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江 趙德馨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劃項目“中國共產黨制度治黨思想的歷史由來與經驗啟示研究”(項目編號:19YJA710032)、四川省社科規劃重大項目“四川鄉村治理制度創新研究”(項目編號:SC20ZD010)的階段性成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先后領導制定實施了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戰略三個不同的經濟發展戰略(見表1)。這三個戰略分別以過渡時期總路線、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路線為指導,形成了風格各異的內涵和特點,并對當時和其后的經濟社會發展造成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在全面小康建設剛剛收官和建黨一百周年之際,系統回顧和總結中國共產黨領導制定實施經濟發展戰略中的利弊得失,對即將開始的“三步走”戰略第三步的第二階段——基本現代化與第三階段——全面現代化建設,具有不言而喻的意義和價值。

表1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經濟發展戰略
“戰略”一詞的本意是指基于對戰爭全局的分析研究而做出的籌劃和部署,后來被引入到各個領域后泛指其發展的長期性、整體性、全局性總體安排。除這一詞外,規劃和計劃也是現實中常被用來表示對未來發展進行籌劃和部署的兩個名詞。在這三者中戰略居于最高層次(1)王枳業:《發展戰略、長期規劃、五年計劃的區分和銜接》,《經濟縱橫》1990年第12期。,其立足點是發展的長期性、整體性、全局性,而非中期、短期和片面、局部。規劃是根據戰略的階段性要求,對其在中長期內的任務進行初步分解和大致安排,以確保戰略部署的有效銜接和順利實施。計劃則是根據戰略與規劃的階段性要求,對其在中短期內的任務進行具體分解和詳細安排,從而使戰略與規劃得到有效落實和認真執行。不難看出,戰略指導和規定著規劃與計劃的制定實施,規劃與計劃是戰略的階段性載體;而規劃是計劃的基礎,是戰略轉化為計劃的橋梁和中介;計劃則是戰略與規劃的具體化與行動化,是戰略與規劃轉化為實踐行動的末端橋梁和中介。顯然,只有制定出好的戰略,才可能編制出好的規劃,繼而也才可能有好的計劃。
20世紀50年代隨著發展經濟學的興起,戰略一詞被引入經濟領域,并逐漸從泛指一切國家經濟發展的長期性、整體性、全局性籌劃和部署,演變為特指發展中國家從貧困落后走向市場化、城市化、工業化的總體安排。改革開放之初,我國一些學者開始引入“經濟發展戰略”這一名詞,并在不斷深化對其研究的基礎上開始廣泛使用這一概念。
綜合學界諸種觀點,所謂經濟發展戰略就是指一個經濟系統或經濟實體在長時間內經濟發展所要達到的主要目標,以及為實現這些目標而采取的一整套措施。這就不難理解,經濟發展戰略可以有不同的層次和范圍,上至一個國家、地區,下至一個部門、企業,都可以有自己的經濟發展戰略。而下一層次或較小范圍的戰略,則是上一層次或較大范圍戰略的組成部分。顯然,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全國性經濟發展戰略。一般來說,經濟發展戰略包含以下三點內容:第一,制定戰略的現實依據和理論依據。這主要是根據國際國內的歷史與現狀,以及建立在這種世情國情基礎上的理論依據與指導思想,其中主要是國際環境、基本國情和客觀規律。第二,經濟發展戰略的目標。具體可分解為:對一定時期內經濟發展目標的確定、對實現發展目標的條件與可行性的分析、對所確定目標的不斷調整等。第三,實現上述目標的途徑、措施和保障辦法等。其中包括為實現這一目標所劃分的階段和步驟、不同階段所確定的戰略重點、為實現發展所需要的體制條件、為推進戰略所需要的配套政策等(2)參見[美]赫希曼《經濟發展戰略》,曹征海等譯,經濟科學出版社1991年版;劉國光主編《中國經濟發展戰略問題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李成勛《經濟發展戰略學》,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魏禮群《經濟發展戰略》,學習出版社2014年版;劉瑞《中國經濟發展戰略與規劃的演變和創新》,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
從一定意義上說,我國近代以來的所有革命都是為了實現國家工業化。雖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和之初,中共中央對選擇何種工業化道路尚未形成明確一致的看法,但無論黨的七屆二中全會決議和《共同綱領》規定,還是隨后的七屆三中全會部署和“三年準備、十年建設”方針,都不僅明確了由“農業國變工業國”的戰略目標,還確認了通過“新民主主義建設階段”來實現工業化的設計方案。然而,隨著國民經濟恢復和進行工業化建設條件的具備,中央根據現實情況和實際需要對此前的設想進行了修改,轉而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并據此制定實施了我國第一個經濟發展戰略。
特殊的時代背景和運行機理,使這一戰略呈現出如下具有內在邏輯聯系的二十點內容:(1)在戰略時限上,由預計的恢復時期加三個五年計劃共約18年,變為實際上的7年時間;(2)在戰略思想上,過渡時期總路線發揮著指導作用;(3)在戰略目標上,努力使“由農業國變工業國”;(4)在戰略載體上,由預計的三個五年計劃變為實際僅“一五”計劃;(5)在理論依據上,以生產資料優先增長學說基礎上的“綜合平衡理論”為依據;(6)在戰略重點上,效仿蘇聯優先發展重工業的做法,比較注重重工業內部的平衡協調;(7)在戰略路徑上,學習蘇聯通過中央大中型企業擴張來實現工業化(3)蘇少之、任志江:《1949-1978年中國經濟發展戰略研究》,《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06年第1期。;(8)在體制依托上,為進行“社會主義資本原始積累”,由新民主主義經濟體制向計劃經濟體制的集權模式——蘇聯式中央高度集權型體制過渡(4)任志江:《新中國成立以來經濟發展戰略與經濟體制模式的歷史互動與歷史啟示》,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8頁。;(9)在經濟成分上,由多種所有制并存向單一公有制過渡;(10)在資源配置上,由“市場經濟加計劃”向“計劃經濟加市場”過渡;(11)在戰略動力上,由“四面八方”變為“三大改造”,否則“工業化的最終目的”就“無法達到”(5)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701-702頁。;(12)在對外關系上,開始走上“一邊倒”的道路;(13)在資源特色上,得到了蘇聯的技術資金援助,并由此起到“奠定我國工業化初步基礎的重大作用”(6)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06頁。;(14)在推進方式上,總體呈現出外延粗放型特征;(15)在產業結構上,雖然農輕重等比例失衡的問題開始顯露,但保持了大體協調;(16)在區域發展上,針對長期以來的問題和現實需要,實行了均衡發展政策;(17)在戰略增速上,實現了快速增長的意圖;(18)在經濟波動上,呈現出“高位平緩”的特征;(19)在生活改善上,提升較快;(20)在實施質量上,效果較好、質量較高(7)趙德馨:《中國經濟50年發展的路徑、階段與基本經驗》,《當代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5、6期合刊。。
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包含兩個階段:第一,戰略準備階段——國民經濟恢復時期。經過1949-1952年的恢復,我國經濟發生重大變化,隨著半殖民地半封建經濟形態轉變為新民主主義經濟形態,主要工農業產品產量恢復到歷史最高水平,從而使自16世紀后我國GDP占世界GDP比重的變動趨勢,由在波動中下降開始變為在波動中上升。這不僅為工業化建設的啟動創造了條件,也使我國經濟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開始發生根本性變化。第二,戰略實施階段——“一五”計劃時期。鑒于我國重工業嚴重落后極大地制約了實現工業化的宿愿;同時近代以來慘痛屈辱的歷史教訓和建國伊始朝鮮戰爭的爆發,都證明建立強大國防的必要和緊迫;加之,在兩大陣營尖銳對立和我國尚無大規模經濟建設經驗,而蘇聯模式備受世界矚目和對華友好的背景下,走蘇聯工業化道路自然成為當時的不二選擇。因此,從1953年開始的“一五”計劃實際上就是以蘇聯工業化道路為藍本的經濟發展戰略的載體。到1956年底,這一計劃的主要指標提前完成。
