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廣東廣州 510030)
后世對歐陽修的研究涵蓋了很多方面,因為他既是精通多個領域的通儒,仕途上也官居高位,又以文學大家身份名垂青史。然而在這些方面中,對其文獻學思想的研究卻相對薄弱??v覽歐陽修仕途之路,他擔任的多是秘書省校書郞、集賢校理、翰林學士等官職,還擔負過整理國家藏書和撰修史書的重擔。這些工作通常需要大量廣泛地接觸文獻,為他在文獻學方面取得卓著成就提供了可能和方便。其文獻學成就概括來講涉及以下幾個方面:編撰或參與編撰正史,編撰金石學、經學論著,以及參與編修《崇文總目》。詳細到文獻學的各個分支,其突出貢獻主要體現在史學、目錄學、辨偽學和??睂W等領域。歐陽修本身極富才華和思想卓見,所以在從事文獻編撰、整理和研究的時候,有些具體獨特的特點,在現在看來雖無可厚非,但在當時卻是很偉大的創見。他敢于堅持自己的獨特風格,有的雖然受到時代局限,但在當時卻似乎不可避免。本文立足他所主要從事的部分文獻學活動,按照在各領域的不同體現,以期總結他在文獻學方面的思想,管窺宋代部分學者的學術風貌以及當時的文獻學發展趨向和特點。
歐陽修在史學上最具代表性的著述是《新唐書》和《新五代史》,前者是他奉詔參與編修,后者是以他個人之力完成。他耗時多年撰成《新五代史》,因為“吾等棄于時,聊欲因此粗伸其心”,且“史者國家之法典也”。誠然,他所撰的史書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主張加強儒家思想對人民的統治,以鞏固宋王朝政權的目的。
歐陽修一生致力于經世報國,所以他積極關注各類社會現實問題,大力提倡學以致用,強調即使是在文獻的整理、收藏及研究等領域,也要力求奮發有為。在《新唐書》《新五代史》中,歐陽修繼承了司馬遷的實錄精神、編纂體例和著史思想。《新唐書》用儒家觀點總結了唐代的統治經驗,認為唐代前期正因采用儒家思想治理天下,故出現了所謂治世,宣揚崇儒則興?!缎挛宕贰氛J為五代分裂割據的出現,是由于儒家思想衰微的結果,認為廢儒則亡。
歐陽修在他的著作中,揭露了前朝的諸多不良習氣,同時以《伶官傳》《義兒傳》《死節傳》《死事傳》等一批新立的類傳為代表,依據人物的具體經歷及道德品質為人物立傳,表達了他凸顯善惡褒貶的史學思想,暗含了對重建倫理綱常的呼吁。這種史學思想是符合時代要求的,有利于儒家思想的進一步恢復。然而,這種將作者主觀判斷與取舍置于史籍的做法,某種程度上又使后者失之客觀,使讀者更易受作者思想影響,從而失去了自主從史料中進行獨立思考與判斷的機會。
有學者認為:“歐陽修主修《新唐書》《新五代史》,雖因刻求文辭高簡以致史實常有忽略,但其文字生動,褒貶鮮明,也有可以借鑒之處。而且他品評史事人物,不為正統脈絡所縛,不信五運遞興之妄說,是進步的史學觀點?!边@在當時應該是開創性的,因此歐陽修的史學觀點以及其他觀點具有既承傳統,又開風氣的特點。
在經學方面,歐陽修從儒家傳世經典整理的角度入手,對儒家經典進行了重新思考與審視。他師法韓愈,對漢唐經學進行了嚴厲批評,提倡力排佛老、復興儒學,同時破立結合,發明經旨,實現了經學變古。針對經籍存在的殘缺不全和真偽相雜的問題,他主張對儒家經典進行重新審視,以恢復它的本來面目。此外,他還對儒家經典進行了重新闡釋,以恢復其本來意義;對其進行重新宣揚,以恢復其本來作用。他認為《周易》《春秋》《詩經》三書難通,前人附會之辭較多,因此對此三書之舊說頗多疑辯。同時他也是宋代理學的先驅之一,在治學上不惑傳注,突破煩瑣僵硬的“疏不破注”的格局。
“歐陽修對《詩序》《毛詩》《鄭箋》皆持分析的態度,既不輕議,又不曲徇,對合理的解釋加以吸收;對附會之說,則加以摒棄;對疏略者,加以補充;對疑而難決者,則闕而不論,以俟再考?!辈粌H對成書時間、作者、內容真偽等逐篇探討,揭示《詩經》各篇的本義、篇旨,還本著認真參考舊說的態度,分析探討本義的方法。就《詩》作體例而言,他主張先明體例,貫通全篇,使“文意相屬”以求本旨。其著作《詩經本義》攻駁毛鄭而開宋代《詩經》學的先河,他的辯駁是基于毛鄭頗為不同的說《詩》立場。
《神宗實錄》本傳稱他“于經術治其大旨,不為章句,不求異于諸儒”。所謂“治其大旨,不為章句”,表明已開宋代義理之學之先;所謂“不求異于諸儒”,有說明他尊重先儒舊說的結論,決不輕率標新立異。可見他是由漢唐注疏到宋代義理治學過渡的一個代表人物。
