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生
不少學者認為《啟蒙辯證法》對待啟蒙的態度是絕對否定和悲觀的,其傳播的情緒和立場使人們不可能再對啟蒙的拯救力量抱以希望,比如哈貝馬斯就將《啟蒙辯證法》稱為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最悲觀的著作”①。但是,他們在《啟蒙辯證法》的“前言”中明確提出了寫作此書的意圖:“這里對啟蒙所做的批判,應該為一種肯定的啟蒙概念做準備,以便將其從盲目統治的糾纏中解救出來。”②由此可見,他們對啟蒙的批判絕不是為了摧毀和反對啟蒙,而恰恰是為了拯救和捍衛啟蒙。透過《啟蒙辯證法》的深層邏輯,我們可以發現它是啟蒙以自身為對象作出的反思,并通過對理性歷史的檢視勾勒出自我救贖之路的輪廓。
肇始于17 世紀的啟蒙運動,為資本主義工業文明戰勝宗教愚昧和王權專制開辟了思想道路。但是,啟蒙了的資本主義社會在帶來進步與幸福的同時,也招致了各種災難。一些思想家在資本主義的勝利尚未成熟時就敏銳地洞察到了這一點。在馬克思看來,通過啟蒙贏得勝利的資本主義社會不過是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剝削統治。無產階級并沒有因為物質財富的增加過上幸福的生活,反而被資產階級榨取剩余價值。而且,這種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宰制通過資本主義基本制度的建構固定下來,并經由意識形態聲稱自身具有普遍永恒的合法基礎。當歷史的車輪駛進20 世紀,啟蒙招致的災難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進一步加重了。人們面臨著戰爭和極權交織的現實苦難。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親身經歷了這種野蠻狀態:一方面,納粹使德國陷入法西斯主義的極權統治之中,并對猶太人實施種族滅絕政策,實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行動,這迫使身為猶太人的他們與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一起流亡美國;另一方面,他們在美國沒有看到真正的自由與民主,而是看到了文化工業對大眾的規訓和控制,這是一種潛藏于繁榮幸福的虛假景象背后的新的極權主義。面對這些現實境況,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啟蒙辯證法》中展開了對啟蒙的反思。他們將自己的研究對象確定為啟蒙的自我毀滅,而目的則是要拯救走向毀滅的啟蒙。對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說道:“如果啟蒙沒有對這一倒退的環節進行反思,它也就無法改變自身的命運了。”③因此,可以肯定,《啟蒙辯證法》是啟蒙對自身的反思與救贖。那么,《啟蒙辯證法》是如何實現啟蒙的自我反思與救贖的呢?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首先揭示了啟蒙走向其理想反面的現實狀況。他們認為,“啟蒙的根本目標就是要使人們擺脫恐懼,樹立自主”④。具體來說,啟蒙的理想內蘊著兩層含義。一是要獲取真理。啟蒙想要獲得關于世界的真理,它試圖發現自然的奧秘、洞察人性并把握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也就是說,啟蒙要用確定的知識代替散漫的幻想,驅逐對世界的陌生和恐懼。在這個意義上,以經由理性引導的知性為基礎,現代科學應運而生。現代自然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發展使人們對自然、社會和自身的認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但啟蒙的理想不止于此,知識的目的并不在于給人們帶來獲取真理的愉悅,“而是在于實踐和勞動,在于對人類從未揭示過的特殊事物的發現,以此更好地服務和造福于人類生活”⑤,這就是啟蒙的第二個理想。換句話說,獲取知識根本上要服務于社會現實生活,啟蒙的根本理想就是要建立一個自由自在的美好社會。正如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在歷史上起到過非常革命的作用那樣,啟蒙而來的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得到了極大提高,物質財富極大增加,社會生活相比啟蒙時代以前更加自由民主平等。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同樣肯定啟蒙的這些成就。但同時他們認為,啟蒙更多是走向了自身的反面,倒退成為了它所反對的神話。在他們看來,啟蒙獲取真理的訴求在康德那里得到了最完整的表達,而結局卻是跌入到同一性的神話之中。康德認為,啟蒙就是進入到運用由理性引導的知性的成熟狀態,而“這不過意味著,它按照自身的一致性,把認識的個別材料建構成一種體系”⑥。這種同一性體系是以形式邏輯為基礎、以概念關系為武器統攝外部事物的內在體系。它預設了事物的可理解性,并要求事物同體系的和諧一致。在同一性體系內,不存在不與概念相一致的事物,所有情況都符合體系思想的要求。但是,“事實屬于實踐領域……經驗總是實在的活動和受動”⑦,也就是說,同一性是無法徹底把握客觀事物所具備的流動性和豐富性的。于是,一旦遇到超出體系之外的情況,同一性便會手足無措、感到驚慌。所以,這種同一性體系將不受其引導的思想判定為“目的不明和武斷專制的”⑧。啟蒙擺脫恐懼的理想顯然失敗了。它擺脫恐懼的方式是逃避對陌生之物的恐懼,沉溺在自我設定的體系之內。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康德對“現象”和“物自身”的劃分是這種恐懼的最高表現。先驗自我無法認識真實的“物自身”,只能運用理性把握自我設定的“現象”。