除前述內容外,對這一經濟發展戰略還應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對重工業優先發展型蘇聯工業化道路的選擇,必然引致計劃經濟體制的集權模式和以實現這二者為主要內容的過渡時期總路線。重工業投資規模大、技術要求高、周轉時間長等特征,與我國當時勞動力豐裕、資本技術稀缺的基本國情之間產生了尖銳的矛盾。為此,中央不得不模仿蘇聯的做法,通過經濟體制變革來營造適合這一工業化道路的資源配置制度、宏觀政策環境和微觀經營機制(8)此處借鑒了林毅夫教授等把計劃經濟體制分解為資源配置制度、宏觀政策環境和微觀經營機制的分析方法。具體參見林毅夫等《中國的奇跡:發展戰略與經濟改革》,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30頁。,于是就使新民主主義經濟體制經由“三大改造”逐步過渡到計劃經濟體制的集權模式——蘇聯式中央高度集權型體制。正是基于這一邏輯,毛澤東在國民經濟恢復前后就放棄了新民主主義社會理論,轉而學習蘇聯提出了過渡時期總路線。
第二,過渡時期總路線所蘊含的一些內在矛盾對這一時期的經濟發展戰略產生了重大影響。首先,過渡時期的起點存在矛盾。一方面,根據總路線的表述,過渡時期的起點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9)《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四周年的口號》,《人民日報》1953年9月25日。,這就意味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從此前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生產力水平上向社會主義社會進行過渡,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過去卻長期認為“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廢墟上建立起社會主義社會來,那只是完全的空想”(10)《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0頁。。所以,如果上述這種直接過渡的新認識能成立的話,那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理論就是有問題的。另一方面,根據1953年年底中央批轉的《關于黨在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學習和宣傳提綱》中引用列寧關于“從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提法(11)《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698頁。和毛澤東此后多次提到“中國實現了從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的轉變”,均意味著過渡時期的起點是資本主義。然而我國歷史上并沒有建立過資本主義社會,不存在從資本主義社會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可能。事實證明,這種僅從列寧等經典作家的階段性、特色型探索成果中尋找經驗,而未能從其完整全面的論述中提煉總結其思想精髓和精神實質,并在此基礎上放棄自己已有正確理論成果的做法,是造成總路線蘊含著內在矛盾和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存在隱患的深層原因。其次,“主體”與“兩翼”之間存在矛盾。毛澤東將總路線中的“一化三改”任務比喻為鳥的主體和兩翼,希望通過變革生產關系來推動生產力發展。但古今中外的歷史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一再證明,生產力發展有其自身規律,滯后的生產關系會阻礙其發展,超前的生產關系同樣會阻礙其發展,經濟建設只能在現有基礎上循序漸進,否則將欲速不達。我國經濟工作中后來長期存在的試圖利用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變革來推動經濟發展的思想,就是從這一時期開始萌發的。事實上,這也是提出“總路線可以說就是解決所有制問題”(12)《毛澤東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01頁。這一論斷的根本原因。其結果,不僅出現1953年和1956年兩次急躁冒進問題,也導致出現“兩翼先飛、主體滯后”的錯位局面。再次,市場化與工業化之間存在矛盾。經濟現代化包括多個層次,其中主要是市場化和工業化。這二者間有著密切的正相關關系,即市場化是工業化的前提和基礎:當市場化與工業化同向前進時,經濟現代化的成效就好;反之,當市場化與工業化逆向而行時,則經濟現代化一定受挫,并最終會回到以市場化為基礎的工業化軌道上來(13)趙德馨:《市場化與工業化:經濟現代化的兩個主要層次》,《中國經濟史研究》2001年第1期。。不難看出,總路線中“一化三改”總任務恰恰造成市場化與工業化逆向而行的局面。這是造成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實施效果此后逐漸衰減的重要原因。
第三,對生產資料優先增長學說的錯誤理解,是造成這一時期“綜合平衡”理論勉力維持和經濟發展戰略問題不斷增多的根本原因。在馬克思社會再生產理論的基礎上,列寧將科技不斷進步和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等因素納入研究視野,得出制造生產資料的部門“必然比制造消費品的那個部門增長得快”的結論(14)《列寧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26頁。。這就意味著,在擴大再生產中不僅生產資料的增長要比消費資料的增長更快,而且這種增長也必須與兩個部門所需增加的生產資料保持適當的比例。然而,斯大林卻曲解了經典的原意,將這一學說概括為“在擴大再生產下生產資料的增長占優先地位的原理”(15)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64頁。,并進而將其發展為“生產資料的優先增長是擴大再生產的經濟規律”。顯然,這就忽視了科技進步的前提條件,致使將優先發展生產資料生產看作是“包括發達社會主義在內的整個社會主義時期工業發展的規律”(16)《經濟研究》編輯部:《建國以來社會主義經濟理論問題爭鳴(1949-1984)》(下),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5年版,第596、608頁。。這樣就會造成一種絕對化的認識,即生產資料生產的優先增長可以不受科技水平和兩大部類比例關系的制約。事實上,這是導致以蘇聯為代表的傳統社會主義陣營和1978年前我國長期以重工業優先發展觀為指導的深層理論原因。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在“一五”計劃實施中我國將“綜合平衡”理論作為直接理論依據,并在農業與工業、輕工業與重工業、重工業各部門之間、工業發展與鐵路運輸等四大方面努力做到按比例發展(17)中央文獻研究室:《陳云傳》(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899頁。,但由于其是建立在生產資料優先增長學說基礎上,也就是說這種綜合平衡是在確保重工業優先發展的基礎和前提下,使各部門之間的銜接和經濟發展鏈條不至斷裂,所以這就注定了這種綜合平衡必定是勉強和脆弱的。正因如此,“一五”計劃從一開始就受到農業、輕工業等發展滯后的影響,并在實施中變的日漸嚴峻(18)參見中央辦公廳《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文獻》,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07-293、668-741頁。。實際上,這是致使中央此后重新探索經濟發展戰略的主要原因。
第四,由于在資源配置方式過渡中市場作用衰減的漸進性,加之負責經濟工作的領導人重視經濟關系與產業結構的基本協調,所以這一戰略能夠在重工業優先發展的情況下得到較好的實施。過渡時期的資源配置方式經歷了從“市場經濟加計劃”到“雙軌制”、再到“計劃經濟加市場”的演變過程,因此市場作用的衰減不僅在程度上有一個由強到弱的變化過程,而且在范圍上也經歷了從證券市場到金融市場、再到土地市場、然后到勞動力和生產資料市場、最后到商品市場的退出過程。與之相適應,這一時期的計劃管理也是“粗線條的”,不但對不同的經濟成分使用不同的資源配置方法,而且在直接計劃和間接計劃的使用范圍與松緊搭配上也都各不相同。所以,在“三大改造”完成之前,市場機制的衰微和計劃作用的增強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此外,這一時期負責經濟工作的周恩來、陳云等人重視經濟規律和基本國情,一再強調和矯正失調的經濟關系與產業結構。如1954年6月,陳云即指出“一五”計劃的編制遵循了四大比例、三大平衡,并重申:“按比例發展的法則是必須遵守的”。正因如此,“一五”時期我國重工業中的采掘工業、原材料工業、制造業年均分別增長21.5%、23.4%、28.6%(19)國家統計局:《中國工業的發展(1949-1984)》,中國統計出版社1985年版,第66頁。,保持了大體的平衡和協調。在此期間,農業、工業總產值年均分別增長4.5%和18%,而輕工業、重工業在1952-1956年間的年均增長分別為12.9%和25.4%(20)國家統計局:《中國工業統計資料(1949-1984)》,中國統計出版社1985年版,第19頁。。不難看出,農、輕的增長雖慢,但尚可勉力維持。
