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來先生:
你好!
見字如晤。
三月一號的晚上,我在書房聽到了隱隱的雷聲。那時候我剛好在電腦前發呆,在雷聲中我想起了去年剛拍的電視劇《驚蟄》,這個節氣終于又一次來臨。后來我找了一張白紙寫下“驚雷破浪,特工醒來”八個字,然后對著這張紙持久地發呆。這是多么奇怪的念頭,于是我想,特工其實只是我寫的小說和劇本中的人,而萬物醒來,才是最正確的表達。
春天正在如火如荼地行進著,我們宅在屋子里,聞到春風的氣息,或者偶爾看到小區里綠化叢中一朵花的悄悄開放。
陳開來先生,你曉得的。因為寫作的緣故,我睡得越來越晚。新冠疫情下的城市,靜得能聽見小區內一只流浪貓的呼吸聲。陳先生,我還聽到了隱隱的雷聲,以及雷聲以外萬物的聲音。你呢?
我總是在小說中寫到醫院。我記得我老家諸暨楓橋鎮上的一家服裝廠,辦在一家騰空了的醫院里。后來服裝廠也搬走了。就在這座醫院里,我和我的妹妹相繼出生。我父親在這座醫院里,因為骨折而動過兩次手術。我的母親也在此動過一次手術。我當兵離開家鄉之前,體檢就在這家醫院。在沒有空調的年代,一群小伙子脫光衣衫圍著一只生起來的火爐學蛙跳。醫生和部隊的軍醫,用炯炯有神的目光觀察著動畫片一樣的我們。陳先生,我說這些,不是想回憶青春,是想說,其實你和你的家人,也必定和醫院發生著各種關系。
我以這座醫院為故事發生地,寫過一篇叫《醫院》的小說,寫的是一個叫唐小丫的女人一生之中和醫院之間的關系。在我以前的舊小說《麻雀》中,一個叫李小男的姑娘,她的代號就是醫生。而在這次疫情自我隔離的一個多月里,我收到過護士的短信,知道很多醫生護士的故事,他們奔向武漢疫區,義無返顧。
我想那是他們的戰場。
陳開來先生,我特別想寫一部電影,寫醫生和護士,寫短短的幾天,他們平凡的生活被一場疫情打破而改變。當千帆過盡,他們變得達觀,微笑著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從本質上講,我想寫的是人。如果這部電影能拍,我特別希望我的那些醫生和護士朋友,能在電影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有時候我覺得他們就是親人。
陳開來先生,我不曉得你是如何理解出門這個詞的,在我的老家,出門不是去上班或下樓取個快遞,而是出遠門的意思。出門是一個直接而且令人感到溫暖的詞。如果是在古代,需要選擇春風浩蕩的日腳,帶好盤纏,備馬車行李,或者過驛站,或者乘舟船,想著半個月后經過蘇州,是要看看哪位老友并去觀前街聽一曲評彈的。如果到了濟南,必定是需要向哪位朋友討杯酒喝,順便看一看大明湖。半年以后,到了京城,可能是需要夏末初秋了……那時候站在大紅宮墻之外,穿起了秋衣,開始想什么時候是歸期。
你有沒有想過要出門?
現在,一個叫桃渚的明代千戶所,戚繼光抗過倭寇的地方,成為我心向往的地方。那是臺州府的地盤,保留著古舊的痕跡。如果你站到那個古老的兵營,一定能聽到喊殺聲就此響了起來。我想,桃渚的驚蟄恐怕也要到了吧,也一定有雷聲會滾過桃渚的上空,一直向那片海域奔去。而那片海涂,曾經是倭寇們上岸的地方。于是我能看到明朝的烽火,那時候的戰船,以及那時候已經在使用的一種叫鳥槍的火槍。
其實我說到桃渚,是因為它會成為我古代諜戰系列中第三部《昆侖?!返墓适掳l生地。這是一個連綿的故事,是一場與六和塔和武林門,與桃花和春潮有關的,發生在明朝萬歷年間的特工戰。我即將虛構的那江南一役,已過去四百年了。而故事總會連綿不絕,春天,也在連綿不絕地醒來。
陳先生,盡管你只是我小說中虛構的一個人物,但是我十分真誠地給你寫了這封信。小說中你在拱宸橋邊的春光照相館里當伙計,不曉得生意如何。另外我告知你一聲,以你為男主角的小說《醒來》,已發表于《人民文學》雜志今年的第三期。
這個春天正在連綿不絕地醒來。陳先生,春安。
海飛
2020.3.4
(選自《杭州日報》3月6日)
【鮑老師點讀】
這是海飛一篇運用了虛構的散文。首先是想象,先想象在古代春日里出門遠行的隆重與舒展愜意的情形;接著又想象桃渚的驚蟄,并點明這是虛構的小說中的戰場;兩次想象,是對春天美好的憧憬,表現不能出門時期精神上的蘇醒與放飛,拓寬了文章境界,富有藝術感染力。其次,作者很有創意地與自己筆下的虛構人物對話,巧妙地憑借書信這種文體完成了情感的抒發。陳開來是作者發表在2020年《人民文學》第3期長篇小說《醒來》中虛構的男主角,暗合本文標題和內容,到文末才揭示出對方的虛構身份,制造出一種懸念感,這一方面體現了作者對自己創作的作品及自己筆下人物的尊重,另一方面作者虛構與陳開來的對話,展示疫情期間禮贊逆行者的內心,行文自由且情感真摯,富有藝術感染力。本文把作家的個體感受與時代洪流連接,顯現文章合為時而著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