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蘆笙比賽,廣西八協(xié),1989年春節(jié)
侗族,一個以大歌、木寨、梯田聞名的民族,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還不為世人所熟悉。法國攝影師閻雷和他的朋友西夢是走進深山里的侗鄉(xiāng)的第一批西方人,也是第一批用彩色膠片拍下那片神奇的土地的攝影師。閻雷從1988年起,四次長途跋涉前往位于廣西和貴州的侗族聚居地區(qū),那里有最具有侗族特色的風雨橋,壯觀的梯田,貫穿日常生活的歌聲,羞澀又友善的村民……在侗鄉(xiāng)生活的六個月里,閻雷興奮不已地用照相機拍攝侗族的壯麗風景、歷史悠久的木質建筑、熱鬧的斗牛節(jié)和花炮節(jié),較為完整地記錄了當時的侗族文化。

廣西八協(xié),1989年

廣西富綠,1989年

廣西,1989年

火塘的光照亮吃晚飯的夫婦,1989年

花炮節(jié)上的舞獅隊,廣西林溪,1990年

蘆笙比賽,廣西八協(xié),1989年

侗戲,廣西八協(xié),1989年春節(jié)

廣西八協(xié),1989年春節(jié)

1988年,侗族人民與當時在中國剛剛起飛的經濟發(fā)展相隔尚遠,因而部分保留了如此豐富、特別的本族文化。一位中國導演朋友和我聊起這個獨樹一幟的民族,他們隱居于廣西、湖南和貴州的群山之中。在冒險和探索精神的召喚之下,我立刻受到吸引。我曾經夢想為各家西方雜志探索這些地區(qū)。我的朋友認識一個人,這個人剛剛拍完一部關于侗族的紀錄片,他就在南寧,他可以在當地為我當導游,陪伴我。那個年代,在西方世界還沒有任何關于侗族的資料和研究,連“侗族”這個名字都無人知曉。這越發(fā)刺激了我的好奇心。那時我在中國做了一些調研,但是收獲寥寥。我下決心去侗族人那里跑一趟。
侗鄉(xiāng)之行一波三折。要熬過路途艱險的漫長一天,才能抵達廣西北部的三江縣古宜鎮(zhèn)。這個位于侗鄉(xiāng)南部的小縣城將會成為我們的基地,從那里開始沿山路周游,最終抵達各個著名的木建村寨。我們去往古宜鎮(zhèn)的路相當難走,道路滿是泥濘,就連我們的豐田四驅車都陷進泥里,脫身不得。鄰近的村子顯然習慣了這種狀況,全村人都開始拿竹子來幫忙。將近50個男人抬起車子,走了大約200米把車抬出泥地。令我們驚訝的是,這個解決方案只花了我們300元,雖然在當年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我們到達剛剛向外國游客開放的混凝土小縣城時,天很冷,還下著雨。所有人瞪大眼睛、一臉驚奇地看著我們。當年很少有游客走得這么深入。唯一的小旅館三江縣招待所是斯巴達式的樸素風格,雖然沒有供暖設備,卻有著舒適的床鋪和合格的浴室。食堂簡樸得不行,非常不合我們的口味。在城里轉悠的時候,我們已經習慣了被一群好奇的人圍住,像火星人一樣被盯著看。街上只有幾間小店,商品很少,只有比如塑料盆、被子、非常簡單的衣服、農用工具……飯店只有一家,里面老鼠四處亂竄,從來沒有其他吃飯的人。但我們很快養(yǎng)成習慣,能在室外吃掉一碗炒面,一日三餐皆如此。
