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官話方言對學習者英語元音發音的影響

陳 茉

（吉林大學公共外語教育學院 吉林 長春 130000）

大量國內外研究都證實,外語學習的過程中目標語的發音會受學習者母語語音的影響（Flege等，1999；Islam，2005；張金生，2002；馬林，2005），但是同一語言的內部也會有不同的方言分支，不同的方言背景對學習者學習目標語語音會產生不同的影響（Escudero Williams，2012；Marinescu，2012）。漢語使用人數眾多，在中國大陸地區就有十個方言區，許多中國的外語學界學者開始關注并研究漢語方言對于英語語音學習的影響。

一、研究背景

近年來，實驗語音學的方法逐漸成為主流方法，比如姜玉宇對河南方言區（2010）和閩、吳方言區（2010）英語學習者元音聲學實驗研究，王宇等（2017）對寧波方言區英語學習者英漢單元音聲學對比，唐穎等（2017）關于沈陽方言對英語單元音影響的研究等。相關研究集中關注某一種或兩種漢語方言對英語發音的影響，對比不同方言背景的英語學習者發音，更有利于確定這種影響的存在，找到規律。本研究也將采用此種方法考察漢語方言母語對學習者英語單元音發音的影響，選取了四個官話方言區方言點作為發音人來源地。對中國的英語學習者來說，元音比輔音更難掌握（羅長培、王均，2002；張金生，2002），因此，我們選擇元音作為研究對象。

“語音學習模型”（Flege，1995：233）認為，母語和二語的語音系統是處于同一個相互影響的音系空間，在等值歸類機制的作用下，將目標語的音素劃分為相同因素、相似音素和陌生因素（王韞佳，2008；李艷紅、戴曼純，2014）。那些能夠在母語中找到相同對應物的語音是最容易習得的，但相似音素和陌生因素在習得研究中的表現有所不同（馬林，2005；姜玉宇，2010；王宇等，2017）。這種情況的出現，一方面是由于有些研究可能沒有嚴格控制發音人的來源地；另一方面，語音實驗選擇的發音人可能處于不同的英語水平線上。雖然“語音學習模型”認為在母語中有相似對應物的語音單位無法被學習者成功習得，而陌生音素能使學習者成功建立一個新的語音范疇，從而有可能被成功習得。但是Flege所指的是長時間學習后的學習者能感知并最終掌握母語音位系統中沒有的發音，是對最終學習結果的預測。在學習的初級階段，關于相似音素與陌生音素何者發音更好一些的問題，王韞佳（2008）指出相似音素的發音顯得更好些，但沒直接證明。若要直接對比相似音素和陌生音素的獲得情況，就需要控制其他變量的影響。由于學習者目標語元音系統建構次序既受母語影響，又受元音標記性強弱的制約，考察不同方言母語對同一個非標記元音的建構過程，可以暫時排除元音標記強弱的影響，只針對母語影響。本研究通過對比不同官話方言和目標語音系，確定對同一個目標元音來說不同方言母語對應的相似音素和陌生音素，從而比較二者的獲得情況，檢驗在學習的開始階段哪一種音素發音更容易。

二、研究的問題及方法

1.研究的問題

漢語官話是中國境內使用人數最多最重要的方言。以漢語官話為母語的發音人是否會在英語單元音發音上產生地區差異，將呈現怎樣的差異，這是本研究的目的，具體呈現為以下問題：

（1）官話方言區人的英語單元音發音是否受漢語方言母語的影響而產生地區差異？如果受到影響，有哪些具體表現？

（2）對于相似音素和陌生音素，處于初級階段的學習者在哪一種發音上表現更好？

（3）對于目標語中容易混淆的元音對，不同方言背景發音人的表現是否有差別？

2.研究方法

實驗中的發音人為東北某大學非英語專業一年級的新生，分別來自4個官話方言區，各方官話方言區為10人，包括：東北官話區（NE）的長春市，膠遼官話（JL）的大連市，中原官話（ZY）的開封市，西南官話（SW）區的成都市。發音人均為女性，在新生分級考試中被定為本科階段最初級水平，本實驗將她們視為具有初級英語水平。除此之外，我們選取10名英語本族語者作為對比，英、美發音人各5名，同樣為女性，身份為來華外籍教師或播音員。