綜上所述,由于在主客觀多種因素的作用下選擇了重工業優先發展型蘇聯工業化道路,所以這不僅意味著中央放棄了原本可以在新民主主義經濟體制下通過先發展農業輕工業、后發展重工業來實現工業化的一般經濟發展道路,也意味著我國必須仿效蘇聯建立起計劃經濟體制的集權模式。這正是中央主動放棄自己創造的、在革命時期和建國之初發揮過積極作用的新民主主義經濟理論,轉而在過渡時期總路線指導下通過“三大改造”建立起蘇聯式中央高度集權型體制的主要原因。不難看出,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實質上是一個兼具歷史局限性與客觀必然性的全面學習蘇聯工業化模式的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
如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更好地推進工業化和現代化建設,是中國共產黨人在“三大改造”完成后面臨的首要問題。在國際國內主客觀多種復雜因素的綜合作用下,中央探索出蘇聯模式中國化的理論成果和總體思路——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并在其指導下形成初級階段的第一個經濟發展戰略——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
復雜的歷史背景和特定的思維習慣,使這一戰略具有如下二十點內涵獨特、彼此關聯的具體內容:(1)在戰略時限上,涵蓋了1957-1978年間的22年;(2)在戰略思想上,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核心要素始終發揮著指導作用;(3)在戰略目標上,由開始時的三個現代化逐步升級為四個現代化;(4)在戰略載體上,由“大躍進”先后變為備戰計劃、“洋躍進”;(5)在理論依據上,以生產資料優先增長學說基礎上的“積極平衡理論”為依據;(6)在戰略重點上,由“以鋼為綱”先后變為國防軍工、基礎工業;(7)在戰略路徑上,嘗試了“兩條腿走路”方針;(8)在體制依托上,提出并兩次實踐了計劃經濟體制的分權模式——毛澤東的“虛君共和”經濟體制構想(21)任志江:《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虛君共和”經濟體制構想的淵源和實質研究》,《科學社會主義》2009年第6期。;(9)在經濟成分上,除調整時期外,總體堅持了單一公有制;(10)在資源配置上,總體堅持了“計劃經濟加市場”的方式;(11)在戰略動力上,總體延續了拔高生產關系和進行階級斗爭的方法;(12)在對外關系上,總體呈現出“反兩霸”的特征;(13)在資源特色上,試圖通過群眾運動進行勞動力替代;(14)在推進方式上,呈現出顯著的外延粗放型特征;(15)在產業結構上,總體呈現出嚴重不協調的特征;(16)在區域發展上,延續了此前均衡發展的方針;(17)在戰略增速上,在橫向和縱向對比中都屬相對慢速增長;(18)在經濟波動上,呈現出“低位大起大落”的特征;(19)在生活改善上,提升很慢;(20)在實施質量上,效果較差、質量較低(22)趙德馨:《“之”字路及其理論結晶》,《中南財經大學學報》1999年第6期。。
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經歷了如下四個階段:第一,初始的極端化階段——“大躍進”時期。在加速農業改造、發動反右運動、批判“反冒進”的過程中,毛澤東逐漸找到利用地方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通過群眾運動運用一系列并舉的“兩條腿走路”的方法來快速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路徑,并在此基礎上實現了由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向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轉軌。由于歷史的局限,在重視重工業發展的基礎上,當時我國把鋼鐵工業發展擺在尤為突出的位置,試圖通過“以鋼為綱”的“一馬當先”,實現“萬馬奔騰”的全面躍進,從而把優先發展重工業扭曲為優先發展鋼鐵工業,這就進入這一戰略初始的極端化實施階段——“大躍進”時期。由于對這一戰略深層次問題的認識尚不到位,加之這一時期的諸多偏激做法,最終使“大躍進”變為大災難。第二,被迫暫停與局部糾偏階段——調整時期。面對國民經濟的嚴峻形勢,中央不得不按下“大躍進”的暫停鍵,被迫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雖然在中央一線領導的推動下,經過三個階段的調整后,國民經濟不僅全面好轉,還在反思和探索中形成“三自一包”、“吃穿用”計劃和“四化”目標等成果,但上述成果都是在中央高層始終存在對形勢的不同認識和“重新躍進”的呼聲下艱難取得的,也就是說這種探索和矯正是在充分肯定總路線這個“三面紅旗”的靈魂的前提下,對以“大躍進”為載體的經濟發展戰略的相關內涵所做的局部糾偏。也正因如此,隨著形勢的發展和備戰問題的突出,上述探索成果只能根據其與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內涵的沖突程度來決定命運,即要么像“三自一包”那樣被批判逆轉,要么像“吃穿用”計劃那樣雖未被批判但以其它方式被終結,要么像“四化”目標那樣因符合經濟發展戰略的實際需要而在備戰結束后得以重提。第三,特殊實施階段——備戰時期。鑒于國際形勢的重大變化,我國從“三五”計劃開始大規模進行以國防軍工為重點的大小三線建設。后來的“四五”計劃延續并強化了以備戰為中心的經濟建設。1971年后,隨著中美、中蘇關系的逐步緩和,備戰之弦開始有所松動。1975年重提“四化”和《發展國民經濟十年規劃綱要(草案)》的形成,標志著十余年備戰建設的基本結束和戰略重點即將再次轉移。第四,調試改進階段——“洋躍進”時期。由于當時主要領導人的特殊經歷和特定思維習慣,備戰和“文革”結束后在對國民經濟進行調整恢復的同時,中央急切地試圖以國民經濟“新躍進”的方式實現以往的諸多經濟規劃和目標。為有效推進新階段的“全面躍進”,這一時期中央試圖通過大量引進國外資金、技術、設備來實現對此前戰略實施中資源投入和配比欠缺等問題的改進。雖然這一嘗試僅僅開了個頭便結束了,但仍對這兩年和此后的國民經濟造成不少影響。
需要指出的是,除上述內容外,對這一戰略還應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雖然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經歷了若干階段和不同載體,但除調整這個特殊階段外都貫穿和體現了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內涵、結構、實質、靈魂、方法等核心要素的主旨特征。從總路線的內涵看,“鼓足干勁”就是要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力爭上游”是指要努力走在世界前列;“多快好省”則體現了數量與質量、速度與效益的統一。從結構看, “鼓足干勁”和“力爭上游”是手段;“多快好省”是要求;“建設社會主義”是目標(23)張作云:《我國經濟社會發展觀的歷史性飛躍——從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到科學發展觀》,《合肥工業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從實質看,總路線既體現了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也反映了社會主義的本質和目的。從靈魂看,“速度是總路線的靈魂”(24)《力爭高速度》,《人民日報》1958年6月21日。。從方法看,工業與農業、中央工業與地方工業、大型企業與中小型企業同時并舉的方針,就是試圖利用地方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和主動性,通過群眾運動和一整套“兩條腿走路”的辦法來釋放我國經濟發展潛力,從而加速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雖然“大躍進”是總路線最直接、最極端的表現形式,但其核心要素卻貫穿于1978年前除調整這個特殊階段外的整個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無論是后來的備戰還是“洋躍進”,都體現了上述主旨特征。
