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愛中尋找生命的火花

蘇晨

年末歲初，迪士尼攜手皮克斯動畫工作室聯合打造的動畫電影《心靈奇旅》上映后好評持續發酵，豆瓣上五十多萬人次進行評分，分數達8.9分居高不下。不少觀眾看過后直呼，“給心靈做了一次馬殺雞”。

過去一年，許多人都籠罩在疫情的陰霾之下，度過了極不平凡且不容易的一年。有的人身陷“內卷”，對生活感到疲憊，有的人自喻為“打工人”，一路帶著負重前行。在生活的擠壓下，我們會不會被擊垮，如何去面對困難，怎樣才能探尋到生命的火花？《心靈奇旅》這部帶有治愈系色彩的電影，不僅給很多人帶去了溫暖，也讓我們對人生的意義有了更多的思考。

有夢想的人生不該是灰色的

《心靈奇旅》的主人公喬伊·加德納是一個皮膚黝黑、四肢纖細、大著肚子、戴著黑框眼鏡的初中音樂教師，他生活在繁華的紐約大都市里，每天憧憬著想要成為爵士樂鋼琴演奏家的夢想。然而，在這花花綠綠的世界中，夢想和現實不斷發生著撞擊。

對喬伊來說，一份穩定的工作可以解決自己經濟上的困難，而追逐鋼琴演奏家的夢想，可以滿足精神上的需求。是繼續追逐夢想，還是選擇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對喬伊來說是很矛盾的兩件事情。

正在躊躇時，喬伊獲得了同知名爵士樂隊“半音符”同臺表演的機會。一想到自己可以在夢寐以求的舞臺上，展現爵士樂的魅力，喬伊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可在他歡欣雀躍之際，意外發生了，他掉進了正在施工的井里，摔死了。等喬伊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另外一個世界，這里住著上億個靈魂，每個靈魂都被賦予了獨特的屬性，而他們，缺少一個激活自己屬性的小火花，只有找到了這個小火花，才能獲得通往地球的通行證。

這項艱巨的任務，落到了初來新世界的喬伊身上。在靈魂世界里，喬伊的角色是一名靈魂導師，他需要幫助靈魂“22”拿到通往地球的通行證。然而“22”是一個難題靈魂，她與喬伊的性格完全相反，沒有目標，沒有追求，對地球生活毫無渴望，也不想投胎成為人。

面對“22”，熱情的喬伊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如何才能幫助萎靡不振的“22”？喬伊覺得自己追逐音樂夢想的激情，或許可以喚醒“22”心中的小火花。

然而在喬伊展示自己的一幕里，并沒有出現他曾經設想過的珍貴回憶和高光時刻，他突然意識到，在現實世界里，他的人生底色其實一直都是灰色的，他所經歷的過往人生，沒有留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問題到底出現在哪里呢？這是喬伊心中感到困惑的地方，同時也是許多觀眾覺得迷茫的問題。

生活中的喬伊有熱愛的夢想、有明確的目標，且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從未停下腳步，他已經與很多庸碌的人不同了，可他死后回顧一生時，卻發現自己的人生了無生機——今天之前，他在爭取演奏機會時屢遭拒絕，他的母親無法理解他對爵士樂的執著，他在教學中總是遇到不聽話的學生……在追逐目標的過程中，喬伊對于“好的結果”的渴望太過強烈，以至于達成目標之前的人生，被喬伊過得麻木又乏味。

喬伊如此，生活中的千千萬萬個喬伊也大抵如此。

前段時間，北京交通大學大三學生選擇在期末考前，以跳樓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臨死前，他在朋友圈留下了一封遺書，寫下了自己選擇走向死亡的心路歷程。“二十年來，我堅信做題是唯一出人頭地的途徑，這也是我最突出的優勢，因此放棄了其他方向……”

這名大三學生坦言自己是典型的“做題家”，將“做好題”視作實現人生目標的唯一途徑，而他的死也和做題失敗有關。他說：“現在的我不知道未來是什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靈魂的慣性迫使我沿著原有的軌跡前進，而我的靈魂早就沒有了一分再向前推進的力氣……”在意識到自己唯一的追逐即將失敗時，他形容靈魂失去了動力，認為自己的人生黯淡無光。

有所追求的人生本不該是灰色的，但有些人在為實現目標的執念下，將自己的人生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

