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久了,難免會胡思亂想,搞錢的心思尤其濃烈。
為什么是搞而不是賺呢?
這頗有綠林好漢的豪爽。他們大口吃酒,大口吃肉。吃肉倒不必說,但吃酒總叫人覺得比喝酒平白多了幾分氣勢。一個吃字,暗藏草莽猛漢粗獷的聲線和壯碩的肌肉,仿佛在說:“喝是進肚子,吃是進肚子,都是進肚子,為何還要有區別?”這種迎面而來的不羈總是令人神往。同理,搞錢也比賺錢多了幾分肆意的態度。
前者牽著錢,后者被錢牽著。
言至此,似乎搞錢就比賺錢來得高明了。
看著一旁憨態可掬的貓,我計上心來,何不開個貓舍,貓生貓,錢生錢呢?了解一番詳情后,我打消了這個念頭。萬物有靈,沒有一個人生來是為了錢而活著,也沒有一只貓生來就該成為別人搞錢的工具。一個證件齊全、設施合格、作風優良的貓舍,以我現在的能力,不管是知識還是資金,都絕對無法支撐。
我想起去年夏天的風男。
“風男”是一只中華田園貓,養在510寢室。叫他風男,是因為我們希望他像風一樣瀟灑自由。“風男”是快樂的象征。
按理是不該在寢室養貓的,但它還是發生了。
用炳的話說,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老鼠。我知道后大為吃驚,我們住5樓,怎么還會有老鼠呢?直到我看到510寢室那被啃得稀爛的門腳。凡是木質,都飽受摧殘。“天天夜里總有細細碎碎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木頭在遭殃。”炳說,“人一下床,它就跑不見了,可精了。”再三思索,反復琢磨,炳決定網購一只貓。
那一天,他來了。
中華田園貓,也就是土貓。顧名思義,是一種土生土長,吃苦耐勞的貓,村里抓耗子的就是它們。所謂一物克一物,風男也繼承了祖先的優良傳統。他是一只貓,他那樣的小,那樣的瘦,叫起來奶聲奶氣,卻嚇跑了老鼠。
510寢室自此再也沒出現過老鼠。
炳是一個很能制造幽默的人,所以我總是串門510。第一次見到風男,他正在自己的領地巡視,看到客人,他非常歡迎,走過來蹭蹭,也不怕生。我看到炳擺在桌角的簡陋碗具和暫作貓砂盆的鞋盒,想起云朵初至的崢嶸歲月(云朵是我在家養的小貓)。那之后我開始以一個見多了的長者的姿態指點炳,這讓我一本滿足。
之后我每天都去看風男,炳的風趣幽默已不再是510的魅力所在。風男有時坐在床上,有時躺在椅子上,有時躲在貓砂盆后面。但他待得最多的地方,還是人的懷里,抱的人滿足,抱得貓滿意。風男真的像風,風吹走了煩惱,風讓人涼爽,風讓人喜歡夏天。
在家里是有貓陪著的。而風男的出現,讓我哪怕是在學校里,也習慣于有貓做伴。
一個尋常的下午,我照常探望風男,卻發現他無精打采。炳告訴我,風男這兩天一直咳黃水。炳看著我,我看著貓,他顯然希望我這個老手說點什么。我告訴他貓偶爾會吐毛,但我不確定會不會一直吐。他說在網上查過,的確有可能是吐毛,但風男咳的次數太多了。
我們一行人決定送他去寵物醫院。
運河上街那兒就有家寵物醫院。運河上街有館子,有奶茶店,有影院,那是我們吃喝玩樂的地方。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去那兒給貓治病。
炳背著碩大的航空箱。我知道他一定買的最大號,因為養貓的人總怕貓包買小了以后貓會胖得擠不下。我們打了車,不一會兒就到了醫院。炳開始了求診流程,我以為我知道他之后的命運:破費是肯定的,他要登記貓咪的名字,然后聽一通語重心長的話,花一份心安理得的錢。
炳帶著風男進了診室,我們開始打量這個店面。一側有寵物領養柜,里面的小伙子有的在安睡,有的在調皮地抓弄著柜門。店員給我們介紹那一個個家伙,我看著一只英短,他太像小時候的云朵了!我們一會兒逗貓,一會兒找地兒坐著,餓了的去買關東煮,渴了的去買水。
等的時間也太久了。
最后,我們擠在門口偷看炳和醫生對話。聽是聽不見的,只看見炳一動不動的腦袋和醫生不停動的嘴皮子。天逐漸黑了。等待已久的我出去透了透氣,風大得竟覺得有些冷。
再進門,炳已經出來了,我們圍著他。他看了我們一眼,低下了頭。
醫生說,風男有兩種病,每一種都是致命的:“你一定要治也可以,至少五個療程,每個療程兩到三千元,我們也不保證能救回來,他太小了!你看這個貓,抓他四肢都沒反應,這已經快不行了。你們哪里買的病貓?我的建議是安樂死。而且你這個貓有貓瘟,之后最好給火化了,或者實在不行,你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埋了吧!”
醫生言已至此,決定還在我們。
無言。
我看著回到大大航空箱里的風男,他溫柔地看著我。想起每一次擁他入懷,如今那溫暖卻像泡沫。要不要治?炳詢問我們,也在詢問自己。我們其實已經隱約看到答案,只是不愿承認人類的虛偽與軟弱。仿佛我們在這里,風男也就在,我們不做決定,風男就還在。我多么希望那是薛定諤的箱子,而我們永遠不用打開。
但航空箱透風。我能看到他,他能看到我。
后來我知道,一般貓瘟的潛伏期不超過九天,一般正規的貓舍除了有健全的疫苗驅蟲等措施,還會有十天的“保質期”。至于網上賣貓的有些人,心可不比染缸里的墨淡多少。
現實不是量子的疊加,反倒像苦難的積累。燈光透過樹木,在土地和道路上搖曳。那是風,自由自在,來去無蹤。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跟著炳。他提著箱子,天色已晚,醫生給的電話也打不通。我不知炳要去往哪里,他就這樣走在前頭。我想起許巍的《像風一樣自由》:“你走吧,最好別回頭。所有滄桑,獨自承受。”
像風一樣,卻不自由。
王啟元:畢業于浙江大學城市學院傳媒與人文學院,先后在香港浸會大學、英國華威大學交流學習。出版有作品集《多少青春,莞爾一笑》。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