第二,這一總路線內生的邏輯矛盾,深深地影響著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在每一階段的實施效果。首先,主要矛盾與根本任務之間存在矛盾。一般來說,一個時期的社會主要矛盾決定著黨和國家的根本任務。雖然毛澤東在1957年黨的八屆三中全會上將八大確定的主要矛盾修改為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矛盾,但他卻將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作為這一時期的根本任務,并為此制定了相關的總路線和具體的經濟發展戰略。這種主要矛盾與根本任務不一致的情況,導致此后黨和國家的中心工作不斷受到階級斗爭的干擾并最終從經濟建設轉移到階級斗爭上。其次,主觀意愿與客觀規律之間存在矛盾。為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力爭上游”,這一總路線將“鼓足干勁”作為方法,為此試圖在拔高生產關系和進行階級斗爭的推動下,通過超常規地發揮主觀能動性,運用群眾路線和“兩條腿走路”來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但正如恩格斯所說:雖然“我們自己創造著我們的歷史”,“但是第一,我們是在十分確定的前提和條件下進行創造的”,“其中經濟的前提和條件歸根到底是決定性的”(2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77-478頁。。顯然,上述主觀意愿不僅違背了客觀經濟發展規律,也違背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以為人多和干勁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創造力量”,“有了這個力量”,“就能夠做到人類所能夠做到的一切”(26)《把總路線的紅旗插遍全國》,《人民日報》1958年5月29日。。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中“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和“我們是勞動人民、我們的力量無敵”等口號,就是這種主觀唯心主義認識的體現,其結果自然是眾所周知。再次,“多、快”與“好、省”之間存在矛盾。“多快好省”的并列相提,雖然試圖體現數量與質量、速度與效益的統一,但問題在于這幾個方面的地位和作用其實并不相同。對此,當年《人民日報》社論明確指出:“用最高的速度來發展我國的社會生產力”,“是總路線的基本精神,它像一根紅線,貫穿在總路線的各個方面”。社論特別指出:“快,這是多快好省的中心環節”,“如果不要求高速度,當然沒有什么多快好省的問題”;“那樣,也就不需要鼓足干勁,也就無所謂力爭上游了”(27)《力爭高速度》,《人民日報》1958年6月21日。。這就是為什么不僅“大躍進”中出現那么多不可思議的高速度、高指標、浮夸風等現象,而且在備戰和“洋躍進”中也始終貫穿著急于求成、追求高速度和高指標等問題,甚至在調整時期也始終存在著形勢好轉、重新躍進的呼聲。
第三,生產函數中資源投入配比的硬約束與邊際技術替代率遞減規律,是造成“積極平衡”理論的根本錯誤和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存在嚴重問題,以及“大躍進”、備戰、“洋躍進”的實施效果無法與“一五”計劃相提并論的理論原因。為將上述總路線的原則和要求有效落實到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具體實施中,毛澤東用“積極平衡”理論取代了此前的“綜合平衡”理論。對此,他指出:“平衡是暫時的,相對的”,“不平衡是經常的,絕對的”,所以“不平衡是普遍的客觀規律”(28)《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7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54頁。。《人民日報》為此專門解釋說:要“向先進的定額看齊”,“不斷地提高落后的指標和定額”,“這是積極的平衡”;相反,“總是企圖壓低先進的指標和定額”,“使它遷就落后的指標”,“這是消極的平衡”(29)《打破舊的平衡,建立新的平衡》,《人民日報》1958年2月28日。。不難看出,這里所批評的“消極的平衡”就是以往“綜合平衡”理論所要求的從短缺要素出發進行平衡,而所謂“積極的平衡”就是要從“過剩”要素出發進行平衡,以突破資源限制,實現超越國情國力的躍進發展。為此,毛澤東主張以地方為單位來組織群眾,用我國豐富的勞動力替代稀缺的資本和技術,以期彌補短缺要素的缺口。如他指出:“只有外行才能領導內行”,所以“很多工人和農民”要“振奮敢想敢說敢做的大無畏創造精神”,“砍去妄自菲薄,破除迷信”(30)《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7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236頁。。但鐵的事實證明,任何生產函數中的資源投入量都存在一定的配比關系,這是由當時的科技水平決定的。雖然生產要素之間存在一定的替代關系,但在既定的科技水平下,這種替代比例是有限度的,這即是邊際技術替代率遞減規律。事實上,“積極平衡”理論只看到勞動力可以對資本技術等進行替代,但沒看到這種替代的有限性。這是造成“積極平衡”理論的根本錯誤和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存在嚴重問題,以及“大躍進”、備戰、“洋躍進”的實施效果無法與“一五”計劃相提并論的理論原因。
第四,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實施中始終伴隨著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和階級斗爭的歷史互動。囿于主客觀多種原因,1978年前我國長期將拔高生產關系和進行階級斗爭當作推動經濟發展戰略實施和促進生產力發展的動力,這也是這一時期“大躍進”與人民公社化運動、備戰與“抓革命促生產”、“洋躍進”與“抓綱治國”相生相伴、兩兩相隨的根本原因。因此,當1958年提出這一總路線的基本點時,雖然指出要“在繼續完成經濟戰線、政治戰線、思想戰線上的社會主義革命的同時”,“逐步實現技術革命和文化革命”(31)《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第303頁。,但在這五種革命中實際的重點卻是政治革命與思想革命,并且還強調要用“四大”的方法來激發人們的干勁。這就是為什么后來伴隨著“大躍進”、備戰和“洋躍進”的進行,同時掀起人民公社化運動、要求“抓革命促生產”和提出“抓綱治國”的主要原因。
第五,時代和歷史的局限,使調整時期探索出的以“三自一包”、“吃穿用”計劃和“四化”目標等為代表的經濟發展成果,從一開始就因難以動搖以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為指導的既有經濟發展戰略,而注定了其不同的命運。從實質看,調整本身就是對前一階段的總路線和其指導的經濟發展戰略在一定程度上的否定,所以當“大躍進”造成的嚴重困難和陳云等中央一線領導對“積極平衡”理論的否定,從事實上和理論上證明以這一總路線為指導的經濟發展戰略失敗后,不管當時人們是否意識到,我國已經在呼喚新的經濟發展理論和實踐了(32)任志江:《1949-1978年中央與地方關系變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12年版,第84頁。。因此,第三階段調整方針的確立,使其一方面擔負著繼續調整的任務,另一方面也具有在總結教訓的基礎上重新探索經濟發展道路的任務。如國家計委在1964年提交的《第三個五年計劃的初步設想》,就對先前的設想作了修正,將“三五”計劃調整為按照農、輕、重的順序進行安排(33)國家計委黨組:《第三個五年計劃的基本任務》,《黨的文獻》1996年第3期。,即“吃穿用”計劃。這一設想在指導思想、建設重點、實施路徑等方面與此前的兩個經濟發展戰略存在重大差別,說明一種全新的經濟發展思路已經萌生。但應指出,上述成果并未對以“大躍進”為載體的原有經濟發展戰略產生根本動搖,也就是說,已有的反思和探索還沒有對這一總路線和優先發展重工業的發展觀進行根本否定。事實上,在整個調整過程中,毛澤東等領導人在對經濟形勢、問題根源、解決路徑等問題的認識上,始終與中央一線領導存在分歧。如在1962年初的七千人大會上,當有人談及所犯錯誤時,他的插話不僅多持保留態度,甚至表示了反感:錯誤就是那么一點,有什么了不得(34)鄭謙、韓鋼:《毛澤東之路·晚年歲月》,中國青年出版社1993年版,第189頁。。“文革”時劉少奇也曾對調整時期的工作檢討說:毛主席是“根本不贊同我們對當時的形勢估計和某些作法的”(35)李向前:《1962年的經濟調整與意見分歧》,《中共黨史研究》1988年第6期。。這種認識就是,“大躍進”失敗造成的困難并不嚴重,其原因也只是具體工作中某些做法的失誤,而非經濟發展戰略本身的錯誤,并且經過一段時間的糾偏,困難已經解決,錯誤已經克服,剩下的事情應該是總結經驗教訓后開始重新躍進。顯然,這就是調整工作為什么自始至終阻力重重的主要原因。從后來毛澤東將與劉少奇等中央一線領導在“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等問題上的分歧上升到政治斗爭的高度,和備戰高潮結束后他對經濟政策調整的結果來看,他在全局上始終堅守和捍衛著以這一總路線為指導的既有經濟發展戰略。特別是在認識主體具有特殊地位和黨內生活非正常化的情況下,上述探索成果只能根據其與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內涵的沖突程度來決定命運,即要么像“三自一包”那樣被批判逆轉,要么像“吃穿用”計劃那樣雖未被批判但以其它方式被終結,要么像“四化”目標那樣因符合實際需要而在備戰結束后得以重提。