實驗中的英文語料為CVC結構的英文單詞，包括除央元音外的11個英語單元音本實驗采用看圖說詞的方法，得到漢語發音人的有效英文單詞854個，美國英語發音人的單詞數為109個。本研究中的元音共振峰數值是承載同一個音位的幾個單詞中單元音共振峰中點的均值。作為參考，本研究錄制了漢語方言中漢字的發音，13個CV結構的漢字，包括了/a，個舌面單元音，共搜集428個有效漢字樣本。

錄音在安靜的室內環境進行，錄音設備為ThinkPadT470內置聲卡筆記本電腦及頭戴式麥克風，采用Praat軟件以44100Hz的頻率進行錄制，測量的第一、二共振峰數據通過Lobanov’s（1971）z-score的公式進行歸一化。本文中的作圖工具采用由荷蘭的Fryske學會（Leeuwarden，the Netherlands）所開發的軟件“Visible Vowels”。

三、英漢語料分析結果

1.英語語料實驗結果

通過SPSS將歸一化的數據進行多元方差分析（MANOVA），分別以11個英語單元音的F1和F2歸一化的數值為因變量，以官話方言地區為固定因子，檢驗官話方言不同地區對F1、F2的影響。用Wilks'Lambda的方法顯示以下幾個元音的F1和F2的顯著的地區差異：//[F(6,72)=15.3，p=0.000,partialη2=0.56],//[F(6,70)=3.232,p=0.007,partialη2=0.217],//[F(6,62)=2.629,p=0.025,partialη2=0.203]和//[F(6,70)=2.39 6,p=0.037,partialη2=0.17]。

其中，F1出現地區差異的頻率要高于F2。關于F1，元音//[F(3,40)=36.141，p=0.000，partialη2=0.746]，//[F(3,39)=5.974,p=0.0 02,partialη2=0.332]和//[F(3,39)=3.424，p=0.027，partialη2=0.222]在不同官話方言母語發音人之間有顯著差異，在元音//[F(3，35)=3.009，p=0.045，partialη2=0.220]的方差結果上也有顯著差異，但是相對較弱。關于F2，只有元音//[F(3.40)=11.288，p=0.000，partialη2=0.478]的結果有顯著的地區差異。

應用Tukey方法進行的post-hoc檢驗顯示出英語單元音共振峰的地區差異，F1和F2的結果如表1和表2所示。

表1 Post-hoc檢驗英語單元音中點位置F1歸一化數據所顯示的地區差異

表2 post-hoc檢驗英語單元音中點位置F2歸一化數據所顯示的地區差異

2.漢語官話方言單元音系統對比結果

本文前邊提到的四種官話方言中，/i/，/y/，/u/和/a/為四個官話方言共有的單元音，東北官話，膠遼官話和中原官話中均有中位元音//，而成都西南官話包含另外兩個中位元音/e/，/o/，中原官話和膠遼官話中還有一個中位元音//。由于/o/和//是同一個舌位的圓唇音和非圓唇音，那么這四個方言區的漢語單元音音位系統差別主要存在于前中位元音部分：西南官話有前半高元音/e/，膠遼官話和中原官話中有前半低元音//，而東北官話中沒有前中位元音。其次，西南官話有一個圓唇的后中位元音，而其他方言中是非圓唇的。

四、英漢結果對比與討論

1.從英漢中位元音對比看漢語官話元音系統對于學習者英語單元音發音的影響

從四個漢語官話方言單元音系統的對比中可看出，各地差別主要存在于前中位元音部分。膠遼官話和中原官話中有一個半低的前中位元音//和英語中的//用同一個音位表示，膠遼和中原官話中的//相比英語中的//更低更靠后，二者屬于相似音素。西南官話有半高的前中位元音/e/，但其實際舌位要略低，其在英語中的對應音素也是//。在英語語料實驗中，前中位元音//在F1和F2上都有顯著地區差異，且和其他有地區差異的元音相比顯著性最大。在//的發音上，成都發音人要比其他三個官話方言區發音人的舌位更高更靠前，另外三個地區雖然沒有顯著差異，但是大連和開封發音人的發音更接近。英語單元音//地區差異很明顯是由漢語官話音系差異帶來的。

