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構建中重新發現自己

周芳凝

電影《拆彈專家2》中劉德華飾演的拆彈專家潘乘風在一次重大的恐怖爆炸任務執行中，因嚴重腦震蕩失憶了：他忘記了過去;但是他能記住所有的技能，比如他精湛的拆彈技能，日常生活能力。大家很好奇，腦震蕩后真的會這樣的嗎？

不完全是。主要有以下兩個差異：首先，一般腦震蕩引起的“創傷后失憶”不是永久性的失憶，過一段時間后，受傷人的記憶就會逐步恢復正常;其次，受傷者失憶的點主要是在他受到腦震蕩沖擊之前的短暫記憶，和他在昏迷蘇醒后記憶失常這段時間所產生的新記憶。所以電影里面的這種失憶情景實際上站不住腳。但是劇中醫生在解釋潘乘風失憶的生化機制時說，他是因為海馬體及其周圍部分受損造成的。那么現實中有這樣的例子嗎？是有的，而且是一位在研究記憶的神經認知史上非常重要的貢獻者，他就是因為治療癲癇而做了內顳葉切除術的Henry Molaison（以下簡稱H.M.）先生。

上世紀中葉，醫學界對于我們大腦的認知還處于每個部分運行獨立的功能的階段。所以那個年代非常流行通過切除大腦的相關部分來治療相關的腦疾病。H.M在27歲的時候進行的該手術，這場手術切除了他左右兩邊內側顳葉約長8cm的腦組織，海馬體與附近相關組織，另外部分的杏仁核和相連的部分大腦內皮層也一起被切掉了。之后在他的余生里，嚴重癲癇的癥狀雖然得到了扭轉性的緩解，但他的記憶基本上就停留在了27歲那年：他幾乎無法形成任何新的長期記憶。不管他新認識了誰，或者經歷了什么，只要他停下來再過兩分鐘，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但讓人“意外”的是，除了無法形成新的長期記憶，他的其他認知水平并沒有下降，而且短期記憶能力也是好的，他還能很正常地回憶起手術之前的事情和技能。然而，H.M先生的手術悲劇，給人類探索記憶的迷霧森林點亮了一束光：他讓我們看到記憶的龐大和復雜，它由我們的整個大腦，而不是大腦的某個部分承擔這項功能的;他讓我們反思長期記憶和短期記憶之間是如何轉化整合成連貫的記憶的;他還第一次讓我們開始區分有意識的“外顯記憶”和無意識的“內隱記憶”。

所以，這些像碎片一樣的不同的記憶到底是什么呢？它們又是如何鑲嵌在一個怎么樣的記憶工廠里面為我們工作的呢？按照記憶的加工順序來劃分，我們的記憶主要分為感官記憶——外界信息即刻印入我們腦海的印象;短期記憶——我們接受到的信息還沒經過儲存，暫時停留在我們腦海中的記憶，通常是6個字符的長度;和長期記憶——相對長時間可以儲存在我們腦海中的記憶。

按照記憶的工作方式來區分，我們的記憶又可以分為通過有意識的加工形成的外顯記憶，例如我們認識了什么人經歷了什么事，或者記住了某些具體信息;和通過無意識的自動加工形成的內隱記憶，例如我們學習了技能，和形成的一些條件反射。這些記憶通過“編碼”進入我們的大腦，然后經過“儲存”，在我們的腦海中形成長期記憶，最后再經過“提取”回憶出來那些儲存在我們記憶里的素材。

每個上述的環節都會生動地影響我們的記憶活動：編碼的速度快慢會影響我們形成記憶的速度，儲存過程中大腦和情緒對于我們記憶的加工，可能讓我們存進去一些和我們輸入的大相徑庭的內容來“欺騙”我們，提取時候種種原因可能讓我們儲存在復雜的記憶網里面的東西提不出來，讓我們總是一拍腦門說，哎怎么到嘴邊就忘了？因為記憶程序和種類是復雜的，所以遇見這些現象并不奇怪。我們經常被自己的記憶誤導：有調查顯示，法庭上那些目擊證人的舉證，經過DNA檢測，有超過一半的都是因為回憶錯誤導致的非有意的虛假舉證。

我們每個人一定也經歷過那種“我似曾在那里經歷過”的感覺，這可能是因為大腦檢索到曾經無意識的加工的某些類似的視覺場景。另外有趣的是，因為加工視覺體驗的腦區和感覺體驗的腦區是高度重合的，所以經常就造成了我們的大腦會錯誤地把我們潛意識里加工過的視覺場景呈現到意識層面，讓我們以為自己經歷過。

我們的記憶像是一個無形又巨大的網，包裹和塑造著一點一滴的生活和自我認知。曾幾何時，你有沒有渴望過做“過目不忘”的記憶大王呢？美國有一位女士就是這樣的超級記憶者，她表示自己記得14歲以來每天發生的事情，包括每一個開心或者受傷的片段。但是這個特異功能讓她挺痛苦，因為她的大腦“就像是在放一個永不停歇的紀錄片”，無法停止回憶，也無法整合各種記憶，這讓她感到筋疲力盡。更嚴重的是，因為她的大腦一直在收集、儲存和提取記憶，她的抽象思維能力因此受到了抑制，因而很難去概括、綜合和反思。她的這種困擾同樣也發生在國際奧林匹克記憶比賽的杰出選手中。有選擇的遺忘，有時候是為了更好地聚焦和呈現。

如同向外浩瀚的宇宙星空，我們人類向內的大腦也是一個神秘、復雜、高度智能的小宇宙。并且，與靜謐星空相比，它似乎還多了一份作為人的溫暖和靈動。

編輯? 劉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