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愛在人間

這個妙趣橫生的故事，我得從十多年前講起。

夏秋交替的一個上午，烈日炎炎，氣溫高達39度，盡管經過夜霧的洗禮，熱浪依然虎威不減。等我來到菜市場，已經大汗淋漓。

賣菜的人一個個在忙著將菜分類擺在貨攤上，他們全身的衣服早已汗濕透了。這時還不到6點鐘，來買菜的人零零星星的，因為天氣熱，大家買了菜就走。菜場里面確實太悶熱了，比起外面要熱得多。我買了幾樣菜正要出去，卻見一個約十三歲的男孩跪在走道的一旁。

小男孩穿著舊得發黃的背心、短褲，腳上是一雙大過他腳的拖鞋。他低著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前額滴下來。他面前擺了一張較大的紙，上面寫有：叔叔阿姨，請賜給我6元早飯費，感謝不盡！

6元錢，這是個小而簡單的數字，我不知道這樣的數字里面隱含著什么，僅為6元早餐錢在這里低頭下跪，受熱煎熬？很多像他這樣歲數的孩子，在這暑期的假日里，此時正在空調房里睡懶覺，或者在夏令營開始著一段浪漫之旅，而他是有著怎樣的滄桑才如此無奈？還是……我不愿往下想。平時在大馬路上，在街頭小巷，看見老老小小的乞丐，我會不經意地放下幾個硬幣，但現在這個男孩讓我有點不知所措。這時有一個年輕人給了他一張拾元的鈔票，他即刻磕了一個很響的頭。見人走開，他把錢放進褲子口袋，并沒有起身去吃早餐。

這時來買菜的人漸漸多起來，而且圍過來幾個人議論紛紛：看他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撿礦泉水瓶子也能賺點錢……現在假討飯的人很多……白天討，晚上去上網吧……泡餐館……真是的，小孩，叔叔阿姨們的錢可沒你們來得容易啊！你抬頭看看這些賣菜的人，汗濕得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我看見小男孩的身體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他。前面圍觀的人走了，后面的人又圍上來，如此數回，似看把戲一般——有駐足的，有看看即走的，也有心生慈悲放下三元五元的。

我說不清是什么情緒一直站在那里移不開腳步，心中翻滾著酸水。從小男孩這里唯一能聽到的，就是當有人給他錢的時候，他回敬磕一個響頭。

大概7點鐘，市場管理的幾個人來了，他不得已起身慢吞吞地走出了菜場。菜場旁邊有家藥店，他蹲在緊閉的藥店門前。

“你身上有錢，快去吃早點啊！”我見他滿臉愁容，沒能說出口。也許此時不驚動他最好。

藥店門開了，他快步進去。我佯裝買藥尾隨其后，看得出他是認識字的。他拿著一盒藥瞧瞧上面的字，放回了藥架，又拿起一盒……總算挑好了幾盒藥。他來到收銀臺，一合計，電腦數字顯示出七十多元。他從口袋里抓出一把錢一張一張數，只有五十幾元，買藥還差二十多元呢！他茫然地看著藥，拿起這盒看看，那盒看看，像是想少買一盒，又不知拿下哪盒！這時藥店老板讓收銀員只收了四十元，將藥全裝進袋子給了他。只見他拿起筆寫道：“謝謝老板！請你把欠下的錢記賬，等我找到工作一定還給你。”

藥店老板見我驚訝，于是告訴我說：“他眼明耳聰，就是不會說話。他討到了錢就會來買藥。他有個六十多歲的婆婆，有筋骨病和氣管炎。”

天氣真悶熱，我望著他在灼熱的陽光下遠去的背影，想著許多的為什么！我忍不住追上他，給了點錢放在他提著的藥袋子里。

自那以后，我再沒有看見小男孩。不知是他沒來，還是時間不湊巧。

酷暑過去的秋天，我來菜場買菜的時間有變動，每天午飯后來菜場逛逛。這時來買菜的人稀少，竟然出乎意料地遇到了小男孩。他身穿校服，背著藍色的新書包，手中拿著一只塑料碗，在菜攤前挨家討錢。每討一家，一塊錢的硬幣便在他的碗里叮當一響，這響聲很悅耳。小男孩雙手合十彎腰。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因為我感覺這是一幅傳奇的愛心畫，畫家便是這里一百多家賣菜的男男女女。小男孩的眼眸滿滿的感激，低著頭慢慢地走出菜場。他帶著一百多元硬幣去哪兒呢？