綜上所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試圖把過渡時期“拿來主義”的做法,修改為將蘇聯工業化模式的核心和精髓與中國資源優勢和實際需要相結合的理想狀態,其實質是蘇聯工業化模式的中國化。但這種始終以優先發展重工業為核心和精髓的做法,必然因重工業資本密集且在戰略布局中具有優先性而造成產業失衡和比例失調,從而最終使各種努力都難遂人愿。
1978年以來,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指導下,中央逐步形成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及其基本路線,并在此基礎上不僅探索出現代化建設分“三步走”的經濟發展戰略,還先后順利完成了其第一步目標溫飽、第二步目標總體小康、第三步第一階段目標全面小康的建設任務,從而為今后順利實現基本現代化、全面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創造了良好條件。
在新時期時代特征和發展理念等綜合作用下,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具有如下彼此相關的二十點內容:(1)在戰略時限上,縱跨了1979-2020年間的42年;(2)在戰略思想上,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路線發揮著指導作用;(3)在戰略目標上,最終明確為現代化;(4)在戰略載體上,由溫飽先后升級為總體小康、全面小康;(5)在理論依據上,開始順應和符合資源稟賦比較優勢理論這一經濟發展一般規律的要求;(6)在戰略重點上,由勞動密集型先后升級為資本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產業;(7)在戰略路徑上,提出并踐行“兩個大局”的發展思路;(8)在體制依托上,逐步建立并不斷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9)在經濟成分上,確立了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10)在資源配置上,確立并保持了“市場經濟加計劃”的方式;(11)在戰略動力上,不斷深化市場化改革;(12)在對外關系上,由政策性開放走向制度性開放;(13)在資源特色上,由自力更生基礎上的引進吸收走向自主創新;(14)在推進方式上,由外延粗放型向內涵集約型轉變;(15)在產業結構上,逐步走向比較協調;(16)在區域發展上,由非均衡向均衡發展轉變;(17)在戰略增速上,呈現出快速增長的特征;(18)在經濟波動上,呈現出“高位平緩”的特征;(19)在生活改善上,提升較快;(20)在實施質量上,效果較好、質量較高(36)參見趙德馨《中國近現代經濟史(1949-1991)》,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96-399頁。。
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已經歷了如下三個階段:第一,“三步走”戰略的第一步——解決溫飽時期。這一時期,中央一方面通過實施“新八字方針”,開始優先發展輕工業和農業,輕工、紡織、食品等逐漸成為主導產業;另一方面開啟了市場化改革的大門,“雙軌制”運行特征日益顯著;同時還拉開了對外開放的大幕,從而使“兩個大局”中第一個大局的思路和非均衡發展的構想開始實踐。值得一提的是,因為解決溫飽是實現現代化的前提基礎和邏輯起點,其本身并非現代化的階段和范疇,所以這是鄧小平在構思新時期經濟發展戰略時曾一度略過這一階段,而直接從小康這一現代化的最低層次算起的主要原因。如1985年4月他就指出:在新時期實現現代化,就要“第一步,到本世紀末翻兩番,達到小康水平”(37)《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7頁。。不難看出,他把對新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設計重心放在了現代化的目標、層次、標準等問題上(38)任志江等:《“三步走”總戰略中“溫飽”分戰略特征分析》,《人民論壇》2015年12月中旬刊。。第二,“三步走”戰略的第二步——解決總體小康時期。溫飽任務提前完成后,雖然我國遭遇到價格“闖關”失敗(39)任志江等:《1988年價格闖關失敗的思考與啟示》,《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1年第3期。和治理整頓等的影響,但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市場化改革和對外開放還是在徘徊中有所前進。在1992年南方談話和黨的十四大的帶動下,20世紀90年代掀起新一輪改革發展大潮。在此期間我國不僅建立起宏觀調控體系框架,于1996年前后成功實現了國民經濟“軟著陸”,還正式結束了長期以來的短缺經濟,整體上進入買方市場階段,“三步走”戰略的實施和總體小康問題的解決取得重大階段性成果。此后,中央一方面強調要優化經濟結構和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另一方面則強調通過擴大內需和保持匯率穩定等來應對東南亞金融危機,并通過所有制理論和分配理論的重大突破使國企改革取得前所未有的進展。在上述政策措施的推動下,到世紀之交時我國不僅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還在總體上實現了小康(40)任志江等:《鄧小平“總體小康”思想基本特征探討》,《重慶理工大學學報》2016年第1期。。第三,“三步走”戰略第三步的第一階段——解決全面小康時期。為有效應對新世紀以來風云變幻的國際形勢和復雜艱巨的戰略任務,這一時期我國迎來了以“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和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代表的一系列理論創新。在實際工作中,一方面伴隨著資源稟賦比較優勢的升級,主導產業由前一階段的建材、電子、新一代家電等逐漸向汽車、房地產、IT產業等過渡;另一方面,隨著加入WTO,我國進入全方位的制度性開放階段,特別是2012年以來的“一帶一路”建設將國家間的頂層合作推進到一個新階段。此外,為有效落實第二個大局的要求,中央相繼實施了西部大開發戰略、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中部崛起戰略等。雖然2008年后遭到國際金融危機沖擊、“三期疊加”、中美貿易糾紛、新冠肺炎疫情等的影響,但通過新時代以來的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和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等措施,我國努力實現了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的轉變,從而確保了全面小康任務的圓滿完成。
除上述內容外,對這一戰略還應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路線不僅規定了改革開放以來的總任務,而且貫穿和指導著“三步走”戰略實施的每一階段。基本路線是執政黨根據一國的歷史方位和主要矛盾而提出的總攬全局的行動綱領(41)杜玉華:《論新時代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本方略的內在統一》,《探索》2019年第1期。,其功能和作用相當于此前的過渡時期總路線和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具有相對穩定性。1978年以來形成的這一基本路線,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為依據,以“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為核心,以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現代化國家為目標,概述了黨在初級階段的總路線和總任務。事實上,正是因為初級階段理論的科學性,才確保了基本路線的正確性,對此無需贅述。需要指出的是,這一路線貫穿和指導著“三步走”戰略實施的每一階段,并因此使新時期的經濟發展戰略也具有了科學性。如雖然基本路線在1987年黨的十三大前后才被明確,但自從1978年底黨和國家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并做出改革開放決策,以及隨后四項基本原則被提出,就不僅意味著這一路線的核心要義已經形成,而且開始在解決溫飽問題中發揮指導作用。此后,隨著解決總體小康和全面小康工作的推進,基本路線在充實完善中繼續貫穿和指導著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如1992年黨的十四大首次將其寫入黨章,并強調這一路線要管一百年;2007年黨的十七大不僅強調基本路線是黨和國家的生命線,指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是興國之要”(42)《十七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3頁。,還將“和諧”增列為現代化目標;2017年黨的十九大不僅強調要“牢牢堅持黨的基本路線這個黨和國家的生命線、人民的幸福線”(43)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2頁。,還進一步將“美麗”增列為現代化目標。不言而喻,這不僅意味著基本路線的充實完善,也意味著在這一路線指導下“三步走”戰略的任務和目標也同樣在不斷地被充實完善,從而確保了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科學性。
