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歐亞學院,陜西西安 710000)
20世紀80年代,全球經濟陷入低迷狀態,消費者更加尋求物美價廉的理性消費。無印良品在此背景下由田中一光、杉木貴志等設計師共同設計,并在之后的直營店銷售中得到了很大反響。雖然無印良品印在日語上的MUJU無印即No Brand(無品牌)的意思,但它將日本傳統美學運用到產品設計與銷售之中,崇尚自然,直抵事物本質,以最樸實真誠的態度對待消費者的需求,成了無設計的設計,無品牌的品牌,得到國際范圍內的認可與關注。無印良品的出現是民族文化與審美范疇下發展起來的,就其所突出的崇尚自然、回歸本質的設計特點來看,這與侘寂美學有很大的契合。
當前消費洪流中商品市場兩極化傾向嚴重,一方面有些產品用新奇的素材或獨特的包裝吸引眼球刺激消費,要么是貂皮要么是鍍金,不可謂不費盡心思。另一方面有些產品迎合低俗的消費需要,以最低廉的造價,最簡化的生產過程,粗糙地生產出質量也不能保證的產品。而無印良品在魚龍混雜的消費品市場另辟新徑,堅持其自身的美學追求,繼承并發展了日本傳統美學理念,尤其是運用了侘寂美學中回歸自然、護持本質的思想內核,走出了一條別具一格的發展之路。另外,它不強調流行或個性,也不過分裝飾和造作,它以本色示人的品質與其說是一種設計理念不如說是一種生活方式。
無印良品一直追求崇尚的自然素樸的綠色生態理念,主張去除不必要的色彩和著色,去欣賞原始素材和物質質料本身的質感。這一理念鮮明地體現在其產品的選材和用色上。首先,選材上,其主要選擇自然的原生態的原始素材制作,其中包括紙、藤、竹、木等。這就使得消費者在產品體驗過程中有一種在城市的繁忙生活中出離而回歸到大自然中的清新感受。在產品加工環節,它只是對材質進行少量的必要加工,以保留其材質本身的天然美感,而不像大多市場產品一樣,進行過度包裝與渲染。即便是產品使用之后,也是可以回收、可以再利用的,這樣就不僅保護了取材其中的自然環境,也節約了資源護養了自然,真正踐行了可持續的發展。為了保護環境也保護消費者的健康,無印良品內部對一些敏感素材的使用情況有著詳細規定。PVC是公認的容易加工、又耐久的材質而只因其燃燒后可能產生環境荷爾蒙,并不利于環境,就被產品生產部明令禁止。不得不說這也為當前許多為了刺激消費獲得利潤而不顧自然環境的商品設計與生產樹立了好的榜樣。其次,用色上無印良品多以簡單素凈的色調為主,除去包裝設計中紅色的“MUJI”字樣,大部分情況是用黑色、白色、米色以及其他中間色系,給人以視覺的放松,容易營造出柔和淡雅的意境,產生朦朧的淡淡的卻持久的美感,就像自然本身的美一樣。
無印良品以其簡約素凈的設計原則回歸到了物品的本質,倡導一種回歸自然一派天真的生活方式。正如有人用“刪繁就簡,去除浮華、直逼本質、以人為本”來形容其設計,“無印良品的根本就是省去不必要的設計,誕生的商品都是單純的”并且“要讓每個消費者都覺得用得順手”。這與其廣告語“這樣就好”是相契合的。“這也就好”是一種簡約之美,但簡約不等于簡單,正如其設計總監原研哉所言“簡單做出來的東西首先往往顯得單調,然而,平靜做出來的設計被選擇積累下來就從中發現日常生活中無形的舒適。這種智慧,在歷史或者環境的背景下已轉化成為工具。我們曾一度稱之為無設計,而今天無印良品認識到這才是設計的本質。”“所有的簡約不是把所有的東西都去掉,我們是有設計理念在里面的,我們需要的事最低限的設計,是終極的設計,不是無設計。”[1]由此可見,很多稱無印良品為“無設計的設計”其實也并不符合真實。這并不是“無”而是一種空,因空所以容納萬物,創生萬物。比如2006年無印良品推出的無印床和椅子,就是這種“空”的很好呈現。它的造型看似簡單但卻絕不平庸,不論是十八歲的年輕人還是八十歲的老人都覺得這個挺好。它不矯揉造作,不嘩眾取寵,而是以床和椅子應該有的樣子出現在世人面前。不突兀、不奪目,安安靜靜、清清爽爽,也讓人舒舒服服。就像空氣一樣,你感覺不到它,它是空的,但它卻無處不在,無時不有,也無比重要。
工業社會的發展帶來了標準化、統一化的商品生產,與此產品相對應的設計也有很多是古板無趣、嚴謹冷漠的。而無印良品成功地將現代設計美學與傳統設計美學相互交融,顯得有趣而溫暖。正如李歐納柯仁的《詫寂之美——寫給產品經理、設計者、生活家的簡約美學理論》一書中把作為日本民族的傳統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的侘寂美學作為蘋果、宜家等時尚產品的靈感源頭。[2]無印良品也跟侘寂美學有許多契合之處,更確切來說是其設計理念很大程度是從侘寂美學中繼承發展出來的。
