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靜
我國古代法制蘊藏著豐富的法律智慧,當代的法治建設必須挖掘和繼承傳統法律文化的優秀部分,棄其糟粕、擇善而用[1]。傳統法律文化經過數千年的發展,蘊含著歷朝歷代統治者治理國家、人民、官員的實踐經驗,我國現代法治建設的過程中對傳統法律文化的優秀部分進行了繼承與融合。
古代君主在國家建立后急需制定強有力的法律規則對民眾進行約束,由此,傳統法律文化隨之出現,并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學界針對傳統法律文化的定義并未達成統一意見,現筆者對學者的不同定義進行整理,將傳統法律文化概括為古代統治階級基于一定社會基礎所制定的法律規則和制度體系,以及法律實踐活動與相關成就的有機結合體。傳統法律文化從過去走來,歷經數千年的變化與發展,吸取了歷史上的法律實踐經驗教訓,與現代法治體系相結合,為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添磚加瓦。
任何國家的法律文化都不是脫離實際憑空產生的,而是在一定的政治、經濟、社會等背景下形成的。
首先,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要研究作為上層建筑的法律,必須首先考慮當時的經濟基礎。我國古代主要的生產方式是小農經濟,以家庭為單位進行生產、生活,生產的農產品繳納賦稅后供家庭使用。“民以食為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為當時社會的主要觀念和生活方式,人們在這種經濟模式下形成了主動維護君權、追求社會和諧和重視民生的倫理文化。
其次,為與以家庭為單位的經濟體制相對應,古代形成了以血緣為紐帶且等級劃分明確的封建宗法家庭關系,強調大宗具有天然的優勢地位,小宗必須服從大宗的支配,以此作為調整君臣、父子、兄弟等不同主體之間倫理關系的制度基礎[2]。在等級宗法制度的影響下,傳統的法律文化帶有濃厚的封建倫理色彩。
再次,中國幅員遼闊,以小農經濟為主的家庭成片分散在中國各個區域,統治者為了實現對各地的統一管理,中國古代政治管理的主要制度——君主專制下的中央集權逐漸形成。君主統一指揮各地官員的工作,再賦予各地官員權力對各個區域的民眾進行直接管理,從而形成君主對全國民眾的有效控制。當時的法律是君主治理國家的有力武器,所以如何管制官吏、防止官吏腐敗,如何管理民眾是傳統法律重點考慮的內容。
我國古代傳統法律文化的最主要特點就是德主刑輔,在古代社會中的“刑”就是法,這兩個字是互相通用的,德主刑輔要求君主在治理國家時既要注重道德對民眾的教化作用,又要配合法律對民眾進行強制管理。德治與法治是君主治理國家的兩種手段,只單獨施加其中一種手段無法滿足國家治理需求,還會導致政治上的“陰陽失衡”。完全采用道德教化方式來治理國家,雖易籠絡民心,但治理手段過于軟弱,其秩序無法得到維持終將被顛覆。如果單純使用法律來嚴格治理國家,雖易于維持社會秩序的穩定,但過于提升法律的地位會導致君主的治理逐漸殘暴,終將民心渙散而被他朝取代。孔子曾指出,如果只是通過刑罰來強迫民眾服從國家的管理,民眾就可能會因懼怕受到刑罰而選擇暫時不犯罪,但不會由內而外地服從國家治理。如果君主在管理時擅于發揮道德的教化作用且恩威并施,民眾在長時間的道德滋養中就會產生羞恥之心,從源頭上減少犯罪,這比用嚴厲的刑罰更能達到維護社會秩序的目的。
傳統法律文化中的德主刑輔、明德慎罰觀念體現在現代法治中就是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的結合。法治與德治的關系就像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二者無法分割,相得益彰。法治是依靠法律的強制服從管理,而德治是依靠人們心中的廉恥心及其他的社會輿論壓力自覺服從管理,但不論是法治還是德治,最終目的都是維護社會穩定。依法治國作為一種剛性的強制手段,只有與柔性的以德治國有機結合起來,才能保證政治管理手段上的平衡,既不會過度強硬,也不會軟弱沒有約束力,促進我國社會有序運行。在經濟全球化發展愈發迅速的時代,各國的法律文化也開始在世界范圍內互相傳播,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的“德法共治”,是一種在當代法治體系下仍應繼承與發展的理念,依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結合必須貫穿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階段社會治理的全過程。
春秋時期以前,人們普遍認為產生糾紛就選擇訴訟方式來解決,主張“飲食必有訟”。但經歷了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后,成為主流思想的是儒家學派,其主張“息訟寧人”。儒家思想強調社會整體的和諧,主張人們發生糾紛時不要一味追求結果,將社會調解的作用發揮至最大,化解雙方的矛盾于無形,避免當事人向官府提起訴訟。對于儒家的“息訟”思想,我國有學者認為一味為了和諧無訟而壓抑人性,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糾紛,“息訟”的思想并沒有體現我國傳統法律文化的本質理念。但筆者認為我國古代朝廷一直有在各地方基層區劃內配置里長、保長等管理人員的傳統,這些管理者在管理基層事務的同時也承擔著調解的職責。通過他們的調解,將雙方的糾紛化解于民間,有助于快速消弭雙方的矛盾,維護鄰里之間關系的和諧與穩定。將大量激烈程度較低的糾紛及時通過調解解決,有助于減輕審判機關的壓力,使其集中力量處理牽涉重大或案情復雜的糾紛。
