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他們 [組詩]

晏先樹

對 話

“你看見穿過群山的高鐵了嗎？”

看見了。我們的玉米、大豆、洋芋

以及這漫山遍野的蜜汁

沒有長出翅膀，卻有了飛翔的決心

“你看見城南醫院的燈火了嗎？”

看見了。這些緩緩落下的秋葉

再沒有一片，像小時候去外地求醫

客死他鄉的姐姐

“你看見一座座崛起的學校了嗎？”

我還聽見朗朗的讀書聲

喜鵲一樣，從明亮的教室里飛出去了

“你還能看見什么？”

一道光，一個夢，還有千萬個晝夜里

鎮雄親人的心血，汗水，堅持

它們是塵埃，是砂礫

正試圖聚沙成城

一個農婦的處方

不在太陽落山時飲酒

不在小麥和露珠搖曳時悲傷

不與陌生人談論心事

不在孩子醒來時流出眼淚

按時吃藥，到點睡覺

用心呵護每一株莊稼，每一片果園

就像在佛前

洗凈沾滿塵土的雙手那樣

感恩每一位給予你幫扶的親人

以及路過你的神龕，悼念你丈夫的

每一位鄉親

日子很長，晴天無限地多

必須熱忱地生活，勇敢去愛

因為，你身后的烏蒙山還沒有睡去

你頭頂的柿子，就快紅了

他，或他們

這是熬過的第幾個夜，他已記不清

冬天還沒有落下第一片雪

他要為上紅巖的張大姐

修補好豬圈的圍墻

給下紅巖的李大媽，送一床暖和的棉被

趁山洪未來，他要就著這茫茫夜色

再挨家挨戶地排查一次

確保危險解除，才敢靠在龍二叔的院子里

做一個小小的夢

這是泡瓜村的第一間圖書室

她站在書架邊，給圍在身邊的孩子

介紹各種書籍

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她的身上

這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位

傳說中的菩薩

通往劉家大山的路

崎嶇陡峭，他每天往返四公里

踏破十雙鞋，直到把自己走成一個

回不了家的影子

他們是誰？王秋婷，張文舉，楊華維……

不，都不是

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駐村扶貧工作隊隊員

他們是被國家借走的丈夫和妻子

大山的兒子，百姓的女兒

易地搬遷

我們從山上下來

帶著媽媽舊時的對襟衣裳

爸爸的煙斗

一季的麥子、高粱、玉米和

對新生活的美好期望

白色的、藍色的、紅色的小貨車

像迎親的隊伍一樣，浩蕩

路邊的蒲公英，開得漫山遍野

像是在依依惜別，又似乎是

在鼓掌歡迎

我們曾是散落在山野的螢火

縣城邊上，這些

叫魯家院子，叫呢嚕坪

叫高山的地方

人們一撥接一撥地

從各個偏遠之地趕來

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

嘿！親愛的，我是想說

這么多的煙火，這么多的光

聚集在一起，是多么美妙的事兒

如果你從山頂往下看

它真像一件，安放在人間

熠熠發光的新袈裟

方竹林

很慶幸，我能扎根這兒

從濕潤的泥土里

發出只有親人才懂的暗號

那些流水呀，云朵呀，鳥呀……

經過我的蔥翠

便成為我的一部分

不管雨從何地來，風往哪兒吹

我鮮嫩的竹筍

都一如既往地露出劍芒

帶著農民的號角聲，指向天空

我的靈魂被以登壩認養

身子被白水江、赤水河、烏峰山……

撫育。你看到了嗎？

這些不斷變綠的山脈

它們正蓄積大山深處，親人眼里

一個飽含雨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