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胖女孩， 同樣可愛

單蕁 熊LALA

01.

在我們都還只有15歲那年的暑假，我常常在店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優哉游哉地畫漫畫，能夠享受冷氣才是最要緊的事。

但總待在甜品店里難免會感到無聊，因此我偶爾也會偷偷觀察來店里的客人，將他們畫進我的草稿本里。我承認，我第一眼見到宋婉婉的時候，只一個背影便令我覺得她是我當時見過的最胖的女孩，下一秒我又為我的吃驚和以貌取人感到羞愧。

婉婉在展柜前看了好一陣子，才終于點了一個榴蓮千層，但就在她端著托盤準備朝我這個方向走來的時候，正推門進來的情侶無意間撞到了她的肩膀，而她沒有端穩托盤隨即將手上的甜品打翻在地。

那對情侶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其實也有一半的責任。哥哥不在店里，負責點餐的柜臺姐姐無暇顧及婉婉，剩下沮喪尷尬的婉婉低頭收拾粘在地上的殘渣。

方才被云朵遮住的太陽忽然又冒出頭來，店里瞬間變得明亮起來，趁著婉婉擦完地板去洗手的時候，我悄悄向柜臺姐姐重新要了一份榴蓮千層，準備送給婉婉。

婉婉不明白我為什么這樣做，一臉迷惑地看著我。

“這是我哥哥的店，我不希望他的客人在這里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印象。”說完我朝她傻笑，沒想到她也笑了，肉肉的臉上堆滿甜甜的笑容。于是她與我面對面坐下來，她看到我的涂鴉，直夸它們有趣又傳神，我為得到同齡人的贊賞而感到欣喜不已，因為它不再只是長輩眼里單純浪費時間的玩意兒。

在那個炎熱的夏天里，婉婉開始成為我哥哥的甜品店的常客，我們約好一起學習，還一起去報刊亭買漫畫雜志。她最愛店里的榴蓮千層，但她拒絕我拜托哥哥免費提供的甜品，而為午后能夠吹到免費的冷氣高興許久。

02.

后來婉婉會說，很高興在她人生中最胖的那段時光有我陪在她的身邊，但其實我并不是沒有想過要躲開的。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我發現身邊的女孩子們好像越來越注重自己的儀表，她們聚在一塊兒討論哪個牌子的運動鞋穿起來更潮，什么類型的護膚品能更有效地消除痘痘，甚至還偷偷涂起口紅，并且為了能夠穿進S碼的裙子而設法變瘦。

我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但為了顯得合群一些，我還是會抽空上網搜索它們到底是什么樣的東西。可是另外一邊，常和我走在一塊兒的婉婉因為體型看上去快逼近我的2倍而成為別人口中的反面教材。久而久之，我便動了希望婉婉趕緊減肥成功的念頭，不是出于過度肥胖不利于身體健康的想法，而是因為每當我和婉婉走在一塊兒，人們落在她身上的灼熱的目光也會順道轉移到我的身上，令我覺得很不自在。

于是我開始旁敲側擊地鼓勵婉婉減肥，拉上她一塊兒在校園里夜跑，一個月之后，她還真的瘦了3公斤。如果不是后來婉婉因為胃痛被送到醫務室，我不會知道她近期在節食，所以體重才掉得這么快。

“宋婉婉，如果你再節食的話，不僅瘦不下來，還可能得胃病或者厭食癥的！”我朝她表露出煩躁的情緒，可是宋婉婉依舊傻笑著，輕輕柔柔地說了聲：“我明白的。”

彼時是在夏末的黃昏，被大雨沖刷過后的天空驚現大片燦爛的晚霞，放眼望去，難免會令人想起紫霞仙子的臺詞：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彩云朵來娶我。也許，大圣的七彩祥云就是在這樣的黃昏里借用的某片晚霞吧。

路過香樟樹，有雨水沿著枝葉滴落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我的腦袋。婉婉小心翼翼地避著積水走在我前面，我盯著那個笨拙的背影，使我想起來某些毒辣的目光，就是這樣子在暗地里投落到她身上。

03.

