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秋天的后半夜

1

十只烏鴉立于桉樹的枝頭

十萬只烏鴉騰空而起

它們齊聲嘶鳴扇著翅膀，成萬馬奔騰之勢

2

我從上書房的硯臺院盜取五千壇墨汁

啟開石蓋，里面空無一物

什么時候它已羽化而去，它把大地浸濕

3

我們一直走在巨大的山洞里

進化為人類。我們一直走在遼闊的黑洞里

一邊走，一邊退化為云翳

4

樹上的最后一片黃葉被秋天緝拿

萬物在一夜之間蒼老

大風中，寒意的使者將馬車停于廟前

5

地平線在下午六點前消失

天地合二為一。海上的雙桅船飛入受損的天庭

你點燃一盞油燈，想起一個遠方的人

6

后院沒有棗樹，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桉樹林

它們仍然有著劍一樣的頭顱

刺向夜空。一顆顆星子是一個個穴窟

7

無月之夜。海邊的酒吧不打烊

船長取下寬檐帽和胡子

現在他是一個海盜，他將在今夜換取一次死亡

8

哭聲就在附近。你找不到哭聲的來源

你試著扮演啼哭者。哭聲消失

你已多年不哭，忘了哭的幾種方式和意義

9

黑暗如一根井繩，將你越箍越緊

你有窒息之感，如在水下

你伸出指頭在鏡中晃了晃，黑暗化作輕煙而去

10

鋼琴曲從留聲機里傳來，從摹寫的北窗傳來

誰是今夜的失眠人。誰在今夜

悄然回到過去，參加自己的葬禮

11

仿佛一個巨大的思想者，一個思想的巨人

秋夜是天地間醒著的一個祖先

五千年來，他從未死去，也從未誕生

12

門開了。不見開門人

屋子里的黑暗與屋外的黑暗有何不同

松脫的膝蓋，長滿了每條道路刻下的痕跡

13

一幅畫打開了一只貓頭鷹，和一頭獅子

樓梯上的腳步逡巡不前

一件古銅色的雕像，從公元前六世紀走來

14

一個人將自己隱藏。另一個人將自己敞開

夜露深重。后半夜的流水

打濕一個人的眼角，和別人的衣襟

15

歷史斷線。傷口愈合又開裂

關于寒冷的全部形容詞，都不能令你停下

一個木匠的兒子，對棺木的選擇

16

趁著夜色掩護，密密的苔蘚在石階上瘋長

它的存在并不是為了滑倒一雙腿

蝸牛的棲息地。它沒有所謂的招牌

17

多年前推開的窗子忘了關閉

月光來了又去，蝴蝶來了又去。貝多芬和梁祝

來了又去。而你一直在屋內，漫不經心

18

從墻上掉下來的一只壁虎

將所有的書籍驚醒。詞典和辭典中的漢字

爭先恐后，記錄這個意外的場景

19

山巒在黑夜里奔跑。它向窗口奔來

隆隆之聲誰也無法聽見

但你聽見了，那是骨頭和骨頭在相擁而泣

20

撕開一條口子，后半夜的光是一道閃電

起身，向后半夜握手告別

放飛十萬只烏鴉，收攏一地墨汁

作者簡介：南道元，本名楊炳辰。泛易文化應用研究學者，曾任中國易經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從事易道文化實踐和嚴肅文學創作三十余載，有作品刊發于《星星》、《草堂》、《鴨綠江》、《散文百家》、《野草》、《新城市文學》等刊。著有小說集1部、散文集1部、詩集7部;易學專著《新命學論稿》、《道家奇門遁甲論稿》。其中，詩集《去南山》入選草堂詩叢第一輯;詩集《去長安》、《去云觀》入選大雅堂文叢第一輯;詩集《人間別處》入選21世紀華語詩叢第三輯。偶有獲獎。目前閑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