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 一位電影大佬的離去

王不易

張昭離開得很突然。

2020年5月離開復星影視后，張昭去了趟云南，參觀了褚時健的橙子園。他深受觸動：“老爺子太牛了，75歲還能再創業，我現在不過才58歲，當然也可以重新開始。”回來后，他創立了橘品影業。不得不佩服這位電影“老炮兒”的勇氣：從光線到樂視，他義無反顧，當傾注心血的樂視付諸流水，他仍有重新開始的魄力。2020年11月，橘品拿到A輪融資，張昭在11月底接受了采訪，那篇采訪的標題是《張昭：借我春風如少年》。采訪他的記者說，寒冬凜凜，張昭端著一杯冰美式就進來了。1

看得出來，張昭是準備再大干一場的。采訪中，他談了許多關于電影產業的話題。少年抱持理想主義不稀奇，稀奇的是年過半百，眼中仍閃耀著理想主義的光。

張藝謀懷念張昭：“每一次跟他聊天都是談電影。”賈躍亭說他為電影而生，血液中流淌的全部是電影因子。朋友們說，他希望在自己的墓碑刻上“電影之子”。

張昭的電影生涯中，有三個關鍵人物：王長田、賈躍亭、張藝謀。這三個人都出現在了他的治喪委員會名單中。

張昭讀的是復旦信息科學和哲學專業，但鐘愛電影，“電影學院1978年才開始招生，所以我們小時候是沒有機會的”。為了圓夢，后來他赴美國學習電影制作。1996年張昭歸國，進入上影集團。這時，中國電影處在起步階段，許多從業者待業在家，他痛心于那個“讓創作者沒有尊嚴的時代”。

2003年，張昭離開上影，遇上了復旦師弟王長田，那時光線傳媒剛成立5年。剛到北京，他就和王長田長聊到晚上12點，王長田請他吃了一頓媽媽包的餃子。這頓餃子讓張昭記憶深刻，他覺得王長田是一個不講形式、踏實做事的人。

他加入了光線，任藝術總監，2006年創立光線影業。這個“跳槽”很需要魄力，上影畢竟是“鐵飯碗”，而當時的光線，只不過是眾多民營影視公司中的一員。

張昭的想法在這個階段發生了變化，他不再執著地做導演，他的眼光投向了整個電影產業。上影是沒有辦法給他創新土壤的，但光線可以，而他唯一的要求是：光線影業必須獨立上市。

張昭在光線的4年，光線保持了100%的增長速度，那是中國電影狂飆突進的4年，也是光線順利躋身“民營五大”的4年。這得益于張昭建立起的光線“地推鐵軍”。

張昭的打法與當時的主流思維不同，他重視電影的發行與營銷，2012年，他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說：“渠道不通暢的話，再好的產品都形成不了產業。好萊塢最核心的就是發行，中國電影怎么能好起來？就先從發行做起。”這種思維后來延續到了樂視影業，在批片普遍成本兩三百萬的時代，樂視投入千萬發行《敢死隊2》，這部電影最終收獲票房3.3億元。

但張昭的獨立上市夢最后沒有實現。光線影業被并入光線傳媒上市，而這也成為張昭和王長田分道揚鑣的主因。

張昭說：“當初我說得很清楚，這是一家獨立的公司，你并進去的話，我就沒有辦法按照產業發展來進行布局了。”

2010年年底，張昭與賈躍亭在北京昆侖飯店的酒吧見了第一面，聊天中，互聯網與電影結合的愿景令張昭心生向往。

賈躍亭給了張昭承諾：樂視影業未來將獨立上市。張昭在光線傳媒持股僅0.24%，而張昭后來在樂視影業持股3.8291%。賈躍亭給予張昭的自由度，或許是張昭選擇樂視的原因之一。

