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著名譯者、西方漢學家杜博妮針對漢語文學作品的外譯提出了快樂原則,注重讀者的閱讀體驗。本文旨在闡述快樂原則在文學翻譯理念中的特征,從忠實性、通順性和藝術性等三個方面探討文學翻譯的快樂原則在杜博妮英譯的北島詩集《八月的夢游者》中的應用,以展現快樂原則對于文學翻譯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快樂原則 杜博妮 八月的夢游者 文學翻譯
澳大利亞籍譯作家杜博妮(Bonnie S. McDougall)曾長期在中國工作生活,與中國學者交往密切,對于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她曾發表題為“Literary Translation: The Pleasure Principle”的文章,闡述她對于文學翻譯的看法。在她看來,文學翻譯的首要目標在于給讀者帶來閱讀的樂趣,而讀者的快樂與譯作生產者的長期利益相關,因此譯者應重視不同讀者和受眾的需求,尤其是大眾讀者的閱讀快感。在此基礎上,她提出了文學翻譯的快樂原則。
一﹑杜博妮的文學翻譯觀——快樂原則
(一)快樂原則
杜博妮快樂原則的受眾以大眾讀者為主。她將漢英文學譯作的讀者分為三類:對中國文化好奇的英語世界的讀者,研究文學翻譯的中英學者,以及廣大的對文學譯作感興趣的普通英語讀者。前兩類讀者較為小眾,而第三類讀者數量龐大,但其閱讀需求卻常常被譯作生產者忽略。杜博妮認為,譯者應關注譯文的可讀性、文法性和文體風格,以幫助大眾英語讀者獲得快樂的閱讀體驗。
(二)杜博妮與林語堂的翻譯觀比較
杜博妮的翻譯主張與中國翻譯學界泰斗林語堂有很多相似之處,兩人都認為譯者應對原作負責,對讀者負責,對翻譯藝術負責。下文將杜博妮的快樂原則與林語堂提出的翻譯三標準“忠實、通順、美”進行對照,以體現杜博妮翻譯觀的獨特性和普適性。
1.對“忠實”的看法
林語堂認為忠實標準是譯者對原作的責任,但“忠實”于原文絕不是字字對譯,而應忠于“零字”組成的語意和其“字神”,也即字義之外的感情色彩,以便忠實傳達原文精神。杜博妮的快樂原則翻譯觀也反映了相應標準,她主張翻譯不應機械生硬地將原作的文學特質和文化信息全盤傳遞給讀者。由于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等文體本身具有特殊性,每部作品的翻譯策略都是獨特的,想要做到“完全忠實”很難。譯者必須把握原作思想,翻出內涵、譯出精髓,在語義和形式的對等上做出一定的取舍,再現原作的整體效果。
2.對“通順”的看法
林語堂認為通順標準是譯者對讀者的責任。他主張翻譯時以全句為一個翻譯單位,將全句意義充分理解后再完整譯出。同時,他也認為譯文應遵循譯入語心理,符合譯入語的語法規則,在句法、文法方面貼近譯入語的表達習慣,力求達意。而杜博妮的快樂原則本身就將讀者放在第一位,注重讀者的閱讀感受,在她看來譯者對讀者的負責便體現在譯文讀來是否通順自然。因此她在翻譯時會特地照顧英語國家讀者的母語表達習慣,使譯文讀起來流暢連貫,幫助讀者獲得快樂的閱讀體驗。
3.對“美”的看法
林語堂認為“美”體現了譯者對藝術負責的態度。“美”指的是文學作品翻譯中的藝術美,即譯文讀來悅耳動聽,可以再現原作“音美、意美、形美”等格調。杜博妮的快樂原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拓展,追求譯文的“靈性”“意韻”“直覺”“經驗”,將譯者比作“樂團的指揮”,尊重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和對于“美”的主動發掘。比如,詩歌強調意象、格律和意境,杜博妮在進行詩歌翻譯時注重以意象傳遞情感,用凝練的表達營造深邃的境界,激發讀者的深度思考。
在北島的譯詩集《八月的夢游者》中,杜博妮的翻譯充分體現了“忠實”“通順”和“美”的特點,既敏感地捕捉到詞語后隱藏的意蘊美,又充分地關注讀者的閱讀體驗,幫助讀者走進作者的內心世界。
二﹑快樂原則在《八月的夢游者》中的應用
杜博妮對于北島的作品頗有研究,她翻譯了北島的部分詩歌,并將其合成譯文集《八月的夢游者》。她認為北島的詩歌注重個人對世界的覺察和對內部空間的探索,充分地呈現原作特性對于譯者來說實屬挑戰。在《八月的夢游者》譯作中,杜博妮深入地貫徹了快樂原則,其快樂原則翻譯觀實則與林語堂的翻譯三標準一脈相承,但相較之下又更加現代化,指向性更加明確。筆者將從譯文的忠實性、通順性和藝術性等三個方面賞析杜博妮翻譯的北島詩集《八月的夢游者》,以具體實例分析快樂原則在翻譯中的應用。
