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騙子“智斗”

黃鈺

從事刑事檢察工作已經有十個年頭了，見過的犯罪嫌疑人有上千人之多，可謂千人千面。

有些人從被抓的那一刻就在懺悔反省，而也有不少人懷著僥幸心理，為自己營造各種各樣的人設，編織各種各樣的理由，與他們斗智斗勇就是我的日常工作。

在我遇到的各類犯罪嫌疑人當中，騙子是最難打交道的，他們總會為自己的行為編造一個又一個理由。有些理由我們明知不合理，卻不得不去找證據查實相關情況。雖然需要花費的力氣比較大，有時候也會出現許多反轉的“劇情”，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當騙子的人設被戳穿時，成就感和滿足感也會比辦別的案子更強烈一些。

一起蹊蹺的電信詐騙案

我曾經遇到過一起聽起來有點離奇的電信詐騙案，隨著被告人的翻供，也讓我在辦案中感受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狡詐。

事情起于這起電信詐騙的被告人蘭某，她在庭審前突然聲稱自己無罪，對案子提出了異議，這也讓該案從簡易程序變成了普通程序。“你們做好準備啊，十天后開庭。”法官助理一個電話打過來，把正在看新案子的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明明是以認罪認罰簡易程序送去的案子，具結書也簽了，怎么會突然出現變故呢？放下電話，我趕緊拿出了蘭某案子的審查報告。

蘭某是廣東人，在案發前十來天，她接到一個自稱是某檢察院的“徐科長”的電話，說她涉嫌非法集資案，要求蘭某配合其戴罪立功。于是蘭某加了“徐科長”的QQ，拿著“徐科長”給的錢買好機票、訂好酒店，從廣東飛到了武漢。到武漢后，按照“徐科長”的要求，蘭某新辦了六張銀行卡，打印了“徐科長”用QQ傳來的印有某市檢察院字樣的工作證和公文。為了讓自己顯得比較職業，蘭某還專門購買了襯衫和西褲。

蘭某口中的戴罪立功，其實是“徐科長”利用蘭某進行行騙的一個幌子。按照“徐科長”的指示，蘭某來到被害人宋老太太家中，告知宋老太太自己是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是按照上級指示來拿銀行卡和存折的。剛好宋老太太在蘭某來之前已經被“徐科長”一伙人通過電話告知自己涉嫌非法集資犯罪，有工作人員要上門收銀行卡和存折，獨自在家的宋老太太一時迷糊，就把銀行卡、存折、身份證以及相關密碼通通給了蘭某。

在事件辦完之后，蘭某從宋老太太卡里轉出了4000元，之后很快被上線轉走，第二天“徐科長”給蘭某轉了2000元的“薪資”。

這起案件看起來就是很常見的針對老年人的冒充公檢法電信詐騙案。

近年來，公安機關聯合各大銀行，對老年人去銀行大額轉賬的情況，會安排工作人員詢問再三，避免老年人上當受騙。然而對于騙子的招數，很多時候還是防不勝防。比如這種親自登門造訪的騙局，把事情說得很嚴重，老年人一輩子遵紀守法，一聽說自己跟犯罪有關，他們會感到害怕，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已經落入了騙子的陷阱。

與騙子周旋

第一次開庭時，在蘭某的人設里，她把自己裝成了一位無辜的家庭主婦，對社會了解不多，“徐科長”打電話給她，她擔心自己真的跟集資詐騙案有牽連，再加上自己又從“徐科長”給的網址上查到了自己被通緝的信息，就更加相信“徐科長”說的都是真的。蘭某還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在幫助檢察院工作，壓根不知道這是在犯罪。

之前在審查起訴時，我們認為即使有所謂的“通緝令”，蘭某也應當知道不可能拿著從小打印店打印出的公文證件，就有了檢察院工作人員的身份，我認為蘭某主觀上能認識到自己是在做違法犯罪的事情，提審時蘭某也同意認罪認罰，可是她為什么突然翻供呢，我也越來越想弄清楚真相。

蘭某真的是單純無知嗎？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犯罪？為了能夠揭開蘭某的真面目，我一邊引導承辦民警調取蘭某的成長經歷以及案發前的行蹤軌跡，一邊向上級檢察院的技術部門提出申請，對蘭某的手機進行檢查取證。

很快，好消息接踵而至。蘭某大專畢業后至今已經換了三份工作，與她之前家庭主婦的形象完全不符，而且蘭某在去宋老太太家之前，已經去過一位姓張的老大爺家里，和去宋老太太家時一樣，演的都是同一出戲，只不過張大爺當面質疑了蘭某是騙子，沒有把銀行卡交給蘭某。

從上級檢察院反饋回來的手機取證報告里，就更能拆穿蘭某的謊言了。在她的手機里，除了安裝有抖音、淘寶等常用App之外，更有3個賭博軟件，她的備忘錄上還記載有多筆網絡貸款未歸還。這些信息既證實了蘭某有賭博的習慣，也說明蘭某對現代社會網絡化的參與程度很深，并非其哭訴的那么單純無知。

從蘭某和“徐科長”的QQ聊天記錄中也能看到，蘭某在詐騙完成后，把銀行卡用衛生紙包起來，扔進廁所的垃圾桶里。如果不是明知自己實施了違法犯罪行為，為什么還會想著把被害人的東西用別人難以發現的方法處理掉呢？經過一番周旋，我對蘭某的定罪更加有信心了。

戳穿騙子人設

二次開庭時，我再次訊問蘭某，是否有賭博行為以及是否有網絡貸款行為。蘭某一開始連連否認，待到示證環節，我出示了補充偵查的相關證據，一下子戳穿了她的謊言。

這些證據讓審判長和陪審員知曉了蘭某作為一名有較高文化程度、積極參與現代社會生活的成年女性，具備對一般違法犯罪行為的認知能力，應當能夠認知到上線所安排的各種事項不符合常識常理，進而認識到上線并非真正的司法機關，自己實施的一系列行為也不是在戴罪立功，而是在被上線所欺騙后，基于有利可圖而繼續配合上線實施的犯罪行為。

蘭某聽完這些證據之后，再也不說辯解的話了，老老實實地表示認罪認罰。最終，蘭某因犯招搖撞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一個月。

作為檢察官，雖然我戳穿了蘭某的虛假人設，自是痛快，但作為同齡人，對她還是感到一些惋惜。蘭某的孩子才兩歲多，她也剛找到一份新工作，結果就因為染上網絡賭博，四處借貸，為了賺快錢，將錯就錯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在拿到判決書時，我心里既感到安慰又感到警醒。安慰的是蘭某終于獲得法律的制裁，警醒的是即使走認罪認罰程序，也必須設想到犯罪嫌疑人如果翻供了該怎么辦，怎樣才能把每一次的案件辦得更加圓滿。

從事檢察工作雖偶有疲憊，卻不能松懈，只要有一絲可能性，都要查缺補漏、抽絲剝繭，用嚴密的證據讓被告人心服口服。我想，每天都能收獲專業精進和智力角斗的快樂，是一名檢察官真正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