這種情況帶來的是現代實證科學的大行其道。而實證科學由于其工具性特點在現實中最終成為被權力操控的工具。這個現實便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極權統治。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為了生存必須服從資本主義生產體系,這意味著人成為了機器生產的一個部分,成為資本主義科學管理體系中的一個原子。人們無法期待以政治的力量來擺脫這種境況,因為資本主義法律和政治組織本身就是資本統治的物化形式。人們也無法希冀于文化的力量,因為藝術和文化也被納入到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之內,淪為文化工業,成為意識形態操縱大眾的載體。在資本主義的宰制下,無論是資本家,還是無產者都無法幸免。對此,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指出:“作為無產階級的一員,他從勞動力市場里找到工作,并且不斷培養起了對新的技術條件的適應能力;作為企業家的一員,他總是孜孜不倦地試圖去實現‘經濟人’的理想類型。”⑨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將上述的狀況稱為“啟蒙的自我毀滅”,這恰好意味著這并不是啟蒙應該擁有的命運,否則他們會將其稱為“啟蒙的自我實現”。因此,自我毀滅的啟蒙是一種錯誤的啟蒙,這種錯誤的啟蒙阻止了真正啟蒙的實現。魏格豪斯對此分析指出,啟蒙“一定還存在著一種地下歷史,其可能性一直被壓抑和排除的歷史”⑩。那么,啟蒙如何被剝奪了可能性并成為了錯誤的啟蒙呢?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啟蒙倒退成神話的原因應該到啟蒙自身中去尋找。他們發現,“啟蒙思想的概念本身已經包含著今天隨處可見的倒退萌芽”?。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人類精神活動的第一個階段是泛靈論階段。在這個階段里,自然里的一切事物都是本原的,不在人們的經驗范圍之內。因此,自然對于人們來說也就是陌生的。人們為了消除恐懼,總是在已知事物中去確定未知事物。人們對恐懼的表達,以及為消除恐懼而采取的做法是神話和啟蒙的共同基礎。神話作為人把握自然的方式,采取的做法是以神人同形創建神話故事體系,也就是說,神話故事是人用自身折射自然界的結果。前泛靈論和神話階段,人面對自然之時實際上已經將主體和客體分離開來,而且以主體性意識的萌發為基礎。只是因為人們依靠想象力和已知事物認識外部世界的工具和水平處于較低層次,這種主體性意識仍然是不自覺的,自然出現在人們面前以及人們對世界的言說帶有幻想、神秘的特點。而啟蒙繼承了神話的主體性并發展成為最重要的原則,主體從神話中完全覺醒,成為不依賴于客觀事物的先驗自我。神話故事中的眾神等級制度為世界萬物的存在安排了秩序。經由神話故事體系,人類現實可以得到合理的說明和解釋。啟蒙主體通過概念、范疇、判斷等將具體的事物抽象為普遍存在,并構建起同一的內在體系來說明事物。所以,啟蒙與神話如出一轍。而將建立在恐懼的基礎上、以同一性和內在性為原則、主體性為目的的啟蒙和神話作為把握自然的方式,人類也付出了沉重代價,“主體的覺醒也必須以把權力確認為一切關系的原則為代價”?。也就是說,通過主體把握客體的方式來說明自然是以主體對客體的統治為前提的,客體根據主體需要的不同,呈現在主體面前的樣子也就不同,它并不具有客觀真實性。所以,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說:“啟蒙帶有極權主義性質。”?
但是,啟蒙自身包含著自我毀滅的萌芽并不意味著啟蒙必然會走向自我毀滅。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啟蒙自身蘊含的極權主義因素之所以演變為現實的災難,根源在于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由推理邏輯發展而來的一般思想及其在概念領域內的支配作用,都是在支配現實世界的基礎上得以提升起來的。”?也就是說,啟蒙走向自我反面的根據在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現實中,啟蒙的極權主義性質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土壤里生長起來。他們認為,斯賓諾莎道出了西方文明的真正原則——自我持存。自我持存在現實中意味著個體的生存與發展。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個體生存與發展的核心便是物質利益的獲取。人作為追求物質利益進行經濟活動的主體,需要對物質利益進行計算和比較。只有通過同一化原則才能將人的勞動還原為社會平均勞動時間這個抽象的概念;只有通過人的具體勞動的同質化抽象概念,人們才能把不同質的東西轉換為具有可比性的量;進而通過交換原則,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為了各自利益最大化展開的社會生產和社會交往才得以可能。所以,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說:“數字成了啟蒙精神的準則。同樣的等式支配著資產階級的正義和商品交換。”?合理性在個人這里意味著作出合乎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理性也就淪為了手段和目的性的存在。對于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來說,它也需要自我持存。