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珍之
我閉著雙目想念父親……
最先浮現出父親在畫桌前的身影。或畫畫、或寫字、或讀書……他總是在伏案工作。從我兒時的記憶開始至今,這個印象最為深刻。
父親很健談,幽默風趣的言語經常引得母親和我們三姐妹開懷大笑,他略帶沙啞但又深沉的男中音和爽朗的笑聲記憶猶新,仿佛就在耳邊。父親的笑容在他潔白整齊的牙齒襯托下顯得那么天真無邪。
我努力不去回憶病榻上的父親,那些充滿痛苦、恐懼與絕望的碎片。但是這些夢魘般的情景時常會侵蝕我的心,像是千萬只螞蟻在撕咬,讓我疼痛難忍。至少現在的我還無法坦然面對父親離我而去的事實,于是我決定不逼自己了,那么就一分為二吧,理性克制的自己、脆弱傷感的自己,在天堂的父親會安撫這個脆弱的我,會寵著我。
父親和我互稱玩伴,從小我就特別喜歡與父親嬉鬧,我是家中排行老幺,性格又似男孩一般特別頑皮好動,父親與我的枕頭大戰現在回憶起來都感覺過癮,還曾打破過一個羽絨枕,搞得滿屋子鵝毛,我記得當時我敗下陣來,要逃跑之時,父親居然用雨傘柄把我的肩膀鉤住使得我無法逃脫,哈哈哈,父女嬉鬧玩得如此投入也算是高境界了,我多么希望我和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這樣平等的沒有年齡、輩分界限而酣暢淋漓地玩耍。
父親很寵愛孩子,但是原則性問題絕對不會含糊,所以從小我們三姐妹就特別害怕他生氣,父親的威嚴絕不敢反抗。小時候做錯事,父親的眉頭緊鎖,我小小地縮在墻角不敢出聲,感覺大難臨頭。第二天風平浪靜了,父親會告訴我在教訓我的時候其實他很心疼我,聽父親這么說我頓時心頭一陣暖暖的,原來我還是父親的乖囡囡。

無聲中國的吶喊者 172cm×146cm 2007年 吳永良

魯迅在故鄉 125cm×96cm 1981年 吳永良
長大后,更多的是聽父親談人生,談藝術,我們一起外出采風寫生,一起看展覽,一起看電影,一起看書,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么溫暖、充實、如沐浴著暖陽。父親總是最勤奮的,外出寫生時畫得最多的每次都是他,看父親畫畫是最好的學習,時常感嘆父親的智慧,自慚自己的欠缺。父親總說自己的孩子和學生不同,不好教,其實比起一板一眼的課堂教學,家庭內的點點滴滴是更為生動立體的藝術人生課堂。我實屬幸運,有一位亦師亦友的慈父。
父親的為人剛正不阿,對待師長與學生的情義,對待藝術的虔誠之心都深深地影響著我。時常聽父親談起與潘天壽、周昌谷、李震堅、朱懷新等幾位先生的師生情,對他自己的藝術人生的深遠影響,父親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對待先生們的事情義不容辭,只要能出力的就會傾囊而出,我感嘆這種純真樸實沒有利益成分的真摯感情是多么難能可貴。
平日里父親每一天晨起早飯后就是誦經,然后畫畫,或寫字、讀書,或寫文章,我就沒有看到過父親無所事事的樣子。他永遠都沉浸在藝術世界里如同一頭老牛在筆墨耕耘,說實話我們子女都沒有他用功。外出時他的口袋里都會放一本小本子,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記錄下來,父親時常教誨我,畫人物要學習活的造型,要到生活中去捕捉最生動最真實的美,不要依賴照片,看到打動你的就馬上勾下來,久而久之積累了大量的一手素材,造型能力也得到鍛煉。
整理父親的畫桌時,翻看到好幾本速寫本,里面畫滿了各種人物、動物、山水、器具等都是隨手勾勒記錄下來的,現在看看這些小紙上的每一筆都那么彌足珍貴,因為永遠也不會再多一筆了……
熱愛生活的父親走了,我記得出殯那天,樓下的梔子花突然一起盛開,在這個小區里住了幾十年從來沒有看到過此番景象,梔子花是父親生前喜愛的,她們一起盛開為父親送別呢!真香呀!父親您聞到了嗎?到了天堂,沒有病痛,父親您就可以更加自由地畫畫了,一定與恩師們也相遇了吧,一起暢聊藝術一起揮毫潑墨……我腦海里充滿了畫面感,隱約聽到了笑聲,我想著想著嘴角浮起了微笑。■
二O二一年五月

舞 248cm×124cm 2006年 吳永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