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叢中的小船

余顯斌

1

一九四三年的江南，已是夏天，淀子里碧綠一片，少年豆子的船兒如一條魚兒般在湖面上劃過，留下一痕水紋，在荷葉下播散開。

一股清鮮鮮的荷花香，在空氣中蕩漾著。豆子隨手撈起一個菱角，咬起來，菱角青嫩得很。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槍響，從水的那邊傳來，打破了六月的寧靜。

“啪”，又是一聲。幾只鳥兒從葦叢里飛起來，扇動著翅膀，向湖那邊飛去。

豆子輕輕拂開葦葉，伸頭一看，一個年輕人右手臂流著血向這邊跑來。不遠處，一隊小鬼子嗚里哇啦地追趕著。

有人喊：“八路軍，抓活的。”

那個受傷的年輕人甩開腳板，“嗖嗖嗖”向前跑著，帶著風兒，經過這兒時，豆子輕聲喊：“叔叔，叔叔！”

那人停下，不是通訊員王叔叔，是個陌生人。

豆子愣了一下，顧不得多想，忙躥上去，一把拉住那人，上了小船。一片荷葉戴在那人頭上，小船一劃，進入葦叢深處。

2

這個年輕人，姓李，是上級新派來的通訊員。

豆子忙問：“王叔叔呢？”

李叔叔不說話了，望著遠處，好像在看無邊的荷葉。看著看著，淚花悄悄地涌了出來，他輕聲道：“你王叔叔犧牲了。臨走時，還站在岸上對我揮手呢。”

李叔叔告訴豆子，王叔叔上次從這走后不久，就遇見了小鬼子。

“他——他有馬啊，跑啊！”豆子說。

“小鬼子也騎馬追。”李叔叔嘆口氣。

“他——他的馬跑得好快的。”豆子比畫道。王叔叔那匹馬，他曾見過，高大結實，飛跑起來，如一道閃電。

李叔叔一聲長嘆，在豆子的幫助下，一邊用布條纏著傷口，一邊告訴他：“我們的馬快，可小鬼子的馬更快啊。”看豆子不懂，李叔叔解釋：“我們的戰馬是本地培養的馬匹，個兒小，跑得慢；小鬼子引進的是外國高大種馬，更善跑。”

豆子聽了，狠狠咒罵：“這些遭瘟的小鬼子，還有這些遭瘟的東洋馬。”

李叔叔咬著牙，告訴豆子：“等打敗小鬼子，給你王叔叔報仇。”

豆子狠狠地點頭。他的眼睛又蒙蒙的，流出了眼淚。

3

豆子扶著李叔叔上了岸，一直走向村子，走進自己的家。豆子的爹是中醫，見了受傷的李叔叔，忙拿出藥物。

李叔叔攔住說：“先別忙，我還有任務哩。”說著，他拿出一個蓮蓬，在豆子和他爹驚訝的目光中，掰開蓮蓬，里面是一封信。他遞給豆子說：“趕快送給馮莊的趙營長，這是上級指示。”

豆子知道這件事很重要，接過信。去馮莊的路，他熟得很。

豆子把信交到趙營長手里時，趙營長眼睛瞪大了，摸著他的頭道：“小鬼，你可立功了。”

原來，李叔叔的信中，傳達了兩條消息：第一條，江那邊有一座炮樓，最近日軍撤走了，只有一個班的偽軍守著，八路軍可以把它端了。第二條，最近，有一隊八路軍經過這兒，希望趙營長他們迎接。

豆子送完消息后，李叔叔就要走了，他說他還得趕緊回去給信中所說的那支新部隊帶路。

4

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信上說的那支部隊來了。

李叔叔走在前面。這支部隊人不多，二百來人，由一個姓張的副營長帶著。不過隊伍的裝備很好，有機槍，還有軍馬，一匹一匹的，膘肥體壯。前來帶路的豆子摸摸戰士們的機槍，又摸摸那些馬兒，簡直摸不夠。

這次，他們不能坐木船，因為有軍馬。李叔叔和帶隊的張副營長很著急，豆子自告奮勇說：“不用急，我知道一條路，很隱秘，可以繞道到達馮莊。”

部隊出發了，沿著一條沙子路悄悄地行進。兩邊的蘆葦，夾持著，如綠色的屏風。豆子帶著隊伍走在前面。走過一道湖灣時，他告訴李叔叔，再轉過一個湖灣，就到馮莊了，說完，豆子把手指塞進嘴里，發出一聲長長的鳥鳴。

李叔叔一驚，連忙問究竟是怎么回事，豆子告訴他，這是暗號，是在告訴趙營長組織隊伍迎接他們。

李叔叔笑笑，對后面的戰士揮揮手。

葦叢里，靜悄悄的，只有士兵們沙沙的腳步聲。突然，“啪”的一聲槍響，打破了這片寧靜，張副營長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湖水中。

豆子聽見槍響，在旁邊，突然抱住李叔叔，一斜身子，栽進湖中。后面的人一見，拿起槍就準備朝水里射擊，另一個人喊道：“別，會——打死坂田的。”

隨著第一聲槍響，手榴彈和子彈雨點一樣潑來。

一個早晨，戰斗結束，這支二百多人的隊伍，被全部殲滅。

原來這個李叔叔是小鬼子的臥底。他從別處打聽到暗號，假裝成被小鬼子追趕的通訊員，上了豆子的船，想趁機偽裝成八路軍帶著部隊消滅趙營長他們。可沒想到，他們露餡了，這支日軍也被一網打盡。

當別人問起豆子是怎么識破的時，豆子指著那十幾匹東洋馬道：“他告訴我，東洋馬比我們的馬高大。王叔叔的馬，和我差不多高，可他們的馬一出現，我就發現，它們全部高過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