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沙
中華民族歷經五千年之久,保留了許多優秀的傳統文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強調傳承中華文化,“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德法共治”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實現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保障。
古代,法家提倡以“法”為主的剛性國家治理政策,儒家倡導以“德”為主的柔性管理。在古代國家治理的實踐中,歷代統治者無論是重法還是重德,或德主刑輔或重法輕德,抑或德法并舉,都沒有舍棄任何一方,德和法同時得到了運用。
西周初期,周公在從商取代夏的過程中總結出德和民的重要性,認為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不能一味“重刑辟”、苛刻待民,也要講求“德”,要以德化民,對于刑罰要慎用。后來,他提出“明德慎罰”,首次明確把德與法結合起來作為政治手段來治理國家,其中,“明德”彰顯了德的作用,注重道德教化、給眾人以正面的引導,屬于核心關鍵;“慎罰”意思是對于違背禮法的人要慎重用刑,防止錯殺無辜,是輔助手段[1]。
儒家代表人物董仲舒承繼了孔、孟“重德輕刑”的思想,吸收了黃老學派“平獄緩刑”“德刑相濟”的法律思想,主張“德”為主、“刑”為輔,采用人性論和神學論來解釋“德主刑輔”,提出“三綱五常”,主張君主按照天意治國。漢武帝看到了儒家思想有利于國家長治久安,所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采用了董仲舒提出的德主刑輔的治國理論。在強調德教的同時,漢武帝也任用酷吏,以此來鎮壓叛亂、打擊豪強[2]。自此,漢朝開始奉行“外儒內法”的治國方針。
盛唐時期,統治者為了保證政權長期穩定,主張輕刑。《唐律疏議·名例律》明確提出了“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的思想。雖然“德禮”和“刑罰”是治理國家的兩大措施,但二者發揮的作用不同,“德禮”重在教化,導民向善,有利于國家社稷的穩定,應將其放在第一順位。刑罰旨在鎮壓,非民心所愿,應作為治國理政的輔助手段使用[3]。先德而后刑,先教而后誅,唐朝的立法指導思想為德主刑輔。至此,“德、法共治”理念定型,后世一直沿用。
宋代,程朱理學興盛,對于德與法的關系,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說:“刑者,輔治之法。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也”,主張德刑兼施并用,德是治國之本,法是輔助工具。
明清時期,思想家丘濬重視法律的作用,主張維護法律的威嚴,在司法上的反映就是“慎刑恤獄”思想,即定罪量刑應該情法兼顧、以情為主。《大學衍義補·定律令之制》認為:“惟當察其情、求之法,二者合而后允當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在審克之而已”,這體現了法律與道德并用。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雖然強調“重點治吏”,但卻以德治民,對待平民百姓非常仁義寬厚,并廣施教化、慎用刑罰。由此可見,無論是思想家還是政治家都認為國家治理應采取德、法結合的方式。
綜上所述,歷代統治者對“德”“法”的側重點不同,但都把二者結合起來治理國家。凡是真正落實德、法共治理念的朝代,皆為盛世。由此可見,將德治與法治相結合是我國歷代統治者治理國家的成功經驗。
司法裁判在追求法律效果的同時也要考慮社會效果,兼顧和諧與公正,使判決結果符合天理、國法與人情,這樣的判決結果才能服眾[4]。
我國歷朝歷代在制定法律時,都會考慮“德”的作用,在運用法律的時候還特別重視道德的作用。《漢書·刑法志》中記載了緹縈救父的故事,緹縈的父親遭人陷害,被判肉刑。緹縈同父入京,并上書文帝,為父申冤,并直言肉刑的危害,愿入身為官婢,代父受刑。漢文帝被緹縈的行為觸動,被她的勇氣和孝心感動,同時也認為肉刑過于殘忍,于是下詔書給御史罷黜肉刑。《史記·孝文本紀》記載了漢文帝的《除肉刑詔》:“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其除肉刑,有以易之……”[5]從詔書可以看出,漢文帝了解到肉刑會使受刑者的身體和心理受到很大的傷害,他十分同情遭受肉刑之人,發出“朕甚憐之”的感慨;認識到實施肉刑不能達到社會安定的效果,鏟除奸逆應該以訓導、教化為主。廢除肉刑不僅體現了漢文帝重教輕刑、關心民意的仁政思想,而且順應了歷史發展的趨勢,推動古代刑罰由殘酷、野蠻向相對寬緩人道轉變。
我國古代的“德法共治”理念體現在基層治理方面。《袁枚全集新編》記錄了袁枚在做沭陽縣令時,審理的陳春春毆辱生員孫文定一案。孫文定曾向陳春春借款30千錢,到期未還,陳春春屢次索要未果,反而被孫文定辱罵,一時氣憤便毆打了孫文定。袁枚經過調查、審理,認為陳春春毆打孫文定有辱斯文,本應責杖,但念在他實不得已,且孫文定的傷勢不重,因此從寬處罰。最后的判決結果是:罰陳春春30千錢,以孫文定所欠的30千錢抵消,不用再償還。袁枚認為孫文定學富五車卻如此貧寒,作為父母官的他對此負有責任,于是從自己的薪俸中捐出100千錢資助孫文定。這是袁枚個人之義舉,無關法律,他作為審判官,不僅按照法律審理案子,也充分考慮道德因素,最終的判決結果讓民眾滿意。
