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是克服危機的力量

書房對我來說是家里利用率最高的地方。每天擠出三四個小時，心無雜念地看會兒書，是一天忙碌工作中最為放松的時刻。

書架上高高堆砌的書，一摞一摞的幾乎占滿了書房半壁的空間，就連地面上，偶爾也會有散落下來的書，毫無規則地躺在那里，有種隨遇而安的舒適感。

書買的多了，書房里就會顯得擁擠。有些讀完的書，被我從書架上更替下來，打包了起來，還擺在眼前的，大多是沒有讀完的新書。

對于書籍，我總是充滿了敬畏，同時也心存感激，因為書籍對我不僅意味著知識，它還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窗戶，是我可以克服危機的力量，甚至可以改變我的人生軌跡。

遇到了讀書的危機

每天堅持讀書的習慣，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養成了。一開始是母親想要培養我熱愛讀書的興趣，還專門給我訂閱了兩本雜志，一本叫《智力》，一本叫《兒童大世界》。20世紀80年代初，訂閱雜志是很超前的做法，我的很多同學都沒有聽說過這兩本雜志，而我老家的報刊亭，直到我去上大學，也沒有賣過這兩本雜志?？梢哉f這兩本雜志讓我開闊了同齡人未有的眼界，獲得了某種信息不對稱的優勢。

記得有一個老鄰居，家里有很多小人書，他們搬家的時候，給我們周圍的小孩分了一點。我分得幾本《三國演義》的小人書，如獲至寶，特別渴望能夠買一套完整版的，但是由于家里經濟條件有限，只能徘徊在新華書店的櫥窗和柜臺前看看，面對那些琳瑯滿目的書籍，很是眼饞。其實那個年代的書籍種類也是非常有限的，但是與我那幾本零散的小人書相比，仍然是一座精神的寶庫。

相對于同齡人來說，我能讀到一些書已經很幸福了，不過在上中學之前，家里是沒有書架的，初中的時候，我自己鋸木頭、刨木頭，給自己打了一個書架，所以我人生的第一個書架是我自己做的。現在回想起來，依然還很有成就感。

我對書籍的強烈渴望，應該也是與很早就接觸書籍所產生的求知欲望有關，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認知契機。但是有一陣，我對讀書提不起興趣，甚至對語文也產生了偏科，每次考試基本在及格線徘徊。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一件讓我擔心的事情。我在讀書時，發現自己不會聲母L這個音，只能發成N。當我讀自己的名字時，還會讀成“牛哲”，如果唱歌唱“啦啦啦”的時候，我只能發“吶吶吶”。

由于發音障礙，我對閱讀開始產生一種危機感，害怕站起來讀課文，也怕當眾講話，大聲唱課。這種情況，逐漸制約了我對讀書的興趣。

我想了很多辦法去克服，比如吞字的方式，或者替換的方式去解決。我在說話的時候會迅速把自己想說的話過一遍，然后盡量剔除掉L音的文字，如果實在替換不掉就含糊的表達，或者干脆吞掉。有時候我在班級維持紀律，會說：“別說話……”，而不是：“別說話了”或“別說話啦”。但是由于我會正好在喧嘩聲的頂點把它喊出來，所以我的尾音就會與噪聲發生一定的混同效應，別人也聽不清我說沒說“了”這個字。這些小技巧給我帶來了許多幫助。

在劉哲的書房里，妻子拍下了父子倆看書的畫面。（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劉哲在書房里看書。（攝影：周蓓）

重拾書籍，打破瓶頸

更大的危機是在我小學六年級時，父親去世了，那一年他三十七歲，比現在的我都年輕。一晃我現在已經四十一了，而父親卻永遠定格在了記憶里。

其實對于父親的離世，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因為他已經病了有幾年了，住了很長時間的醫院。他離世的那個冬天，我十三歲，我清晰地記得，就在那一年，我突然變得成熟了，總會思考一些超越這個年齡的事情。比如生死、責任和未來。我有一種感覺，家庭的責任都落在了自己肩上，從此以后，家里的所有大事，也都是由我來決定的。

