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近作

雪女

大病記

天冷，血管在收縮中變細

一個自我循環不暢的人

并未意識到雙腳已踏向梗阻遍布的世紀

去往醫院的路上，空氣稀薄

正常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陸續有人戴上了口罩。而那時

一種新病毒正在鄰省悄然暴發

小小布片成為人與人隔離的開端

揣著那份病理報告單回到家中

我輕描淡寫，對父母

隱瞞了體內惡化的部分

致命的隱疾與時下的流疫

迫使我往返于雙重憂患之間

不知哪一種危險，先行到來

輸血記

當自身的血液不足以應付

一場手術，我還有什么資格拒絕

那救治者為我匹配的方案

看著不銹鋼支架上來之不易的

暗紅色漿體緩慢注入纖細脈管

我心緒煩亂，而身體

則安靜地順從，接納，并與之融匯

接受他人體內的捐獻物

并非令人愉悅，有時還伴隨

隱約的厭惡和輕度不適

人啊，這永恒的矛盾體

不要再談論什么高貴的血統

一場病變導致的補缺

便可將自身異化

陪護記

親朋摯友問起，我并不隱瞞

自己真實的病情。關心來自四面八方

但沒幾個人看見我被打倒的樣子

新冠流行，阻擋了眾人前來探視

他們的言辭護佑，正切合我意

我只想在孤獨中完成自救

留下妹妹一人日夜陪護

她為我端水送飯，洗衣凈身

一母同胞間的情分

宛若一個瑣碎庸常的小我

照拂一個不堪一擊的大我

升白記

紅細胞本就偏低

白細胞也開始大量減少

化療三次后，骨髓抑制

護士不得不遵照醫囑

每天一次，連續三天

注射升白針促使我造血

醫學上，把這稱之為

重組人粒細胞集落刺激因子

對我而言，升白的意義

等于降解身心至暗

還我更多透明的人體組織

病友記

在介入科綜合病房

“轉移”是個不祥的詞

每個人都擔心它落在自己身上

大家談論忌口食物，用藥區別

與眾不同的生理反應

對于所受的苦，盡力保持樂觀心態

誰都是自己的病人，誰都是自己的醫生

辯證去看，現場身份皆可自由轉換

護士進來打針只喊床號

病友們心無芥蒂，各自報出號碼

借此，我也愿意隱姓埋名

與這些一樣有疼痛感的人達成默契

康復記

出院的時候已是立秋

僅僅八個月，地球上死去80多萬人

而由疫情引發的次生災禍

殃及的生命遠遠不止這些

劫后余生重返塵世

到處是幽靈般徘徊的落葉

活著的人混跡其中形同虛設

這一年災難頻顧，我們還沒學會

與肺病毒、癌細胞、大洪水和平共處

國與國的爭端又加劇了動蕩與艱辛

每個人都需要從創痛中慢慢康復

雖已出院，我并未痊愈

幾年的觀察期足以讓我

心存禁忌與敬畏

更多的人，留下新冠后遺癥

生理和心理遭遇這毀滅性的洗劫

或許是史上一次空前的進化代價

在集體的傷口中摸到自己的疤痕

并不獨特，但它提供了證據

麻木記

針藥停止，身體反應依然持續

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到了神經末梢

指尖和腳趾，尤其表現麻木

這使我對世界的觸覺產生了隔膜

久別重逢，相握的手

不再完整傳遞熱度

邁開腳步，遠方的路

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來到海邊

更為廣闊的迷茫永恒波動

攜裹著閃電狀的神經元擊打沙岸

就從這里恢復知覺吧

因那從深淵而來的氣息

開始讓我顫栗

術后記

清醒之后，痛感將我拖入更加頻繁的昏睡

檢視小腹上新添的六道傷口

醫生謂之微創，我卻像經歷千瘡百孔

當我做不到閉目無視，失去知覺

未嘗不是件好事。被麻醉的四個小時

刀刃下睜開的復眼替我認出了兇癥。

這是艱難時刻，三支導管

分別從三個部位插入體內

引出盤踞不化的積郁、殘夢與執念

病房白墻上，貼著一張疼痛級別圖

仔細對比一番，感到割裂與縫合

已把我撕扯得找不到痛點

七個日夜無法進食也不知饑餓

憑著虛弱喘息，我開始重生

責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