也有學者認為,“歐陽修關于本義的分析,在字句文意詮釋上往往是確切的,而在章句的剖析上,仍未擺脫《小序》有關本事的附會和所謂美刺的偏見”。美刺說是古代詩論中關于詩歌社會功能的主張。美,即以詩歌對于美好的事物加以贊美;刺,即用詩歌諷刺丑惡的事物。對于詩歌“美刺”的社會功能,早在先秦時代就已為人們所認識?!对娊洝分械囊恍┰姡醪奖憩F了這種思想認識。其局限是把“圣人之志”(即孔子整理《詩經》,確定美刺、善惡,以為勸誡)也列為根本,這是不恰當的??鬃诱?、解說《詩經》,類多為我所用,進行歪曲,視此為本,就等于承認這種歪曲,而有悖于“詩人之考”。與此相關,歐陽修對《詩序》也有些迷信,他雖然不盡信《詩序》,特別是對二《南》之序,懷疑尤多,但是在總體上他是相信《詩序》的,而且認為《小序》的首句即反映了明美刺善惡、以為我勸誡的“圣人之志”,這既是受舊說的束縛,又是他固有的封建倫理思想之局限。另外,他經常提及《孟子》“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的解《詩》方法,極力加以推崇。這于擺脫舊說的羈絆固有幫助,是思想解放的表現,但同時也往往使所立新意缺乏根據。
歐陽修在??笨紦矫嬉渤删妥恐?,他在任上多有作為,從事了很多??狈矫娴墓ぷ鳎屪约旱男?狈椒ɡ碚摶?,還為當時的校勘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因為他本人長期任職于館閣,接觸了大量文獻,對古籍整理及古籍整理人員的培養,都提出過不少卓越的意見,對后世的文獻學及系統校勘學理論的形成,均產生過較大影響。
具體說來,他的??狈椒ㄊ侵恍3霎愅?,不參己見;死校和活校兩法并用;重視方志和金石文物資料;獎拔古籍整理人才;聚眾人之善以補緝之。此外,當時他已經有了“慎改”的意識,這在他以前可能還沒有真正為學者們所重視,因此這一點在當時也是很難得的覺悟?!吧鞲摹斌w現在兩個方面:第一,闕疑,即對古籍中一時不明白的地方,不做貿然改動,而是保持它的本來面貌。第二,存異,即保留歷史真實材料,把不同觀點或文字羅列出來,并不加以作者本人的主觀評判和取舍。
重視文物??狈ㄒ彩菤W陽修的思想特點之一,他歷時十八年,將三代以來金石銘刻集錄為一千卷,編纂成《集古錄》,即《集古錄跋尾》。該書是對家藏金石銘刻拓本所作提拔的匯集,收錄周秦至五代金石文字跋尾四百多篇。跋尾內容多偏重于史事評論,其目的在補正史傳之闕謬,以傳后學?!都配洝分懈鶕鹗淖仲Y料印證史實或補正史傳文集闕謬的情況很多,而且歐陽修“并不是一味迷信碑刻,而是采取分析的態度,通過考辨區別真偽、正誤,以決棄取”。其開創之功在于,第一次系統地將文物校勘法運用于校勘傳世古籍,并取得了重大成果。這標志著“文物校勘法”這一理論方法的正式創立。
歐陽修在主持編纂《新唐書·藝文志》和參與編纂《崇文總目》這一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其個人的目錄學思想,其文學造詣高深,所撰小序生動有力。
《崇文總目》是中國現存最古的一部官修目錄。該書反映了東京開封府(今河南開封)的昭文、史館、集賢三館(三館新修書院稱崇文院)及秘閣四處的藏書,仿唐代《開元群書四部錄》編列書目。該書由王堯臣、王洙、歐陽修等奉宋仁宗趙禎之命編制,每類有類序,每書有解題,著錄豐富,體例完備。因篇幅繁多,后代有所修訂。
該書的學術思想體系嚴密,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冻缥目偰俊番F存的三十篇類序,有的可以拾補前《志》遺闕,或者已經突破前《志》成說,展示出了申補前《志》的學術功用。有的或詳敘社會功用,或概述門類源流,也凸現出了揚棄前《志》的學術智慧。尤為重要的是,它們具有較高的思想價值,折射了當時的精神風氣。有學者認為其文字概括、精要,而且觀點平穩,依據傳統說法,不雜個人新見,這一方面確實有歐陽修作為儒者的風格。此外,關于諸子,承襲司馬談《論六家要旨》的觀點,兼容并蓄、各取其長,并破劉向、劉歆班固所謂諸子出于王官的說法。
總體而言,歐陽修在文獻學領域的成就概括起來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編撰或參與編撰正史,編撰金石學、經學論著,以及參與編修《崇文總目》。詳細到文獻學的各個分支,其突出貢獻主要體現在史學、目錄學、辨偽學和??睂W等領域。歐陽修本身極富才華和思想卓見,所以在從事文獻編撰、整理和研究的時候,有些具體獨特的特點,在現在看來雖無可厚非,但在當時卻是很偉大的創見。他敢于堅持自己的獨特風格,雖然有時會存在因循傳統的局限,但其諸多先進的思想對促進文獻學的發展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