面對生活中的未知，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油然而生。雖然責任感有了，但是我畢竟沒有成年，沒有收入，沒有社會閱歷，沒有實際的履行能力，看著更加脆弱無助的母親，我也變得格外努力，至少在精神方面，我要成為家里的支柱。

在我的腦子里，有一個很急迫的想法，要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為了改掉語文偏科的毛病，我開始了各種惡補，買了《中學生閱讀》，了解基本的讀書、寫作技巧，看看里邊的散文，后來還買過《童話大王》《少年科幻》，再后來是《讀者》，這是我中學時代最重要的讀物，幾乎每期每篇都看，在不斷閱讀學習的積累下，我的各科成績也都提上來了。

為了打開閱讀的知識面，我也去閱讀了更多的書籍，比如《曹操的故事》，這本書的內容很勵志，恰巧我也特別需要勵志故事的激勵。繼而又讀了《元首傳》，這其實是一本如何克服人生危機的案例集，我當時如獲至寶，看了兩遍。在未來人生規劃方面，這本書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從這些書中，我也讀出了對生活的希望，也讓我在不斷成長的道路上有了方向。

書籍為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世界是如此的廣闊。當你想要走得更遠的時候，必須向書籍學，那里邊有歷史上無數先輩的人生經驗，他們走過我們沒有走過的路，思考過我們從未思考過的事情，看到過我們沒看到過的風景。

劉哲出版的書籍。（圖片來源：作者供圖）

通過閱讀，可以塑造我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它也決定了我們的精神世界和思維能力。我也有些后悔，自己領悟得太晚了。從此以后我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沉浸在書的世界里，還買了很多通俗類的書籍，包括《中華上下五千年》《世界上下五千年》《十萬個為什么》《水滸傳》等。后來我看了《三國演義》的原本，里面的故事比之前那幾本《三國演義》的小人書內容豐富多了，在我初一的時候，雖然識字量有限，不過我也很快讀完了整本書三分之一的內容。

正當我的學習生活進入正常軌道時，我的人生里又遇到了一次重大的事故。有一年夏季學校組織郊游，我們被分為幾個班乘坐不同的客車，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其中一輛載著同學的大客車被撞飛，傷亡慘重，一些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在這起交通事故中不幸去世了，還有一些同學落下了終生的殘疾。

這起意外與父親離世相隔不到半年，當時對我的打擊也很大。我看到了命運的無常，看到了人生的悲慘，看到了每個人生命的有限……我突然明白，自己要更加努力和認真的生活，要讓自己能夠有不斷克服困難的力量。

讀書也是一種磨煉和成長

在讀書的同時，我還做了一件事情，每天堅持晨跑，磨煉自己的意志。我從一些歷史書中了解到斯巴達人著重對身體和意志品質的訓練，如果擁有一個好的身體，也能在學習時保持充沛的精力。

我生活的東北，冬天零下幾十度，極其寒冷，天不亮就起床本身就是對意志的一種考驗。我強迫自己無論任何天氣，只要不下大雨，都要堅持跑步。冬天天亮的晚，直到經過橋洞子和小樹林跑回來，天還是黑的。

即使每天跑得也不是很遠，也不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訓練，但是卻能夠讓我形成一種自律的習慣。這也是人生路上的一種修行，也是每天對自己的確認和交代。這種習慣，可以讓我更加有信念，也可以讓自己一直堅持去學習和嘗試。

堅持跑步和讀書可以說是一種良性循環。當時忘了是從哪本書里看到的，說要寫好文章需要多背古詩和古文，因為這些都是傳統文化的精髓。對于急于提高語文水平的我來說，可謂是一條捷徑。

當然這是一條十分艱難的捷徑。我先是把小學學過的詩都撿起來，每天背一首。每天跑完步，先是把之前背過的詩再溫習一遍，然后再背一首新的。

使用這些方法其實有一個目的，就是我想要提高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包括發音能力。如果能夠多讀書，多背書，對語言的韻律感也有很大的幫助，在與外人交流時，也可以暢快地說出來。