第二,新時期經濟發展戰略不僅在內涵上開始契合人類社會的共同價值,而且其實施的幾個階段都呈現出歷史性與發展性的統一。與此前的經濟發展戰略相比,“三步走”戰略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不僅注重強國,還尤為強調富民。不難看出,溫飽、小康、現代化,不僅是以一種生活水平狀態來形象地表達發展層次和戰略目標,而且強調重點經歷了從經濟增長到經濟發展,再到經濟、社會、人與生態等的協調發展,從而與國際上經濟發展戰略的一般演進軌跡趨于一致。事實上,“三步走”戰略的每一步都以富民強國為其出發點和落腳點,這就使其在內涵上開始契合人類社會的共同價值。不僅如此,這一戰略已實施的三個階段都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經濟條件下形成并推進的,都被打上了如前所述的歷史烙印。此外,它們還都具有與時俱進的發展性。如溫飽的目標在黨的十二大時是“打好基礎,積蓄力量,創造條件”;到“七五”計劃時變為“使1990年工農業總產值和國民生產總值比1980年翻一番或者更多一些”(44)《十二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00頁。;1987年又調整為“以1980年為基數”,“翻一番,達到五百美元”(45)《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6頁。。又如,總體小康的目標一開始是“國民生產總值人均1000美元”;考慮到人口增長的影響,隨后很快便修正為“人均800美元”;后來鑒于經濟發展較快,多用“人均800到1000美元”的說法;根據戰略推進情況,1995年又適時調整為“2000年,在我國人口將比1980年增長3億左右的情況下”,“實現人均國民生產總值比1980年翻兩番”(46)《十四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480頁。。再如,全面小康的目標在黨的十七大時是要“實現人均GDP總值到2020年比2000年翻兩番”;十八大時變為“實現GDP和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47)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頁。。十九大雖然未提具體指標,但這其實是為了更好地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準備通過質量、效率、動力的變革來實現全面小康。需指出的是,上述歷史性和發展性還呈現出高度統一的特點。如解決溫飽問題時產生了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脫節的問題,解決總體小康問題時試圖解決這一問題,但又產生出經濟發展與社會發展脫節的問題,解決全面小康問題時則試圖解決這一新問題。實際上,“三步走”戰略各個階段的遞進承接,呈現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崛起目標,同一般經濟發展規律、世界文明發展方向和人類共同價值目標逐漸契合的趨向,體現著歷史性和發展性相統一的特征。
第三,總體順應和符合了資源稟賦比較優勢理論的要求,是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得以順利推進的理論原因。經濟學上的資源稟賦比較優勢理論指出,如果一國勞動力豐裕而資本、技術稀缺,就應著重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反之亦然。根據我國人多地少、一窮二白的基本國情,自然應重點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正因如此,1978年后“三步走”戰略的形成和解決溫飽問題的提出,顯然就在實際上符合了我國勞動力豐裕而資本、技術稀缺的資源稟賦特點。事實上,在解決溫飽問題的幾個階段中,中央不僅優先發展農業、輕工業,還要求重工業更多地為輕織、食品等勞動密集型產業服務。正是在此基礎上,我國不僅提前解決了溫飽問題,還在解決總體小康和全面小康問題的過程中先后兩次實現資源稟賦優勢的升級,從而在靜態比較優勢轉化為動態比較優勢的過程中實現了產業結構升級和主導產業更替(48)這方面情況,可參見林毅夫等《中國的奇跡:發展戰略與經濟改革》,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頁。。如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短缺經濟結束和人民生活水平向總體小康邁進,一些地區對輕紡、食品和一般加工工業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的需求接近飽和,而建材、電子、新一代家電和與其相關的裝備制造業等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則迎來快速發展并逐漸成為一些地區的主導產業(49)武力等:《1949年以來中國工業化的“輕、重”之辨》,《經濟研究》2006年第9期。。與此同時,我國資本的需求與供給也正發生歷史性轉變。如1997年國內人民幣存款余額為82392.8億元,而貸款余額為74914.1億元(50)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摘要:2010》,中國統計出版社2010年版,第81頁。,并且存貸款利率還在繼續走低。在此基礎上,新世紀以來隨著全面小康建設的推進,我國資源稟賦比較優勢升級呈現出加速態勢。如2000年我國外匯儲備為1655.74億美元,人民幣存款余額為123804.4億元,貸款余額為99371.1億元;到2005年時分別增加為8188.72億美元、287163.0億元、194690.4億元;到2012年時劇增到33116億美元、91.8萬億元、63.0萬億元;到2018年時進一步變為30727億美元、177.5萬億元、136.3萬億元(51)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網站歷年統計公報。。與上述資本供給與需求之間差距不斷擴大相伴隨的是,這些年來“用工荒”的出現蔓延和資源稟賦比較優勢升級的加速。新世紀以來以汽車、房地產、IT產業為龍頭的大發展,其實就意味著我國主導產業已由勞動密集型向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升級過渡。事實上,這種升級過渡對“三步走”戰略的順利實施和溫飽、總體小康、全面小康主要指標的提前完成,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第四,以各級官員的政績考核機制和權力監督制約機制為核心的相關改革長期不到位,是新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實施中各種矛盾日漸增多和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等難以有效深入的深層原因。比方說,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其實并非新問題,早在1981年五屆人大四次會議就提出以提高經濟效益為中心的十條方針;1987年黨的十三大又提出要實現“從粗放經營為主逐步轉上集約經營為主的軌道”;1995年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提出兩個關鍵性轉變之一,即是“經濟增長方式從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2005年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更將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作為這一時期的戰略重點;2007年黨的十七大在將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為經濟發展方式的同時,進一步強調:“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是關系國民經濟全局緊迫而重大的戰略任務”;隨后在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下,2009年中央經濟工作會后,實現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和優化經濟結構已成為經濟工作中最突出的任務;在2010年省部級領導干部研討班上,胡錦濤在鄭重指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已“刻不容緩”的同時,竟連用五十次“加快”來強調問題的緊迫性。