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胡
“砰砰砰”,天還沒亮,就有人來敲醫生休息室的門。門外的人進來,呼啦啦,一大家子,中間平板車睡著一位老人。他揉一揉眼睛,心一沉:糟,這位老人,昨天才出院。
老人是突然中風,治療一段時間后,有好轉,但還是站不起身,雙手無力,說話也含含糊糊。

醫生鼓勵他:“你好好鍛煉,好好做康復訓練,是有機會自己走路的。”
家人是慎重地出院的。這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怎么就……
急診醫生問:“怎么了?哪里不好?”
他女兒擠上前來,急切地說:“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好呀!”
昨天回家后,病人就一直顯得非常煩躁,一直“咿咿呀呀”想說什么,又掙扎著想起身,當然沒成功,頹然倒回床上。家人看看尿布,干的;端來熱湯熱水,病人惱火地搖頭;是悶了煩了?開電視,只見病人撇撇嘴,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急診醫生想了想,說:“這樣,我給你們辦住院證,你們還是去心內科,那里的醫生對你父母的情況比較熟,好對癥下藥。”
就這樣,一大家子到了病房。
把老人搬上床,掛上水,病人一直在急切地看這個看那個,嘴里嗚哇著,不知道說什么。但是醫生與家屬都大眼瞪小眼。
這時,隔壁床的家屬打飯回來了——折騰這么一圈,天早就亮了——是兒子,一個長相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在床邊站了一下,側耳聽了一下老人的咿呀。
然后開了口:“他長倒簽了。”
那兒子說完了,走到他的床邊,開床頭柜,拿出一把指甲鉗。
折身進到衛生間,聽見開了水龍頭,“嘩嘩”一陣之后,他出來了,向大家一亮指甲鉗:“我洗過了,是干凈的。”
二線醫生嚇一跳,就想制止:“你消過毒嗎?這是無菌的嗎?”
但已經來不及了。兒子走到病人床前,掀開他的被子,露出他青筋直露的腳。他把病人的腳握在手里,看準位置,指甲鉗“咔”一下,老人立刻“啊”一聲——那聲音,雖然大家還是聽不懂內容,但都聽出來是松快。
兒子仔細地繃緊老人指甲邊的皮膚,又“咔咔”幾下,老人全身都放松了,發出一聲舒服極了的長嘆。
二線醫生明白了:好了,倒簽剪掉了。
是的,他爸是老病號了,光我們醫院,就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爸和這位老人一樣,也沒法清清楚楚說話,高興、生氣,都是靠嗚嗚啊啊。
都說久病無孝子,至少這一個不是,這位兒子,在這過程中,掌握了病人的語言。
二線醫生忽然覺得有點兒慚愧:這樣的語言,他本來也應該掌握的。
至于那一家,他們高高興興去辦出院手續了。沒忘了加這家兒子的微信:“以后老爺子的事,我們多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