隨著時間的累積，我把以前學過的詩和古文都背完了，然后我就開始提前背誦下學期的知識和內容。長期堅持讀書和背書是有好處的，特別是我在親身經歷了這個過程之后，對古文的感覺越來越好，對漢語的精妙和細微之處慢慢有了感覺。

最高峰的時候我一口氣能背完三百首詩，后來我開始去嘗試寫古體詩或填詞。我中學的時候寫過一本習作，里面全是自己的自由發揮，由于太過青澀，也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不過對我來說，也算是一段美好的記憶了，至少能夠看到我當時努力的狀態。

書看得多了，寫得也多了，我對語文自然也就不發怵了，特別是寫作文的時候，我也覺得輕松了許多。有些寫作思路也會自然而然地躍于紙面上。

而讀書帶給我的最大收獲，是我對世界的認知能力，這首先是學好所有學科的基礎。更重要的也是建立人生規劃的基礎。比如填報志愿、職業規劃、擇偶選擇，以及處理所有重要選擇的基礎。比如我們想要成為什么樣的自己，遇到問題時我們可以找到哪些更好的處理方式。通過讀書的積累，它賦予了我一種研究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形成了我的認知框架。更重要的是，它堅定了我的信念，讓我從其他人的智慧中持續汲取營養，從而形成新的想法和思路。

回顧人生軌跡，讀書幾乎是我當時克服人生危機唯一的方法，我的人生軌跡其實是被書籍改變了，它塑造了我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就連我的愛人，也是我通過寫詩追到手的，讀書也讓我體驗到了幸福感。

可以說讀書改變了我的命運，或者說也決定了我的命運。正因為如此，我十分敬畏精神的力量，我知道被精神力量影響的效果，而我現在也通過寫書，試圖去影響一些人，去改變一些事。

因為改變世界的可能就是那些暗淡而堅定的微光，那些微小而不斷累積的力量，有時候也可產生十分驚人的結果。當它通過一些量變達到一個質變的時候，還可以在另一個量級基礎上產生新的質變。而這個過程無非就是讀書。就像是印刷術塑造了現代文明，書本又改變了許多的人生。

書籍可以讓我給世界留下點什么

我被書籍影響過，我知道它的力量。所以我也在從一個讀書人向寫書人的方向轉變，從單方面的輸入轉變為既輸入也輸出。

當然寫作的難度更大，需要克服的困難更多，每天都在對抗自己的惰性，每天都在懷念只看書不寫書的日子。但是我知道創造的價值是幾何級數的，會放大知識的影響力。一個觀念一旦轉化為文字之后，就會成為公共產品，會被千百人閱讀，甚至會長久的流傳下去，而且真的會實實在在影響到一些人，會改變一些司法行為。讀書和寫作能夠體現出這些價值也就夠了。

書籍不再是自我克服危機的力量，也是幫助別人克服危機的力量，進而成為影響這個世界的力量，成為我們影響這個世界的支點。世界可能因為我們提出了一些觀點，傳播了一些觀點，而變得不同。想到這里，每往前走一步需要克服的一切困難，都開始變得值得了。

事實上，寫作其實有利于更好地閱讀，會讓我們更加渴望學到知識，也會讓頭腦更加清晰，尤其是原來很多碎片化的知識，通過寫作變得系統化了。如果說一篇文章可以讓你織就一個知識板塊，那么大量的文章和書籍就可以讓你將這些知識板塊連成一個知識網絡。這實際上是一個自我升級的過程，是思維進化的過程，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強大，對外輸出的功率會不斷提高，說的話會變得不一樣，寫的東西也會變得不一樣。

每一本書籍都是被創作出來的，而不是被讀出來的。讀書可以讓我們積蓄力量，但只有付諸行動，我們才會影響這個世界，我們才能幫助別人克服危機，我們才會為世界貢獻更多的意義。我們每個人最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只有通過創造，我們才會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么。（作者系北京市檢察院檢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