此后,黨的十八大和十九大分別再次強調要“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我國經濟……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的攻關期”。造成這么長時間都未能解決這一問題的原因很多,但深層原因則是以各級官員的政績考核機制和權力監督制約機制為核心的相關改革長期滯后,使各級黨政部門多年來一直充當著經濟活動的主角,嚴重干擾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決定性作用的發揮。不難想見,外延式、粗放型的發展方式,最有利于在短期內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和GDP的最大化,而通過科技進步等來提高經濟增長質量效益和提高GDP的方式,則既費力又費時。這樣一來,各級黨政官員自然就習慣于通過外延式、粗放型的方式來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從而使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任務變得難上加難(52)張卓元:《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政府改革是關鍵》,中國宏觀經濟網,http://gov.macrochina.com.cn/Include/ShowNews.asp?text_id=s0084615000016000071。。雖然黨的十八大以來通過高壓反腐、從嚴治黨、全面深改、依法治國等措施取得了一些成效,但還遠未構建起科學完善、卓有成效的政績考核機制和權力監督制約機制。其實,這正是2012年以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轉方式、調結構等問題仍未能有效深入的深層原因。
綜上所述,“三步走”戰略不僅強調富民強國,而且在其已完成的溫飽、總體小康、全面小康每一階段所強調的重點,經歷了從經濟增長到經濟發展,再到經濟、社會、人與生態等的協調發展,從而使之與國際上經濟發展戰略的一般演進軌跡趨于一致。這就說明,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戰略的實質是,努力將我國現代化的實現過程與一般經濟發展規律和世界文明發展方向進行契合對接,從而確保在與人類共同價值目標融合的過程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第一,在70余年的歷史變遷中,三個不同階段的經濟發展戰略都始終貫穿著一個不變的初心使命和共同的價值追求。雖然在時代背景、內涵特征和實施情況等方面存在著諸多差別,但從前文不難看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每一經濟發展戰略都貫穿著一個不變的初心使命和共同的價值追求,即都是為了實現我國的工業化、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難理解,無論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還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抑或是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發展戰略,都是在不同歷史階段和經濟水平下對人民富裕、國家富強與民族復興的訴求。可以預見,無論今后“三步走”戰略第三步的第二階段——基本現代化和第三階段——全面現代化在實施中遇到什么情況,這一初心使命和價值追求都是不會變的。
第二,這三個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呈現出明顯的否定之否定和螺旋式上升的“之”字形變遷軌跡。這突出表現在經濟發展戰略實施的效果上。如在經濟增長速度上,三個時期的年均增速分別為16.8%、6.36%、9.5%,呈現出快速增長——相對慢速增長——快速增長的“之”字形變化;在經濟波動上,從周期短、幅度小、波位高,到周期短、幅度大、波位低,再到周期長、幅度小、波位高,呈現出高位平緩——低位/大起大落——高位/平緩的“之”字形變化;在人民生活改善上,從快速提高到徘徊停滯,再到快速提高,走了一條快——慢——快的“之”字形路;在實施質量上,從效益較好到效率低下,再到效益較好,經歷了一條高——低——高的“之”字形路。造成這種情況的直接原因是經濟結構經歷了“之”字形的變遷。如在代表經濟成分的所有制結構變化上,就經歷了多種所有制并存——單一公有制——多種所有制并存的“之”字形變化;在體制結構變化上,也經歷了市場經濟加計劃——計劃經濟加市場——市場經濟加計劃的“之”字形變化;在產業結構變化上,同樣經歷了比較協調——嚴重不協調——比較協調的“之”字形變化過程(53)趙德馨:《中國經濟50年發展的路徑、階段與基本經驗》,《中國經濟史研究》2000年第1期。。應該指出,致使經濟結構發生上述變化的原因是不同時期經濟發展戰略的歷史特點和運行邏輯,而這些戰略又是黨在不同時期經濟工作指導思想的體現。所以,形成上述諸多否定之否定和螺旋式上升的“之”字形變遷軌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黨在每一時期的經濟工作指導思想也同樣經歷了正確——錯誤——正確的“之”字形變遷過程。
第三,能否從實際情況出發,按照經濟發展的一般規律發揮我國資源稟賦比較優勢,不僅是上述經濟發展戰略“之”字形變遷的理論原因,也直接關系到基本現代化、全面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能否順利實現。正確的經濟工作指導思想來源于馬克思主義與我國經濟實際的結合。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的新民主主義經濟理論,即是中國共產黨在20多年革命和局部執政實踐中將馬克思主義與根據地和解放區建設實際相結合的產物,是新民主主義經濟工作中最重要的理論創新成果。正是在這一理論的指導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國民經濟才得到迅速恢復和發展。并且由于新民主主義經濟體制向計劃經濟體制集權模式過渡的漸進性,所以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才能在重工業優先發展原則下得到較好的實施。但如前所述,1978年前經濟發展戰略中的問題實質上是重工業優先發展觀與生俱來的問題,因而決定了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每一戰略載體的運行績效和變遷結果。與之相反的是,1978年后新經濟發展道路的探索和“三步走”戰略的形成實施,使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面貌煥然一新。事實證明,能否在立足國情的基礎上充分發揮我國資源稟賦的比較優勢,不僅是上述經濟發展戰略“之”字形變遷的理論原因,也直接關系到基本現代化、全面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能否順利實現。
第四,在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基礎上,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是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這一經濟體制變革核心問題的唯一正確選擇。1978年以前,我國長期把市場作用與資本主義混為一談,想方設法限制商品經濟,削弱市場機制,排斥價值規律,把行政指令性計劃當作資源配置的唯一方式和手段,結果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后果。從70年來三個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情況可以看出,哪個戰略下的市場機制作用發揮的好,這個戰略中的比例關系就會協調、經濟發展就會比較快、戰略的執行也就比較好,反之亦然。這是因為,市場機制的指示調節作用,會使政府獲得來自行政計劃之外的正確信息和參照,避免由于長官意志和憑空設想而使行政計劃不切實際,同時還可以使企業因受到外部的制約機制和信息而有效避免預算“軟約束”。過渡時期經濟發展戰略能較好地完成,就與因由“市場經濟加計劃”體制向“計劃經濟加市場”體制過渡的漸進性,而使資源配置方式尚有多樣性有重要的關系,相反,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經濟發展戰略實施中屢屢出現的結構失衡、投資失控、戰線過長、指標過高、強迫命令,以及企業陷入“一統就死,一放就亂”的惡性循環等問題,都與排斥市場機制密切相關。