再一次，張昭從大船跳上小船。當時樂視剛剛上市，市值只有40多億元。張昭的每一次“轉型”，都踩在時代的風口上。2014年，正是互聯網資本進入影視行業的時候。

張昭將新成立的樂視影業帶入了“民營新五大”的行列。然而，樂視影業的口碑是毀譽參半，首要原因是郭敬明導演的《小時代》系列。《小時代》系列在收入上成就了樂視影業，張昭曾說，《小時代》系列的投資回報率大概在1：10，但這一系列的口碑卻不可恭維。《熊出沒》系列也是樂視的一張王牌，部部都掙錢，在2017年樂視影業走下坡時，一部《熊出沒》占了其總票房的40%，2019年對打《流浪地球》，還拿下了7.14億元的票房。

張昭認為互聯網時代的核心思維是分眾，商業電影不能單純以“好”或“不好”來衡量，互聯網電影公司就應該把適合的產品推薦給不同的人群，并為不同的用戶群體創造符合他們心智的影視作品。單片票房不是最重要的，品牌才是，由品牌衍生出的價值才是更重要的，就像迪士尼和漫威的關系。

賈躍亭曾承諾張昭樂視影業獨立上市。

從IP成熟度上來說，《小時代》與《熊出沒》的確是好的樣本。張昭曾肯定過郭敬明，稱他是個非常好的“產品經理”，對于青少年的流行與喜好相當敏銳。

張昭在樂視的第二大爭議，是《長城》。2013年，張藝謀與老搭檔張偉平鬧翻，張昭以“頂級片酬”簽下了張藝謀，業界傳聞這個價碼是2億元。

張藝謀某種程度上是張昭電影的啟蒙者。張昭當年在復旦念碩士時，張藝謀帶著《紅高粱》去宣傳，張昭就在臺下，看得熱血沸騰。

張藝謀進入樂視后，交出的第一個作品是《歸來》，拿下2.91億元票房，第二個作品便是《長城》。

《長城》公映后，差評如潮，影評人“褻瀆電影”在微博發出“張藝謀已死”的感嘆，公眾號“毒舌電影”接連兩篇微信推文批評《長城》。張昭親自下場怒懟這兩家自媒體，他怒而寫道：“躲在陰溝里詛咒中國電影的你已經腐爛！電影勞作者永生！”

張藝謀電影《歸來》首映式，張昭（左1）、陳道明（左2）、鞏俐（左3）、張藝謀（左4）、郎朗（左6）在現場。

但張昭的低谷遠不是《長城》，沒多久，樂視這艘大船將沉，當年許諾張昭會讓樂視影業獨立上市的賈躍亭伸出了借錢的手。當時，在樂視生態中，只有影業持續盈利。

《人物》的一篇采訪中提到，當時賈躍亭上門來借3億元，張昭躲著不見他，躲到凌晨3點，連飯都沒吃，但最后還是借了，那是樂視影業最后的一筆流動資金。2

那段時間是張昭的至暗時刻，他每天都抽煙，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賈躍亭總共從樂視影業拿走17億元，張昭的獨立上市夢再一次碎了。

2017年上影節，張昭開了一場發布會，孫宏斌幫他站臺。孫宏斌在臺上對他說：“你不用擔心錢，只要方向對，你有的是錢。”張昭立刻哽咽了。

張昭的職業生涯帶著一層悲情色彩，被稱作“行業最不容易的電影大佬”。這或許是他后來離開復星影視自己創業的原因。他希望第三次嘗試，他能夠掌握主動權。

在2020年年底接受的那次采訪中，張昭笑著調侃自己：“很多人都說我一輩子活了人家三輩子，扔掉財富的速度比積累財富的速度還快。”3

張昭職業生涯的濃度是毋庸置疑的。影視行業有四張牌桌，第一張坐著“國家隊”，第二張坐著“民營五大”，第三張坐著互聯網公司，第四張尚未成型。4前三張牌桌，張昭都坐過，他正坐上第四張牌桌，希望深化IP品牌化運作，做出中國自己的迪士尼和漫威。

可惜，故事戛然而止。

趙英俊在《送你一朵小紅花》里寫：“不共戴天的冰水啊/義無反顧的烈酒啊/多么苦難的日子里/你都已戰勝了它。”

他們都曾飲下過冰水烈酒，戰勝過苦難風霜，所以當生命畫上句號時，仍有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