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趕上下雪。
沒有風,云水蒼茫,天地之間一片混沌。那雪,來得寂靜安然,飄飄灑灑,紛紛揚揚。一眨眼的工夫,世界白皚皚一片,村莊變成童話世界里的一個個城堡。柴扉半掩,一只大黃狗從雪地上匆匆跑過,留下一行清晰的梅花印。河流穿上雪白的羽衣,彎彎曲曲順流而下,隱隱能聽到冰層之下“嘩嘩”的流水聲。樹木更是銀裝素裹,瓊枝搖曳,如畫一般,幾只瘦骨伶仃的麻雀不畏寒冷,在樹枝上跳上跳下。抬頭遠望,遠處的山巒像是一夜之間白了頭,一片遼闊之中,依舊昂然挺立。
那道山巒,老家人叫北山,在起起伏伏的小山包中,格外搶眼。冬天的北山沒有春天那般新綠柔情,煙嵐霧靄;沒有夏天那般蒼翠嫵媚,綠意欲滴;沒有秋天那般絢爛多姿,幽靜內斂。冬天的北山脫去了華麗的外衣,顏色盡褪,骨骼嶙峋,溝壑縱橫,像一個日漸蒼老的人,頭發白了,皺紋多了,卻自有股倔強和深沉。不管風驟雪狂,它自波瀾不驚。
小時候,我常去北山采摘松塔。那些松塔小巧可愛,褐色的鱗片緊緊包裹在一起,鱗片中間有一粒小小的松子,那是難得一見的美味。我們采摘松塔不是為了取食松子,而是因為松塔是極好的生火燃料。
那時候,冬天取暖困難,無論在家里還是在學校,都需要生爐火。松塔除了松香馥郁,還含有油脂,是生火的理想之物。所以,不管天多冷,路多滑,我們都會頂風冒雪大老遠跑去北山采摘松塔。
在通往北山的必經之路上,有一棵古樹橫臥在路口,有多大年紀已然看不出了,但見樹冠碩大,樹身殘破,滄桑沉默。老樹的枝丫間悠然坐著一個鳥巢,樹枝上還掛著幾個蜂窩。這會兒,樹葉落盡,能清晰地看見鳥巢和蜂窩盤亙在樹上。
有幾回大風來時,老樹被刮得搖晃起來,樹枝抖動得厲害,我擔心鳥雀們用嘴涎銜來的一根根草棍結成的窩會瞬間覆滅,還有那蜂窩會不會也被風晃下來?可是那些蜂窩和鳥巢在風中搖晃了許久,完好無損,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我想起小時候睡過的搖籃,媽媽守在搖籃邊上,也是這般有節奏地搖來晃去,輕輕地哼著甜美的歌謠。風,雖有些肆無忌憚,但那些鳥,還有蜂,睡在鳥巢里蜂窩中,躺在自然的懷抱中,是不是也像在搖籃里酣然入睡,還做了一個甜美的夢?
大雪過后,寒山靜謐,小鳥鉆出窩,從藍天飛過,嘰嘰喳喳,打破了北山的沉寂。大雪過后,北山老了,但它仿佛是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老者,懷抱生靈,守護村莊。
積雪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作品集《微笑向暖,安之若素》《深情地活著,優雅地老去》等二十余部。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