同理,1978年后“三步走”戰略中溫飽、總體小康、全面小康等階段性目標的順利實現,都與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作用的一步步增大,并先后確立了其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和決定性作用有直接關系。當然,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市場也有其自發性、盲目性、滯后性等不足,需要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來及時彌補和糾偏。特別是在經歷了四十余年改革開放和有效推進全面深化改革各項部署的今天,我國既存在“缺位市場化”問題,也存在不少“過度市場化”問題,尤其是教育、醫療、養老、權力等領域的市場化已導致眾多社會問題。不難看出,盲目推進市場化與全面否定市場化,同樣不可取,都會對改革有百害而無一利。因此,在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基礎上,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是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這一經濟體制變革核心問題的唯一正確選擇,也是有效實現新時代我國的各項戰略目標的必要條件。
第五,前三十年兩個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為后四十余年及以后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既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質基礎,也提供了難得的正反兩方面經驗。雖然由于主客觀方面的復雜原因,在1978年前兩個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中出現不少失誤和挫折,但仍為我國在諸多方面取得了斐然成就。如“一五”計劃通過鞍鋼、一汽、沈飛等重點項目,建立起我國工業化的初步基礎;“大躍進”在造成巨大破壞的同時,也在鋼鐵、尖端科學、農田水利等方面取得一些成就;備戰計劃通過二汽、攀鋼、成昆鐵路等重點建設,不僅為我國抵御戰爭威脅打下堅實基礎,也初步改變了長期以來內地工業薄弱、交通落后的狀況;“洋躍進”不僅取得了一些建設成果,而且邁出了對外開放的步伐,為隨后的改革開放打下了基礎。不難看出,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成就是在一窮二白、積貧積弱的基礎上建立起我國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從而為1978年后“三步走”戰略的實施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質基礎。不僅如此,1978年前兩個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也為此后經濟發展戰略的實施提供了正反兩方面經驗。僅以計劃經濟體制的分權模式——毛澤東的“虛君共和”構想體制為例。一方面,雖然這一體制的兩次實踐帶來不少問題,但卻解構了計劃經濟體制的集權模式——蘇聯式中央高度集權型體制,初步形成中央與地方分權管理的模式和地方大力發展工業的局面,從而為1978年以來的體制外市場化增量改革創造了條件,避免了“休克療法”的災難式改革路徑。另一方面,這一體制兩次實踐失敗的教訓說明,在不動搖單一公有制和指令性計劃的前提下,試圖只通過權力收放來解決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病是不可能的,從而為新時期的市場化改革提供了反面經驗。如為打破以往權力下放后的困局,鄧小平曾在1978年11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根據以往的經驗教訓說:“權力下放,自主權與國家計劃的矛盾,主要從價值法則、供求關系來調節。”在此基礎上,次年他進一步指出:“市場經濟不能說只是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這是社會主義利用這種方法來發展社會生產力”(54)《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6頁。。不難理解,中央領導人在這里首次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一詞,顯然是總結過去正反兩方面經驗后自然延伸的結果。事實上,這也是2013年1月習近平提出“前后兩個三十年不能相互否定”論斷的重要原因。
第六,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等方面的變革效果,最終應以實踐標準、生產力標準和更為具體的“三個有利于”標準來衡量與檢驗。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是人類社會的基本矛盾,決定著其他社會矛盾的存在與發展。這其中,一方面雖然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但生產關系可以反作用于生產力,對生產力的發展起促進或阻礙作用;另一方面,雖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上層建筑也可以反作用于經濟基礎,對經濟基礎的發展起促進或阻礙作用。正是基于這一認識,為充分發揮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對生產力與經濟基礎的促進作用,1978年前我國一方面倉促地通過“三大改造”和輕率地通過人民公社化運動等,向單一公有制的基本經濟制度和排斥市場機制的資源配置方式過渡;另一方面,又先后提出“抓革命、促生產”和“抓綱治國”等口號,試圖通過階級斗爭和人的思想革命化,推進戰略實施和經濟發展。然而,這種超越我國基本國情和違背經濟發展規律的做法,結果只能事與愿違、欲速不達。與之相反,1978年后的改革開放則根據我國一窮二白的國情和經濟發展一般規律,一方面通過市場化改革調整生產關系中不適應生產力的諸多環節,解放和促進生產力發展;另一方面,通過對黨和國家的指導思想、文化理念、相關制度和各類組織的創新發展,促進經濟基礎與生產力的健康發展。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中外經濟史的事實都一再證明,一方面通過變革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中不適應生產力與經濟基礎的方面,的確可以解放和促進生產力與經濟基礎的發展;另一方面,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變革并不完全取決于人們的主觀愿望和主觀能動性,人們只能在尊重客觀經濟規律的基礎上,去做在規律允許范圍內經過努力可以達到的事情,而不能隨意用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變革來推動經濟發展。正因如此,鄧小平才于新時期在實踐標準的基礎上提出生產力標準,并進而將其具體化為“三個有利于”標準。事實證明,實踐標準、生產力標準和“三個有利于”標準是比意識形態、階級關系、制度屬性等更為根本的判斷準則,是科學認識一切社會問題和歷史問題的根本視角,不僅應成為衡量與檢驗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等方面變革效果的標準,也應成為衡量檢驗經濟發展戰略實施效果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標準。
第七,通過“頂層設計”,切實推進以各級官員的政績考核機制和權力監督制約機制為核心的相關政體改革,是化解當前經濟社會中諸多難題和順利實現基本現代化、全面現代化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深層樞紐。如前所述,新世紀以來處于“發展機遇期”和“矛盾凸顯期”的階段性特點,使因相關政體改革長期滯后而本已困難重重的諸多改革和發展問題,變得更為復雜。事實上,切實推進相關改革來破解這一難題,已成為化解當前經濟社會發展中的諸多難題和實現基本現代化、全面現代化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深層樞紐。多年來的實踐證明,由于未來改革的高度關聯性和配套性,中央需要高屋建瓴地制定具有全局性、系統性、前瞻性和戰略性的一攬子改革方案。更為重要和現實的是,這一改革涉及更大利益和更深層次的調整,如果不能“頂層設計”,則必然會因缺少推進改革的勇氣與決心和沖破相關利益集團抵制阻撓的權威與力量,而使這一改革陷于緩滯狀態。希望在黨的十八大和十九大以來所取得成就的基礎上,中央領導集體能夠在今后進一步推進這一改革,為如期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創造最重要的條件和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