婉婉從不像我一樣抓住機會便參與到集體活動中去，因而多數女孩很難理解為什么我會和婉婉成為朋友，總覺得她孤僻，甚至圍著我好奇地打聽：“是不是她一直黏著你所以你才和她做朋友的呀？或者說她不合群是因為她有什么怪癖呀？”

我正思考著如何說明，沉默了一會兒，周邊的女孩卻以為我是默認，繼續七嘴八舌地追問起來，碰巧這個時候婉婉回來了，與我們對望數秒，坦蕩地回到她靠窗的座位上。

廣州的秋冬之間并沒有一個明顯的過渡期，因為夏季炎熱而漫長，秋季仿佛只存在一晃間，然后北風呼嘯，氣溫驟降，昨天穿著薄襯衣還可能被悶出汗，今天卻需要裹緊厚毛衣。

廣州一夜入冬之前，婉婉還特意告訴我要記得準備好外套，并沒有給我一種她生氣了的感覺;但她又好像刻意要與我拉遠距離似的，起初三天兩頭找理由委婉拒絕和我再去操場跑步。漸漸地，夜跑的事情也就跟著翻篇了。

不久后便到了寒假，假前最后一天期末考試結束，班主任在班會上強調了一遍又一遍寒假的注意事項與作業要求，但底下的同學們都沉浸在迎接長假與新年的喜悅中，我朝著婉婉的座位望過去，她仍舊安靜地坐著，桌面已經收拾干凈。班主任前腳剛走，班長便一溜煙兒跑到講臺上，提議要搞一個班級聚會，于是便有聲音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婉婉依舊沒有參加。

聚會時間是在寒假第一天的下午，班級48個人，最后有29個人來了，大家在狹小的空間里吃著零食聊著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而我為了迎合其他人，陪著笑，暗地里卻嘆著氣。在去洗手間的空當里，我借口和班長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便提前離開了。

只是整個寒假里，我都沒有見到婉婉，她沒有更新社交圈的動態，偶爾閑聊幾句她便說要去忙其他的事情。

04.

大家似乎都過了一個很滋潤的新年，氣色很好。也不知道是因為衣服穿得厚重，還是臉頰的確圓潤了些，返校的第一天，大家彼此調侃著，我百無聊賴地翻看新課本，并沒有參與到話題當中去。自從上次從聚會中偷偷跑掉，我察覺到自己為了刻意去合群的疲憊感，所以漸漸減少了迎合的次數。

課間里人聲嘈雜，不知道是誰開口說了句：“你可得小心變成宋婉婉那樣哦，別一口一口吃成了胖子。”我猛地抬頭，身旁的同學依舊笑鬧著，只見婉婉忽然站起來喊了一句：“變成我這樣就怎么樣了嗎？請問是吃你家大米了嗎？”

片刻之間，嘈雜的聲音弱了下來，我為此感到大吃一驚。

婉婉總是一個謙和有禮的女孩子，有時候甚至謙和到了忍讓的地步，而我不夠愛憎分明，常常搖擺不定，從未在別人有意無意嘲笑婉婉太胖的事情上為她發聲。

“那你本來就胖啊你還不承認嗎？”男孩子嘴上并不饒人。

“我是胖啊，但你也沒有資格以此指責我。”婉婉理直氣壯地回應，之后便不再搭理對方，課間恰好結束，科任老師很快回到課室，鴉雀無聲的課室里齊刷刷響起向著老師的問好聲。

婉婉的改變與回擊讓大部分人都刮目相看，實際上也很影響我，我的腦海里忽然想起了婉婉披著鎧甲手持長劍的俠客形象——她的生日是在春天，我想為她畫這樣一幅畫。

后來婉婉對我說：“寒假里我很努力地想要減肥，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嘗試著去做各種各樣的運動，但對我來說還是很艱難。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我怕我只是三分鐘熱度，事實證明，雖然我依舊沒有減肥成功，但我堅持下來了，肉眼暫時無法清晰見到地瘦了一點點。”

“婉婉，其實……你不胖……”我別扭地說著，想了想，改口說，“嗯……我的意思是，雖然你比同齡女孩子胖，可是這一點兒也不影響你的可愛程度，你也一樣是真誠又善良的女孩子。”

婉婉又甜甜地傻笑起來，有些害羞地轉頭去看蔚藍的天空。

廣州的冬天并不漫長，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令人產生春天悄然而至的錯覺。

“我不是不想合群，只是有時候走入人群反而顯得更加格格不入，于是我便退回來了，不會太強求。我不是因為那些異樣的目光而減肥，我是為了我的健康，為了我自己所覺得的好看而努力。”

“對不起，以前都沒有勇敢站出來替你說話。”

“沒關系的，我總得先學會為自己發聲，你們沒有辦法永遠幫我說話不是嗎？”婉婉舒展著身子，眼神里有溫柔的光，很明顯她在成長且值得我學習。

這個世界上，有清純的、冷艷的、嫵媚的、嬌憨的等等各種各樣的女孩子，但關于什么樣的女孩子才最美是永遠沒有標準答案的。我們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卻并未因此傷害到別人，所以如果未來哪天我聽到哪個女孩因為她的身材而被嘲笑奚落，我一定會勇敢地站出來支持她。

畢竟她也沒有吃我們的大米呀！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