無論我們的人生目標為何，都不應只顧一味地對目標全力奔赴，而放棄了人生旅程中的其他光景。否則，一旦沒有達成目標，人生仿佛就沒有什么值得回味和珍藏的東西了，這樣的挫敗感對人的打擊是致命的，很多人會因此一蹶不振，甚至做出更加極端的選擇。

換言之，人活下去的動力，從來不是單純的、具象的實現目標，生命火花的真諦也并非影片中一開始喬伊眼中的人生目標。

每一種人生都有獨特的滋味等著去體會

在喬伊嘗試將靈魂送回地球的過程中，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誤差——“22”進入了他的體內，而他的靈魂進入了一只貓的身體。后來，二人雖然找到了將靈魂歸位的方法，卻因為吉時未到，不得不先一人一貓闖天下。

回歸到地球的生活后，喬伊的鋼琴演奏家夢想也隨之實現。為了精心準備晚上的演出，他專門帶著“22”去理發店打理發型。

在“22”與理發師德茲的聊天中，喬伊發現了自己這位老朋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本以為德茲是一個天生的理發師，結果德茲向“22”坦言：“我曾經想做一名獸醫”，這也顛覆了喬伊對德茲的固有印象。原來，有著獸醫夢的德茲因為女兒生病需要治療，不得不選擇學費低廉的理發學校，他的獸醫夢還沒來得及起步就破碎了。

“成為理發師，你會不會覺得不開心？”在喬伊的價值觀念中，沒有實現夢想的德茲，他的人生應該是遺憾的，苦惱的。可正相反，作為理發師，德茲依舊活得很開心。他覺得理發時，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顧客，還能在聊天時聽他們講講故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理完發的顧客看到自己變得英俊精神的臉龐，也會變得很高興。這份快樂，經常感染著德茲，他也越來越喜歡理發這份工作。

的確，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幸運地達成人生所愿，就像德茲所言：“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查爾斯·德魯那樣發明輸血。”

在喬伊心里，同“半音符”樂隊完成演奏，便意味著他實現了一直追逐的人生目標，人生也會從此會豐富多彩起來。和喬伊也有著同樣想法的人其實很多，可我們都忘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達成人生的目標，那么他們的人生就一定是無味而失敗的嗎？

“人們總是說你天生就要做某事，但你怎么知道那是什么呢？如果你選錯了怎么辦？”電影中“22”這段靈魂似的發問，或許也解釋了她一直無法點亮生命火花的原因。她害怕選錯目標，也害怕一無所獲。

可人生重要的從來不是我們選擇了什么，而是在主動或者被動的選擇過后，去盡力做好它。其實每一種人生都有獨特的滋味等著去體會。

坦然面對生命中的不確定

影片中的喬伊是一個對爵士樂近乎癡迷的黑人小哥，他對爵士樂演奏的渴望，也作為線索貫穿影片始終，如此設定其實是有深意和巧思的。

爵士樂起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它曾作為美國南部黑人群體苦中作樂而產生的音樂形式之一，后來才廣為流傳。爵士樂相對來說更加關注人的內心情緒表達，這與整個電影的內核也是十分貼合的。影片導演彼特·道格特曾透露，在創作時，喬伊的人設是一名追求名利的演員，但后來劇情無論怎么設計都不能讓他滿意。這時彼特·道格想到了自己喜歡的爵士樂，想起爵士樂傳奇人物赫比·漢考克的故事。

20世紀60年代，赫比·漢考克和爵士大師邁爾斯·戴維斯一起在歐洲參加巡演。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演出，現場來了很多觀眾，演出正順利進行時，他彈錯了一個很關鍵的和弦，而且錯得非常離譜。他當時就嚇得失了魂，擔心自己會毀了整場音樂會。然而邁爾斯·戴維斯一點都沒有責怪他，只是簡單吹了幾個音，修正了那個錯誤，然后演出繼續進行。

赫比·漢考克沒有因為彈錯音被批評，他困惑了很久才突然頓悟到，“原來這就是爵士樂的精神，對于任何突發狀況，我們可以嘗試無條件地接納當下，然后把已經發生的事情變成有價值的東西”。

這也是影片想要傳達的理念之一。人生從來不是對既定目標一味的執著追求，而是坦然接受生命中的突發事件，坦然面對生命中的種種不確定。

也許我們沒有徒手劈開名利路的天賦和機遇，但這并不妨礙我們選擇保持炙熱、迎難而上。就像法國作家羅曼·羅蘭在《米開朗基羅》一書中寫的那樣，“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享受生命的火花