我一直帶著三臺照相機,西夢則帶著他的八毫米攝影機和三腳架。就像在中國的任何地方一樣,沒有人反感被拍,不過對侗族人而言,很多人完全不知道這些奇怪的機器是什么。對我們來說,可以輕松自在地盡情拍攝簡直是太幸運了。其實侗族人對我們的臉、我的紅棕色頭發(fā)和“金色”體毛更感興趣……有些人問我是不是生來就長這樣,還說我實在不走運;另一些人認為我們要么是來自另一個星球,要么是從月亮上掉下來的。但所有人對我們都很友善,毫無敵意,全中國各地對外國人都是這么友好的。侗族人活在一種永恒而仁厚的安寧之中,這也一點一點地打動了我們。
我們受邀去一個侗族家庭吃年夜飯。我布置了三個覆蓋全場的閃光燈,它們讓我們的新朋友們嚇得不輕,不過我們向他們解釋了這些噴射閃光的奇怪裝置的用途。男人們先是吃東西,然后交換盛著米酒的碗。每個人輪流把酒遞到別人的嘴邊,彼此來來回回。這是習俗。西夢和我從來沒有喝過那么多,很快就有了醉意,不過我們有必要慶祝這次的相聚,這是入鄉(xiāng)隨俗。正當我們都有點不知所措時,席上響起了歌聲。多聲部的歌聲在黑夜里傳唱,令我們贊嘆不已。我們的侗族朋友們要求我們高歌一曲,對沒有這種習慣的我們來說尤其困難,于是我們只好冒昧地唱了幾首兒歌,如此倒得到不少友好的贊美。
新春開年之后的十天里,我不知道我們到底遭受了多少干枚爆竹的轟擊。先是河邊的花炮節(jié)。所有盛裝過節(jié)的人都很激動,老人們拿來一大筒巨型爆竹,頂上是一個鐵環(huán)。所有健壯的年輕小伙兒都準備大戰(zhàn)一場,搶奪被大爆竹炸飛到空中的神圣鐵環(huán)。女人們作壁上觀,在一旁熱烈討論這場無法無天的大亂斗。在她們的注視下,兩三百名年輕男子如同戰(zhàn)士,每個人都希望成為那個幸運兒,搶到并向主席臺上擔任評委的老人們奉上珍貴的鐵環(huán)。搶到鐵環(huán)的人和他所在的村寨會在這一年得到神靈的祝福。幾乎到處都有圍著鼓樓里的篝火組織起來的歌唱比賽,平時為人公正、處理村中事務的老人們?yōu)檫@些比賽擔當評委。和中國的其他許多地方類似,這里也有許多舞龍的隊伍,不過這些隊伍后面還跟著一支樂隊吹奏蘆笙。蘆笙是一種竹制的用嘴吹奏的簧管樂器,在侗鄉(xiāng)很有代表性。每一村、每一寨都有自己的蘆笙隊,由三十來人組成,全部為男子。每個侗族節(jié)日里都少不了蘆笙演奏會,每個村子的蘆笙隊都嚴陣以待,不管白天黑夜,時刻準備好接受挑戰(zhàn),為開春的大賽作準備。若干人手持小蘆笙領隊,一邊跳舞一邊旋轉,同時拼盡全力吹奏,后面還有一些人手捧長達四米的低音蘆笙,全村人緊跟在這場音樂的較量之后。進行大賽時,擔任評委的老人們要去山后回避,然后通過抽簽匹配輪流對決的蘆笙隊。目標是在保證音樂和諧的前提下演奏得越響越好,同時還要跳舞提升演出效果。當一天的比賽結束后,評委們會重新現身宣布優(yōu)勝者,就像完成了一場“音樂運動”,這是侗族文化的又一個特別之處。
·本文內容選自《歌海》
自由攝影師
1962年生于法國。1984年,他被獲準自由進出巴黎愛麗舍宮,為當時的總統(tǒng)密特朗拍攝,記錄了他一年的政壇生活,成為法國唯一獲此殊榮的攝影師。1985年,閻雷以自由攝影師的身份首次來到中國。他也是第一個進入朝鮮拍攝的西方攝影師。2005年,閻雷因在中法文化交流方面的突出貢獻,被法國國會授予騎士勛章。
《歌海》
著者:[法]閻雷(Yann Layma)
出版:貴州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