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在月光里（組詩）

商震

多余的夜

今晚的月光是多余的

深秋的風是多余的

蟋蟀的吟唱是多余的

一些晚開的花兒是多余的

蜜蜂飛去了遠方

月光和風同時落進河水里

花朵和蟋蟀聲在水面上搖晃

只有流水是有效的

水流在模擬蜜蜂的嗡嗡聲

并加快了一些流速

寶華山

第一次來寶華山

好像來過多次一樣熟悉

秋風是個展臺

把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展示出來

唯有江水堅守本色地流淌

多年前我站在瓜洲渡

眺望對岸的吳山

矯情地背誦

白居易的《長相思》

心里想

泗水我去過

汴水我去過

愁也曾經有過

但沒登上過吳山

我站在寶華山俯看瓜洲渡

只看到了江水匆匆地流

白居易寫的是相思

是吳山一樣沉重的愁

而我站在寶華山上

看到再厚重的山

也擋不住流去的江水

相思是人類自己

給自己找的病

寶華山上寺廟的鐘聲

有中藥的味道

山下的江水

是包治百病的郎中

泊在月光里

月光不是一條河

世界卻漂浮在月光里

石頭和金屬沉在水下

河水漫過這些不發聲的事物

恰好讓這些沉重的物體隱身

一群貪婪的嘴在肆意地吞噬

發出破碎的濤聲

麻雀已經學會了游泳

但在扇動翅膀時

暴露了夜是黑色的

只有花兒長著鰭也長著肺

是水陸兩棲的

月光無論漲潮還是落潮

嘈雜的人類都是漂著的

不屑于嘈雜的石頭和金屬

也不在意潮漲潮落

不管月亮是圓還是缺

看到候鳥

一群又一群候鳥

從我頭上飛過

這些鳥的叫聲中帶著戰果

讓我更深地理解冬天

我不羨慕有翅膀的動物

用雙腳抓牢大地

就在原地與寒冷比狠

世界與我的樣子

我正在細賞鮮花

透明的花瓣兒

會釀蜜的花蕊

花兒只選取自己喜歡的色彩

大膽、孤傲地開放

招惹萬物也不怕萬物招惹

這就是花兒的本性

也應該是世界的樣子

喜歡鮮花的

有蜜蜂蒼蠅及一些昆蟲

那些自喻是鮮花的人

大概也是為了招惹蜜蜂和蒼蠅

還有以愛花為名的插花者

是鮮花的敵人

花兒對遭遇的種種情與仇

都不會在意

今年愛過了、恨過了

明年開花時

一切重新開始

這是世界本來的樣子

我對天空說

除了熱愛鮮花

其他的事我都忘了

那些愛花兒的人未必是我的朋友

虐花兒的人不一定是我的敵人

我胸中無他物

眼中無他人

一朵鮮花就是一個世界

深深吸飽一口甜

后半生只保存蜜的一種滋味

這就是我今后的樣子

易

這個字是先人們的生存之道

更是社會生活的行為法則

互換互補互助

就是互愛

生命不是獨立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你走進我或我走進你

是一條兇險的路

終極智慧是包容與妥協

自閉和敵對只能走向死亡

現代漢語把這個字變得簡單

而兇險和死亡

還是古老的樣子

責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