(一)快樂原則與《八月的夢游者》翻譯的忠實性
“忠實”的翻譯特點適用于北島的大部分詩歌。在《八月的夢游者》中,很多譯作都是逐字逐句地翻譯,對照工整,力求在形式和內容兩個方面還原詩歌特色。杜博妮在翻譯這些詩作時,無論是詞語還是句子結構都嚴格遵照原文,英文譯詩和中文原詩的詩歌形象非常吻合,可以讓讀者恰如其分地感受原詩氛圍。這正印證了杜博妮的快樂原則——關注讀者的閱讀體驗。讀者若能準確地體會到詩人想傳達的意象和情感,自然會獲得更快樂更充實的閱讀體驗。
但也有例外,對于北島的某些詩歌,杜博妮在翻譯時對其中一些特定的意象做了“不忠實”的替換。這是因為她擔心讀者對這些意象的感知有誤,從而影響對整個詩歌氛圍的理解。
例1:
冬天的廢墟
緬懷著逝去的光芒
The lighthouse ruins
Mourn the departed beams
北島在《陌生的海灘》中提到了“冬天的廢墟”,杜博妮卻將“冬天”譯為“燈塔lighthouse”。這是因為“冬天”這個意象渲染的是孤寂凄涼的氛圍,見過北半球冬季的讀者讀到這個詞,眼前都會浮現出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進而被這種荒涼的氛圍感染,覺得傷感寞然。但杜博妮所在的澳大利亞位于南半球,那里的冬天是六月到八月,與中國的冬天截然不同。為了不讓讀者誤解這個意象所傳達的意境,杜博妮用西方常見的“燈塔”替換了“冬天”這個詞。燈塔四周是一片慘白的光,給人的感覺也是凄清冷寂的,能夠有效替代“冬天”這個意象給人的感受。
例2:
琴聲飄忽不定
The sound of a guitar drifts through the air
杜博妮在翻譯時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把“琴聲”細化為“吉他的聲音”。這是因為琴分很多種,不同琴的音色不一樣,營造出來的意境也不一樣。而西方人對吉他的音色比較熟悉,可以由此進行豐富的聯想。
例3:
微笑的紅玫瑰
From the smiles red rose
北島在《微笑·雪花·星星》里提到了“微笑的紅玫瑰”,一般在翻譯時會譯為“the smiling red rose”,而杜博妮譯成了“the smiles red rose”,將玫瑰看作微笑的附屬品。這是因為在原詩的題目中,微笑是作為三個關鍵詞之一出現的,是一個重要的意象,需要重點描繪。如果譯為“the smiling red rose”,玫瑰就會成為主要描繪的對象,不能突出“微笑”作為重要意象的作用。
在以上三個特例中,杜博妮沒有完全忠實于原文,但這種看似“不忠實”的意象替換實則是快樂原則的印證,是重視讀者閱讀體驗的表現。在翻譯的過程中,由于語言文化的不同,一些詞匯的翻譯會因為文化背景的差異而產生歧義,原作中的意義和情感不可避免地被誤讀。因此,在不能做到百分百忠實的情況下,應盡量把握原文整體的神韻,不應為了咬文嚼字而刻意貼近了“形”卻忽略了“神”。
北島的詩很抽象,常以意象作為傳達情緒的載體,因此對意象的準確把握至關重要。如果因為譯者的翻譯導致讀者對意象的感知有誤,譯者便沒有對原作和作者負責。由此可見,杜博妮這種替換特定意象的方式也是在最大程度上對翻譯的“情感丟失”進行補償,在作品主旨思想不發生大的偏差的前提下,將“忠實”和“背叛”適度結合,讓譯作盡可能貼近作者想要傳達的意境氛圍。
(二)快樂原則與《八月的夢游者》翻譯的通順性
杜博妮在翻譯北島詩歌時,重視譯文的通順性。在《八月的夢游者》中,常常可見詩句上下行順序乃至多行順序的調換。調換順序是為了更貼近英語國家讀者的表達習慣,讓譯文更具有連貫性。
例4:
在冬天,在藍幽幽的路燈下
你的呵氣像圍巾繞在我的脖子上
How your warm breath wraps round my neck like a scarf
Under the deep blue street lights in winter
例5:
用并不期待回答的目光
談論我們之間的一切
Discussing everything between us
With a look that expects no answer
以上例子進行了詩句上下行順序互換。如果不是詩歌需要分行,把譯文并到一行,會發現譯文將合并成一個連貫完整的英語句子,閱讀起來非常貼合英語的表達方式,如下所示:
例4:How your warm breath wraps round my neck like a scarf under the deep blue street lights in winter.