所以,國家治理要德、法并施,既要符合法律規范,又要符合道德要求,這樣才能得民心、順民意,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德治的出發點和歸宿皆是重民、愛民、以民為本。《尚書·五子之歌》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戰國時期的孟子主張“民貴君輕”。北宋學者宋祁在《雜說》中言:“民,國之基也。”明朝汪天賜在《官箴集要》中說:“得民心者可名為官,失民心者何足道哉?”
以上言論都體現了“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得民心者得天下。而在國家治理中,使用德政才能贏得民心,只有以德治民,處處為人民著想,才能讓人民自覺擁護國家,為國家效力,國家才能興旺發達。
德治的價值取向在于化民,化個人不良之心性,教導人們向善,最后達到化民而治的目的。《孟子·滕文公上》記載:“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孟子認為人應該接受教化。以德化民有助于提升人們的素養,可以使人們自覺遵守法律與道德,追求德行善舉而遠離邪惡。“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這正是“德”的治國之用。
法律的價值在于公平和正義,能夠公允合理地解決矛盾糾紛。《管子·版法解》中說道:“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資治通鑒·漢紀六》曰:“法者天下之公器。”吳兢在《貞觀政要·公平》中說:“法,國之權衡也,時之準繩也。”這些言論都表明法律要公平公正,因為公正是良法應有之義,良法才能為民眾所信服、所信仰。
“刑無等級”“法不阿貴”,法律的價值還在于平等。李悝在《法經》中說:“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其認為無論貧富貴賤,只要觸犯了法律,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在21世紀的今天,人們的思想更加自由,更加注重公平,“人不患失而患不公”,司法案件的審判要公道、合理。法律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并且執法者、司法者要嚴格按照法律辦事,這樣人們才會尊重法律,服從國家的管理。
法律具有規范作用,可以控制個人私欲,約束民眾的行為,使其在法律的范圍內行事,保障社會秩序的穩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不僅可以約束普通民眾的行為,也對公權力進行了規范和限制,約束為政者的行為,使之立公去私,嚴格執法,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如果人人都能遵守法律,國家將會繁榮穩定。《韓非子·有度》云:“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
以上可以看出法律的價值和作用,但法律也不是萬能的。法是他律,雖能以強制手段來懲罰違法犯罪行為,糾正人們的行為,但是卻不能解決人們的思想道德問題。而提高人們的道德素質需要使用德治,需要國家加強道德教化,使人們自覺用道德的標準來規范自己的行為。可見,在國家治理的過程中,德與法是互補的關系,其地位和功能不同,但目標卻是一致的,即建立良序、調整社會關系,使國家長遠發展。德治與法治相輔相成,法能安定天下,德能滋潤人心,法律的有效實施需要道德的支持,而道德底線需要法律來維護。
德、法共治是我國古代統治者治理國家的成功經驗,體現了中華文化的人文情懷,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本源[6]。德、法共治的形成與古代中國人民嚴酷的生存環境是分不開的。國家在抵御外敵、抗擊自然災害的過程中,需要借助人民的力量,所以,歷代統治者皆提倡培養人們相親相愛、團結互助的民族精神,并用“德”來宣教,使人們更容易接受。在歷史的演進中,“德”逐漸從善教演變為善治,最終形成了德、法互補,共同治國的局面。2013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行第四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提出:“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把法治建設和道德建設緊密結合起來,把他律和自律緊密結合起來,做到法治和德治相輔相成、相互促進。”[7]這是從優秀的傳統中華文化中汲取的經驗,充分展現了中國古代“德法共治”理念的價值與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