其次，西南官話有一個圓唇的后中位元音/o/，通過音系對比，其在英語中可以找到一個相似音素//。而其他方言中的后中位元音都是非圓唇的。在英語語料的實驗中，成都發音人在//的發音上和長春發音人是有顯著地區差異的，這也可能是由母語遷移帶來的影響。

2.相似音素和陌生音素的發音準確性對比

由此證明，對處于初級水平的英語學習者來說，相似音素比陌生音素發得更好。這一點并不否認“語音學習模型”，相似的音素在學習初級階段容易發音是因為在母語中可以找到對應物，但是隨著目標語語言經驗的增長，也會因為有相似對應物的存在無法建立一個新的范疇，使學習者保留某種外國口音，而陌生音素有可能逐漸被成功獲得，這一點和王韞佳（2008）的觀點一致。

3.漢語官方方言發音人的英語單元音發音舌位的重疊現象

漢語官話方言發音人的英語單元音中點位置的歸一化的共振峰圖（圖1）反映出有幾組元音對在元音空間中舌位是重疊的，而對比英語本族語單元音共振峰圖卻幾乎沒有重疊現象。反觀漢語方言發音人在母語單元音共振峰圖（圖2）中的表現，可以看出發音人在母語單元音空間圖中也并沒有出現類似現象。

圖1 漢語官話方言發音人和英語本族語發音人英語單元音中點位置歸一化的F1和F2圖

圖2 漢語官話方言發音人的漢語單元音中點位置歸一化的F1和F2圖

這種現象在不同方言區體現的情況也是不同的（表3）。西南官話的英語發音只有/i/—//這對元音有大面積重疊，中原官話的英語發音在三組中有此種重疊情況，而來自長春和大連的發音人在所有五組發音上都出現嚴重的重疊現象。利用多元方差分析（MANOVA）檢驗圖1中舌位大面積重疊的現象是否導致每組元音對在兩個元音上共振峰失去顯著差異，結果證實：西南官話發音人可以通過在共振峰上反映出的發音在舌位上區分//—/?/[F(2，17)=19.547，p=0.000，partialη2=0.697]，/ɑ/—//[F(2，17)=8.732，p=0.002，partialη2=0.507]和//—//[F(2，17)=75.669，p=0.000，partialη2=0.899]；中原官話發音人可以區分//—//[F(2，17)=7.671，p=0.004，partialη2=0.474]。對/u/—//[F(2，17)=3.409，p=0.057，partialη2=0.286]的元音對，西南官話發音人p值也接近0.05。

表3 不同官話方言區發音人在英語發音舌位上重疊的元音對

五、結論

本文從實驗語音學的角度對官話方言區內不同地區的發音人的漢、英語錄音語料進行對比，發現在實驗中的四個官話方言區內發音人的英語單元音的共振峰存在地區差異，這種地區差異符合在漢語官話的元音發音體系對比中找到的規律，由此可以證實漢語官話方言對于英語元音發音的影響。在分析不同官方方言母語影響的同時，本實驗證實了初級階段相似音素要好于陌生音素的發音。同時，還比較了不同官話方言區母語者容易混淆的元音對。研究結果表明，即使同是官話方言的母語背景下，學習者在目標語的學習過程中所受到的母語影響也是有地區差別的。這對覆蓋大半中國的官話方言區內的大學英語語音教學有重要指導意義，了解這方面知識，可以增強語音教學的針對性和有效性。本研究只包括了初級英語學習者和四個官話方言區學習者，未來的研究也可以將發音人根據英語水平分層，考察更多的方言區，對比方言背景在不同學習階段對于英語元音發音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