這男孩很不一般，這感覺讓我進一步想了解他。我常來這里買菜，和幾家攤主已經很熟悉了。從他們這里得知，小男孩沒有母親，父親常年在外地打工，幾年回來一次，他和婆婆一起生活。特殊的困難戶得到了政府部門的關照，小男孩已經上初中二年級了。

“他不會說話嗎？”我問。

“他天生結巴，結得厲害，誰也聽不懂。”攤主說，“他天天來，大家天天給，誰也不會在乎一塊錢。”

小男孩從蹲地上乞討到挨家乞討，收入從幾十元上升到百余元，這是質的飛躍，每月有三四千元，他和婆婆的生活還是不愁的。我為他的生活無憂高興，更欣賞他的智慧，虧他想得出如此辦法。他就這樣乞討直到高中畢業，把在藥店欠下的錢也還清了。我和他已成了比較好的朋友，他有一個很雄壯的名字——萬超人。

我鼓勵他，自己說話結巴，也要開口說話，這是訓練，說不定慢慢會好起來。

“在家多朗讀課文，即提高了學習，也訓練了口語。”我說。

“謝……謝謝……阿……阿……阿……姨姨……”萬超人吃力地說。

幾年過去了，萬超人說話順暢多了。他考取了省外的大學，在外地打工的父親趕來陪送他去大學。我送了一本勵志書和一部手機給他，一切都在不言中，目送他父子上了火車。

從此，菜場中午沒有萬超人來乞討。起初，我還有點不習慣，攤主們也會議論他，總之，大家都在祝福他，也為數年幫助過他感到欣慰。

萬超人讀大學的四年期間，一直和我保持著聯系。在人生緣分的長河里，我們啟航忘年交的小船，快樂的、憂傷的，都會彼此分享和分擔。偶爾，我會補充他一點生活費，但他從未接受過。他說：“我已經成年人了，我要學會賺錢。”

他一邊讀書一邊開起了網店，不凡的經營頭腦，讓他跨出了第一步，竟然順利獲利。父親每月給他的生活費也沒有再要了。

大學畢業那年，萬超人去“非你莫屬”大平臺應聘，他的求職要求是產品銷售經理。但因說話口吃慘遭十幾家企業招聘單位全場滅燈。在這種情況下，他依然站著不動，并大聲說：“謝……謝老……老板們……我會努力……相信自己……會成為……最棒的！”

這時突然亮了一盞燈，企業家劉總上臺握住他的手：“看過你的資料，相信你一定是最棒的。我聘用你！”接著他面對觀眾說，“萬超人來自農村，四年大學生活，全靠網絡銷售獲利，自食其力。”

劉總擁抱了萬超人。坐在臺下的我，被感動得淚流滿面。

萬超人沒有辜負這位劉總的厚愛，半年內，他負責銷售的產品利潤在公司創新高。那天，萬超人興奮地傳來喜訊，劉總帶他去上海口吃醫院治療。我當然為他感到高興，他遇上既善良又有眼光的老板。他在上海治療了三個月，口吃痊愈了。他給我打來電話，聽他說話流利，我笑聲中兩眼含淚。

他如愿被劉總任命為銷售經理，年工資百萬余。數年在外，他深深感恩幫助了她的人，改變那個養育了他的菜市場，是他的主要愿望。如今，他用自己的錢把菜市場重新裝修，還安裝了空調，賣菜的人不再受熱挨凍了。

“超人，你給予了菜場春天。”我說。

“阿姨，菜場的叔叔阿姨是我的再生父母。”

萬超人這次回來，贊助了他曾經上學的小學，改變了學生中午的膳食，然后帶著年邁的婆婆到他工作的城市去了。

作者簡介：王水秀，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西省電影家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出版長篇小說《亂世客元堂》、電影及電視連續劇文學劇本《干戈幾陣臘梅紅》《愛一次足夠》《王水秀影視作品集》等20余部。《江西作家文壇》微刊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