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弦聲聲

李堯隆

秋風在山谷里游蕩，山坡上開滿了野菊花，牛羊綴滿了山坡。不遠處的木板房內，傳來了悠揚的口弦聲。我循著口弦聲朝木板房走去，那是阿且的家。

阿且的阿媽坐在火塘邊烤洋芋，輕輕唱著歌謠。阿且吹著我阿媽送給他的口弦琴，在伴奏。她見我進屋，忙招呼：“阿依，快來吃洋芋。”阿且很興奮，嘴里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依……依……”

阿且是個殘疾，說話只會吐出一兩個字，管我叫依，但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那是春暖花開的一天，我蹦蹦跳跳地來到阿且的木板房。他看見我來了，便拿出一束他一早采摘的鮮花戴在我頭上。我問他好不好看？阿且點點頭，卻又把手藏到身后，示意我閉上眼睛，接著抓起我的手。我感覺有一個沉甸甸的東西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睜開眼睛一看，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原來是把非常精致的口弦琴。

哦！我記起來了。阿媽經常惦記一把口弦琴，說那口弦琴是外婆給她的陪嫁。我阿媽就是拿著那把口弦琴跟著我阿爸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里的。再后來，那把口弦琴不小心弄丟了……

“這是我媽媽的東西……”

聽我這么一說，阿且便牽著我的手往我家里跑去。

“孩子們，跑慢點兒，小心摔著！”正在羊圈里忙活的阿媽迎了上來。阿且從我手里拿過那把口弦琴遞給了阿媽，阿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興奮地問我們在哪里找到這口弦琴的。性子急的我搶在阿且前面對著媽媽喊道：“是阿且放羊時撿到的。”

“終于找到了啊，這是我的寶貝，比我的命還重要。”阿媽說的話讓我們聽不懂。看著我們不說話，阿媽輕輕撫著我的頭說：“這把口弦琴是你外婆送我的。當初我要跟你阿爸去遠方他的老家，她舍不得我離開，怕我想她，便送給了我這把口弦琴，讓我想她的時候就吹，說她心里感應得到……”

說著說著，阿媽竟哭了。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到阿媽哭。我抱著阿媽，一邊用胖胖的小手給她擦眼淚，一邊對她說：“阿媽，您不要哭，長大以后，我和阿且會留在家里，留在您身邊伺候你，絕不會丟下你去遙遠的地方。”

阿媽一聽，微笑著抱起了我。

“阿媽，這把口弦琴是阿且找到的。”我說。阿媽親了一下阿且的小臉蛋，說：“那這把口弦琴就屬于你和阿依倆了，你們要珍惜。”

從此，阿且時常吹口弦琴給我聽，這把口弦琴給我的童年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這天，我來找阿且，是告訴他，我八歲了，要去上學。

阿且聽說我去上學，他怔怔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指的方向，突然，他“哇”地放聲大哭，并往外跑去。

上學的我很少去聽阿且吹口弦琴了。一天，我們正上課，正在跟著老師學念字。這時，教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門縫里出現(xiàn)了一個小腦袋。坐在門旁位置的我，一看是阿且，就喊著他的名字站了起來。大家一下子都看著我們。

阿且推門進了教室。

“來上學的嗎，孩子？”老師問。

阿且怯怯地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師又問。阿且低頭不語。

“啊！是個啞巴。”私下有幾個孩子小聲地說。

“孩子，你不會說話嗎？”老師的臉上顯出憐惜的表情，走到阿且面前說，“可憐的孩子，我們這里無法教你，快回家去吧！”

阿且一手指著黑板一手指著我，就是不肯走，繼而抱著老師，放聲大哭。

我上前去牽著阿且的手哄他說：“別哭了，阿且，我們走吧！”聽我這樣說，阿且的哭聲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更大了。最后，是老師抱起阿且走出教室。

后來，再沒有見阿且來學校。

星期六，我們放假了。我想把自己學到的幾個生字教給他，便帶上書包蹦蹦跳跳地跑到木板房。

木板房還是原來那個樣子，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那把口弦琴放在木凳子上，以前都是阿且保管著，怕它丟失……我等了大半天還是未見阿且回來。

回家后阿媽告訴我：“阿且走了，他和他阿媽跟著一個曾在這里收羊的男人去了遠方的城市，那里有能讓阿且上學的特殊學校。”

我流著淚，吹起口弦琴，默默地祝福阿且，終于能讀上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