影片的末尾，“22”點亮了生命的火花，獲得了地球通行證，喬伊也終于拿著“22”的通行證將靈魂歸還本體，并順利地同半音符樂隊完成了演出。演出非常成功，掌聲、喝彩聲絡繹不絕，喬伊的母親也認可了他的表現。但是站在夢想舞臺上的喬伊，卻沒有想象中的滿足和開心。

演出結束后，喬伊向樂隊中的知名爵士樂演奏者多蘿西雅吐露心扉。他說：“為這一天，我等了一輩子，我以為會有所不同。”多蘿西雅微笑著看向喬伊，給他講了一個寓言故事。小魚游到一條老魚旁邊說：“我要找到他們稱之為海洋的東西。”

“海洋？”老魚問。“你現在就在海洋里啊。”

“這兒？”小魚說，“這兒是水，我要的是海洋。”

說罷，多蘿西雅便揚長而去，獨留喬伊一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在回家的地鐵上，喬伊望著地鐵中麻木的、沒有生機的人們，望著車窗中反射出來的自己的臉——空虛、迷茫、不知所措。喬伊明明成功地實現了人生的目標，可他卻沒有因此而點燃生命的火花。

回到家后，喬伊坐在鋼琴前，恍神間在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一堆零散物件，比薩餅邊、棒棒糖、線團、槭樹翅果……這些“22”不到一天時間里收集的小物件給了他靈感，喬伊即興地演奏起來。

伴隨著流水般的琴聲，一幕幕溫馨而美好的畫面流淌于喬伊的腦海——“22”第一次嘗到比薩味道時的歡欣驚喜，德茲為了安慰第一次理發的“22”送給了她一根兒童專屬棒棒糖，母親為喬伊的表演改制西服時表達出的理解和支持，夕陽西下，“22”對著飄落在手掌中的槭樹翅果展現出的好奇和珍視……

不止于此，喬伊還回憶起在追逐夢想過程中，被他忽視的許多生活中的珍貴時刻。比如小時候，媽媽會給喬伊洗澡，爸爸會帶他聽爵士樂唱片，長大后，喬伊在湖邊騎行，樹葉沙沙，水流潺潺，他睜大眼睛望向湛藍的天空;秋天，街邊的樹木變得火紅，在陽光的漫射下別有一番風味;下班后，喬伊來到喜歡的餐廳品味一塊精致美味的小蛋糕;旅行中，冰涼的海水沖過腳面，清透的觸感滑過喬伊心頭;乘車時，夕陽透過車窗映射到喬伊面龐等。那種溫暖和煦，緩解了喬伊一天的疲憊。

喬伊未曾想到，生命中這些簡單的時刻，看起來很平常的時刻，卻讓他感動的落淚了。他曾以為是自己對爵士樂演奏的追求，幫助 “22”點亮了她生命的火花，他將人生的目標誤認為生命的火花。此刻，喬伊終于在“22”的啟發下，意識到了生命火花的真諦不是對目標的一味追逐，而是珍惜當下，享受此刻。

就像現在，沒有舞臺、沒有喝彩，單純地享受當下演奏的過程，已經讓喬伊足夠快樂了。如同“22”曾說的那樣：“也許天空是我的火花，也或許是走路，我真的很會走路。”

平凡生活中迸發出的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時刻，其實就是生命的火花。可這些時刻，恰恰很容易被人們所忽視。影片中的喬伊曾追求知名樂隊“廠牌”和舞臺下的鮮花喝彩，就像現實生活中的人們經常執著于對目標功利性的追逐，在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將自己的生活過得乏味又無趣。

法國著名作家羅曼·羅蘭曾在《約翰·克里斯朵夫》中寫道：“要珍重新生的一天。不要想一年后、十年以后的事情，今天就該好好活下去。要珍重每一天，熱愛每一天，尊重每一天，千萬不要糟蹋一天，不要妨礙開花結果。要愛像今天這樣灰暗苦悶的日子”。

回到現實中，我們可能會經歷許多灰暗苦悶的日子，即使我們會距離夢想實現遙遙無期，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去熱愛生活。生命會在你的熱愛中迸發出鮮艷、富有生機的火花。

在影片的最后一個片段，喬伊重獲新生時說——“我會珍惜每一分鐘去活著”。

其他的，不必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