例5:Discussing everything between us with a look that expects no answer.
為了讓譯入語讀者的閱讀更加通順明了,杜博妮在翻譯時特地照顧了英語和漢語不同的表達方式,尊重英語國家讀者的母語表達習慣,將詩句順序調換,使譯文讀起來上下連貫,更似完整通順的英語長句。杜博妮在尊重詩人原作的前提下,通過適當地改動原文語序以貼近譯入語文化。
譯者的職責是更好地傳播推廣各國文化的優秀作品,如果讀者由于文化溝通上的障礙出現理解困難,進而對閱讀失去興趣,不僅對于原作品來說是一種損失,也不利于優秀文學作品的交流。因此,杜博妮沒有為了所謂的“絕對忠實”而按照原詩語序進行翻譯,而是進行了適當的調換,方便譯入語讀者的閱讀。畢竟讓讀者“能看懂”“看起來不吃力”乃至逐漸“愛上閱讀”才是快樂原則的初衷,才會讓更多的受眾為文學作品的魅力和溫情所折服。
(三)快樂原則與《八月的夢游者》翻譯的藝術性
杜博妮的翻譯具有藝術美,她在翻譯北島的一些詩歌時,調整了部分意象的排列順序,使譯作讀來更具有藝術性和雋永美,幫助讀者獲得更飽滿的閱讀體驗。
例6:
孩子隨意敲打著欄桿
欄桿隨意敲打著夜晚
The child strikes the railing at random
At random the railing strikes the night
原詩中“欄桿”這個詞是頂針重復的,但是杜博妮頂針重復的卻是“隨意(at random)”這個詞。如果完全按照原詩意象的排列順序翻譯,便沒有強調“隨意”這個重要的表述詞。
這節詩的標題為“命運”,而“隨意”一詞恰是最適合體現詩歌主旨“命運”的,可以看作詩眼。“隨意敲打”充滿隨機性和無法預知性,與人們對“命運”的理解相呼應,即命運是不可控的,塑造了個體面對命運掙扎的無力感。詩作中這種大的格調被杜博妮恰如其分地傳達,還原了詩人的思緒,再現了原詩的氛圍,讓讀者深刻地感受到詩歌的絕美力量。
同時,杜博妮對于譯詩的押韻“不強求”,認為現代詩的押韻不必過分嚴格,是否選擇押韻與每首詩的結構和語氣有密切關系。在她看來,漢語相對容易押韻,韻體詩也自然,但英文韻體詩有時不能取得和漢語韻體詩同等的效果。因為現代詩的詞法、句法受西方影響較大,許多抽象名詞都來自西方語言,這樣的詩強行用韻只會顯得突兀,影響譯作的意蘊和美感。因此,雖然北島的詩歌很多都用韻,杜博妮在翻譯時卻沒有刻意去押韻,順其自然,顯得隨性灑脫,充滿藝術美。
三﹑結語
杜博妮提出了文學翻譯的快樂原則,呼吁漢英文學譯作突破狹小的專業讀者圈,面向更廣大的普通英語讀者。快樂原則雖源自西方,卻與林語堂提出的翻譯的三標準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者都主張忠實于“字神”而不是“字意”;都強調譯文應符合譯入語的表達習慣,力求通順;并都倡導譯作的藝術性和審美體驗。快樂原則有利于中國文化“走出去”,可以讓中華優秀文學作品“飛”得更遠,讓文化背景各異的讀者都獲得快樂的閱讀體驗,對于未來的漢英文學互譯具有一定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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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柴奕洋,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應用翻譯研究。
編 輯: 張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