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息訟”觀念體現在了當代法治中的人民調解制度。隨著法治社會的建立,民眾開始注重對自身權利的保護,生活中產生糾紛時人們首先想到提起訴訟,再加上法院的立案登記制度,導致案件數量激增,基層法院面臨案件多而法官少的難題。為了緩解這一尷尬局面,我國建立了人民調解制度,發生糾紛后可轉向尋找人民調解委員會進行調解,且法院在案件審理前也有庭前調解的步驟。為了盡量將糾紛化解,減輕司法機關的壓力,可引入我國古代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息訟”觀念,將婚姻、債務等領域發生糾紛較小的民事案件以及輕微的刑事案件交給調解員來解決,充分發揮調解的作用,減少司法資源的浪費。
我國吏治思想最早出現于周朝,《周禮》記載:“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周朝在選拔官吏的考試中著重考察考生的道德,選擇賢良之人以降低為官后貪腐的風險。周朝以后的各朝統治者在治理國家實踐中意識到要想穩定政治秩序、籠絡民心,必須建立起一支清廉為民的官吏隊伍,對前朝治吏經驗進行繼承并進一步發展,如此往復,我國古代在漫長歲月中形成了一整套相對完善的吏治制度。例如,北宋開始規定官員任職的回避制度,即知縣的任職范圍應在其家鄉900里(古代一驛30里,30驛為900里)外。該制度被后朝一直沿用,發展至明清時期最為嚴格,要求南北人才互調。雖然回避制度不能直接避免官員結黨營私、貪污腐敗,但是該制度體現了對官吏管理的重視,總結來說即治國先治吏。
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治吏”思想,體現在了現代法治建設中全面推進的懲貪反腐工作中。自黨的十八大以來,反腐倡廉成為我國的重要工作,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強化不敢腐的震懾,扎牢不能腐的籠子,增強不想腐的自覺,通過不懈努力換來海晏河清、朗朗乾坤。”為了深入展開反腐工作,我國在2018年3月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配合一系列黨內法規與政策,加大反腐敗力度,并取得了顯著成果,弘揚了官員隊伍的清廉之風[3]。我國古代“懲貪治吏”的制度相對較為完善,當下我國正處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進程中,適當汲取古代反腐制度的優秀經驗十分必要。
縱觀我國古代傳統法律文化,占據主流地位的儒家學派一直堅持慎刑戒殺,矜老恤幼,反對殘暴刑罰。例如,對于死刑,統治者向來采取審慎的態度,即必須經過特殊的批準程序才可執行死刑。舉例來說,死刑復奏制度在北魏時期就已正式確立,死刑最后要經統治者復核,還要考慮是否有寬宥的必要;隋唐時期對該制度進行繼承與發展,執行死刑前需向統治者反復上報三次,稱為“死刑三復奏”,至此,死刑復奏制度已基本定型;死刑復核制度在明清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通過朝審、秋審等方式由專門機關進行會審,決定是否執行死刑。對剝奪犯人生命的死刑采取慎重態度,增加死刑的復核程序,減少錯殺、濫殺,體現了我國傳統法律文化的“人本”觀念。
古代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慎刑”思想,在現代刑事領域注重保護人權制度中有所體現。例如,我國《刑法》第49條第1款規定,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和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不適用死刑;《刑法》第48條第2款規定,死刑除依法由最高人民法院判決以外,都應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死刑緩期執行的,可以由高級人民法院判決或者核準;《刑法修正案(八)》廢除了大量非暴力型犯罪的死刑,該舉措在我國刑事法律發展史上意義非凡。以上這些刑事條款都體現了我國古代法律文化中的“慎刑”思想,注重對人權的尊重與保障。謹慎適用死刑、矜老恤幼,已經成為我國刑事司法實踐中的常態。
中國傳統法律文化雖然是在封建社會的背景下發展的,但也是不可或缺的珍貴資源,可為我國現代法治建設提供參考。目前,我國法治建設進程中已經吸納了傳統法律文化中的德主刑輔、“息訟”等理念,并對其進行了現代化改造。繼續研究與繼承優秀傳統法律文化,對推進法治建設進程十分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