使得門的空間意境美和象征美得到了進一步顯現，“無形中將文學、書法、繪畫與建筑融合在一起，通過寥寥數字，便將建筑的意境、主人的學養、追求和一些特定的寓意表現無遺，把中國建筑中的‘門’提升到了一個更高的境界”。

門環

門簪

門匾

門釘

二是色彩美。這一角度上門的美主要著眼于門在視覺上帶給人的審美感受。色彩是構成美的世界的必不可少的元素之一，單就其本身而言，它可以成為對立的審美對象。在中國古典建筑中，門的色彩首先服務于禮制的要求，宮殿建筑之門大都涂成紅色，即普通所謂“朱門”。這不僅是溫暖、光明、喜慶的象征同時還是等級制度的象征，而官府、王府的大門之色則與紅色無緣，它一般涂成黃色，這種門色雖然不及紅色尊貴，但同樣也是權勢和地位的象征。據《明會典》載，洪武朝規定，公侯門用金漆，一品二品官員門用綠油，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官員們用黑油，六品以下九品以上官員門為黑色。

門的色彩美不僅與禮制息息相關同時也與地域差異密不可分。一般而言，北方建筑傾向于莊重、典雅的形式，在審美風格上偏于“錯彩鏤金”式的富麗之美，反映到門色上多采用紅、黃二色，北京故宮的之門即為典型；南方建筑傾向于自然、靈秀的形式，在審美風格上偏于“出水芙蓉”式的清新之美，反映到門色上則采用黑色，與白墻灰瓦相互契合獨具一種和諧韻律之美，這典型地體現在傳統的江南民居上。

三是構圖美。在視覺感受上門的美還體現在通過平衡對稱的審美法則體現出來的構圖美。平衡對稱是中國建筑美學術語中出現頻率較高的一個詞匯，大到建筑群，小至建筑之門無不力求達到平衡對稱。“單就建筑中的門來說，從官式建筑到民間建筑，門的開間可構成中軸對稱的三、五、七、九奇數為多，即使單開的門也要求細部處理上求均衡統一的效果，以展現方正、嚴肅、井井有條的意味。

就現存的中國古代建筑而言，無論故宮還是北京四合院無不遵循著平衡對稱的建筑美學法則。事實上，有門之始平衡對稱法則即貫穿其中，從其詞源學角度考察，單扇曰戶，雙扇曰門。門之雙扇的規定是對平衡對稱的確證，更是在始源上對構圖美的燦爛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