侘寂美學是日本傳統美學思想的重要一支,它是在漫長的自然歷史文化中孕育出來的。“自然美構成了日本民族美意識的基底和主體”[3]日本民族在對自然風物的美學感受中所形成的植物美學觀對詫寂美學有深淵影響,正如“物哀”是日本審美文化的重要特征,沒有之一。因此,詫寂之美首先表現為對自然之美的禮贊。即認為大自然是美的本原、美的藍本、美的極致。認為一切美的事物皆源自大自然,大自然所造之物皆為美的,最高的美存在于自然之中。如此一來,自然的事物本身就是美的,一朵花是美的,枯藤老樹是美的,長滿青苔的石燈是美的,留有痕跡甚至破損的粗碗也是美的。它們給人以一種事物本然的自然之美,修飾反而破壞了這種美。[4]崇尚自然,是詫寂之美的基本特性之一。
此外,詫寂之美中的“寂”原初含有“舊化,生銹”之意。在江戶時代俳句詩人松尾芭蕉以及能樂的影響下,又產生了新的審美意義。即透過老舊的事物的外表,顯露出的一種充滿歲月感的美;即使是外表斑駁,或者褪色暗淡,都無法阻擋甚至說會加強這種美的震撼力。這種時光的印記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于是便是美的。這在一派自然的侘寂之美在無印良品中除了在上文提到的選材與色彩方面,在產品的細節紋理處也有體現,比如在無印良品的家具設計中,許多木材因含有單寧成分,不斷吸收空氣中的水分,使用時間越長就越接近米黃色,時間久了,家具就會輕微的變形,無印良品并不拒絕這種時光的破壞,反將這種破壞當成了美,因為有時光流逝的痕跡,沙發帶有了家的味道,顯得更加溫暖,也更加有味道。
侘寂之美中的“侘”的原意是簡陋,在禪宗中安于簡陋被認為是一種美德,是一種清凈之心,這種清凈之心是沒有垢雜的,它直抵事物的本質。“侘”所追求的便是這種不需要繁華,不需要裝點,直指本源,回歸來處的精神。
回歸當下,看到那些長滿青苔的庭院石燈、留有使用痕跡的古舊茶碗,枯寂留白的禪寺山水,以及沒有過多裝飾,以其本來該有的面目出現的無印良品。侘寂美學常常被形容為:粗糙、不對稱、簡樸、謙遜、節制、自然、親切。但我們通過對詫寂歷史的溯源會發現侘寂之美發源于禪宗精神,其更深層的意思是剝落了其對外物形式的關注,而強調從內心而非外在去把握事物。這是一種直抵事物本質的并不依附于外在的美。而在無印良品的產品設計中,這種直抵本質的侘寂之美是正在被吸收的。
無印良品從品牌理念到具體的產品無不透露出詫寂美學的思想內涵。它把設計上升到人文精神的哲思境界,從文化、美學的深層面來思考當下所需,而不隨波逐流,在消費洪流中不知所蹤。它秉持自己的特色,以其民族文化和民族審美為根基,以前不變、現在不便,未來依舊不改變。這便是對本色的堅持,也是對根的認定,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給了我們泱泱大中華的設計界當頭一棒,“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所言不虛。
就生活方式而言,無印良品創始人田中一光說:“簡素并不會對豪華自卑,簡素中有奧妙的知性、感性,毋寧說是值得驕傲的世界。如果有這樣的價值體系可以推廣,那么可以用盡量少的資源,過更豐富的生活。”[5]事實上,處在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多少人卻總是感到擁有的不夠多,總是在追求更多的物質滿足。他們盡可能多地占用資源,以為這樣便可以過上豐富的生活,使其不感匱乏。但真實的情況是,只有回歸到自然之中,回歸到事物本質,回歸到內心精神,才能得到長久而平靜的滿足。所有內心的渴求并不會因為物質的填充而得到緩和,反而會因物質的充斥而愈加空虛。只有撥開迷霧,直抵本心,才能見出事物真正的美,也能在這種美中得到真正的超脫。
療愈工具理性時代下人為物役的癥候,一直是社會的重大議題。在西方不論是十八、十九世紀德國浪漫主義提出返歸內心的運動,還是十九世紀法國哲學家伯格森提倡的“直覺主義”或德國思想家魯道夫·斯坦納的“人智學”身心靈全面發展體系,以及二十世紀法蘭克福學派馬爾庫塞倡導的“新感性”都無不在呼吁個體生命應當以其感性、靈性為基礎,靠直覺生命而非理智分析來生活。人應當重新循回與自然的神秘契合,而不是任憑工具理性使人與自然分裂,或說使人自身原本自足圓滿的本心分離。是的,人應當護持本心,勿忘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