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素的詩

長城腳下（組詩）

1.

先民攜帶子孫胎盤

在羊水充沛的宮房著床

長城腳下以關為名的莊戶，擁有父姓

頭道關、二道關、三道關……

衍生守護使命，母性的輝光

抵御并懷柔①

若不能親入白云川

怎能辨識鷂鷹傳羽的老物件，探聽

口口相傳，觸撫

異族進犯的舊傷與瘀痛

向北的坎，向南的門

固若何止金湯

看見的看不見的城，人和家什

峪堡血色，連同鷂子②銳利的

眼神

道道刻進漢白玉的骨縫

2.

在祖先們播種

子嗣紛紛破土而生的村莊

人和樹一樣，不緊不慢迎候

八面來風

通關必經兩棵樹，左松右柏

背靠青山，坐擁河畔，

三百多年，兩棵樹款款相望

長成祖祖輩輩想要的樣子

松有鱗，柏有羽

鳳旖旎于龍身之上，守成一

座門庭

守著穿村而過的路，守著人

中龍鳳

3.

一進村，就碰頭

“撞道口”③熱辣辣的晌午

出了村，誰還在乎

“鎮虜關”④的橫眉冷眼

一扇門，陰陽兩隔

隔著人間煙火

通關時，分不清孰敵孰友

卻能分清，一陣陣穿堂而過

的風

邀迎與驅逐

4.

見慣戰火紛飛，千百個秋冬

春夏

在噠噠的馬蹄聲中

錘煉出雄性圖騰

待到煙消云開，水也盈眶

綠色重新蓄滿山坡

教人心疼的女子，傾盡一世

繁華

為另一半肉身卸下鎧甲

以樹為盟，青石為基

掂起四葉草許下終身

一座城，守著光陰

守著彌山遍野的黃花

守著逸散遠山的村落與人家

耕種，或收獲

過苞米煮食，黃芩沏茶的日子

龍翔其上，灝明湖降下新雨

古栗虬枝

已是子孫滿堂

備注：

①“懷柔”一詞最早見于《詩·周頌·時邁》：“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懷柔百神，及河喬岳……”即周武王與其弟周公旦巡山，安撫百神之意。早先“懷柔”詞性多為動詞，后漸衍變為安撫邊遠少數民族的政策，唐時正式以地名出現。本詩沿用了動態原意。

②鷂子峪古堡，位于九渡河鎮二道關村西鷂子峪溝內。古堡是懷柔乃至北京地區長城腳下唯一保存較完好的古堡，屬于黃花城長城二道關段的重要支點。

③④撞道口是北京懷柔區九渡河鎮的一個村莊，村子背靠明代古長城——“撞道口長城”。這里有長城著名關口“鎮虜關”，關口南面（靠近村子這一面）刻“撞道口”三字，北面刻“鎮虜關”三字。

遠村（組詩）

1.

遠村，以草木為毛發

春生夏茂，季節習慣綠色主宰

除了秋風，有意打翻

天地間唯一的那盞調色盤兒

淅瀝瀝，嘩啦啦

五顏六色

淋上坡，流向川，淌進谷

恣意蔓延，好端端一軸綠野

巨卷

充滿戲劇性沖突

收不住，攏不回

就連受困的星辰也從萬花筒

里掉下來

東奔西撞的心思，斑斕了

一個瞬息萬變的視界

2.

疾風之后

女人撿起一地雞零狗碎

在月黑風高時，傾囊

就著柴火逐一點亮，玉米餑餑

貼在鐵鍋的縫隙上

撿不起來的過往，捂緊口袋

祈禱，夢里遇見多年前的想見

一枚書簽忍了很久

沒有哭，一粒紐扣有系念

一團白面，揉進江南的體溫

攥緊拳頭，醒來

幸好都還在，半個月亮從城

墻上爬上來

手搟北方筋道面，炸一片醬

汁咸香

拌著絲絲清貧，挑出根根

不斷條的最愛

3.

借一聲南方鳥鳴，

泣血錐心

輕易就穿透北方的初春

拈不起草木脆生生的名字

呼啦啦，圍攏來一群群白楊

士兵

威光不為所有事物承仰

倏忽間飛逝，肌栗與懾服的野生

被遺漏的旮旯里，總有青春不請自來

風，等不及早熟的薺菜與蒲公英

和盤托出心事，把她們

匆匆嫁給農家小院

薄皮大餡。含滿泥土饋贈，

素手搟面的婦人，供養并孕育

4.

大城圍著小城

一個個孤立并不孤單的屋檐

爭執與沖突

此起彼伏。水煮的日子

逐漸升溫，雄蛙攜火出逃

一陣逆向思維的民風吹進偌

大客廳

吐故納新的葉片，錯落對生

左手握住右手說，來，干一杯

冰與火握手言和

冷暖對流的雨后

紅酒酵素升起在地平線上

口銜一枝微醺白玫，在栗香中翻炒糖色

婦人請農夫品嘗新鮮出爐的詩生活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