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持存意味著維持資本主義的永續運轉。一方面,資本主義社會需要不斷地開發自然、支配自然,獲得維持社會運作的經濟動力;另一方面,資本主義社會通過各種制度將自己的統治固定下來并接續下去。而資本主義社會達到自身目的的手段就是個人,個人的物質存在及其精神存在都成為社會的手段。比如,文化工業一方面旨在使人們從忙碌的工作生產中恢復精力,以便再次投入到生產之中;另一方面,以文化產品為中介,資本主義生產體系將大眾私人生活和精神生活也納入其中,榨取價值。因此,啟蒙內蘊的主體對客體的統治與資本主義運行不謀而合,獲得了自身的現實內容。于是,資本主義中個人和社會的自我持存就如同同一性體系一樣,為了自我持存而存在,忘記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作為實現自我持存的啟蒙理性也就成為了純粹的工具和手段。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由此得出結論:“啟蒙在為現實社會服務的過程中,逐步轉變成為對大眾徹頭徹尾的欺騙。”?人們往往因為這句話指認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對啟蒙的態度是絕望和悲觀的。然而,他們在揭示啟蒙自我毀滅現狀及原因的過程中,實際上已經構想了一個積極的啟蒙概念。
應當承認的是,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始終沒有明確提出一個內涵明晰的能夠實現自我拯救的積極啟蒙概念。但是,通過《啟蒙辯證法》對錯誤啟蒙歷史的考察以及霍克海默和阿多諾之后的理論工作,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實際上已經描繪出了能夠實現自我救贖的啟蒙藍圖。阿多諾跟洛文塔爾通信中的這樣一段話可以成為我們通往真正啟蒙的鑰匙:“第一,不存在絕對的‘解決辦法’,想提供一種與主觀理性完全對立的哲學是不可能的;第二,對主觀理性的批判只有在辯證法的基礎上才是可能的,也就是,只能通過揭示主觀理性自身發展過程中的各種矛盾,并通過它自身限定的否定來超越它。”?這段話是阿多諾關于霍克海默1944 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所做的“社會與理性”講座內容修訂和編輯的意見。1947 年以講座內容為底本,霍克海默出版了《理性之蝕》一書,魏格豪斯將其稱為霍克海默版本的“啟蒙辯證法”?。
霍克海默在這本書中將錯誤的啟蒙理性規定為主觀理性,與之相對的則是客觀理性。所謂主觀理性是指主體為滿足自身的需要動用抽象思維的一種理性能力,它強調理性的合目的性。客觀理性是指存在于人的關系和社會階級之間的關系中,存在于社會制度、自然及其表現形式中的理性,它關心的是人類命運和社會秩序的最高追求。霍克海默認為啟蒙理性的歷史就是主觀理性戰勝客觀理性的歷史。啟蒙為了實現自我拯救就必須解決這一問題。救贖啟蒙并不意味著完全否定主觀理性,而是要以辯證的態度對待主觀理性,并以客觀理性為基礎整合主觀理性形成一種總體理性。霍克海默說:“這種思想的最高目的就是讓‘合理’事物構成的客觀秩序(正如哲學所構想的那樣) 與人的存在——包括自利和自我持存——協調起來。”?這種總體理性強調的重點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因而能為一切事物和存在提供衡量標準。因此,啟蒙自我救贖的關鍵就在于如何超越主觀理性。深入《啟蒙辯證法》,我們可以發現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已經完成了對主觀理性的限定。這種理性就是一種以人與世界和諧關系為基礎,認識到自身有限性并強調非同一與特殊性的啟蒙理性。
主觀理性之所以顛覆自身成為神話,其內在根源就是,它與神話都建立在恐懼自然的基礎之上。在主觀理性的視域里,人從自然中覺醒了主體意識,面對自然永遠懷著陌生和恐懼之感。于是,人為將自然看作與主體對峙的客體,從而把握自然、支配自然,以期在熟悉的領域中消除掉恐懼。然而,這種支配自然的方式只是將對自然的恐懼選擇性地忽略與遺忘。于是,主體對客體的每一次勝利實際上都在加重這種恐懼。這樣看來,人似乎永遠無法擺脫恐懼的詛咒。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消除恐懼,而在于主觀理性看待自然的方式本身就存在問題。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看來,既然人是從自然中脫離出來的,那就意味著人與自然并不是天然的對立關系,相反應該是和諧的關系。所以,在被恐懼主宰的人們心靈之中仍然存在著與自然和諧一致的沖動,并通過模仿行為表現出來。但是,“在資產階級生產方式中,所有實踐經驗中所固有的模仿痕跡都被遺忘抹平了”?。所以,主體對待自然的態度成為了同一性體系的虛假投射,而這種虛假投射把我們本該最熟悉的自然規定為敵對的東西。因此,應該與自然重新和解,恢復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維爾默對此也說:“只能將和解設想為是對自然的自我分裂的揚棄。”?只有與自然和解,才能真正改變主觀理性的根基。
人們因為恐懼自然,所以認為只有在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之時,才能最終擺脫恐懼、獲得自由。這就導致了啟蒙通過同一性致力達到關于世界的普遍概念和一般規律的傾向。但普遍概念和一般規律是無法完全把握生活中具體的特殊內容的。因此,啟蒙注定無法獲得關于世界的全部真理。而啟蒙采取了極權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問題。內在封閉的同一性體系排斥超出體系之外的任何東西,將自身塑造為掌握一切普遍真理的形象。反猶主義正是啟蒙這種極權的現實表現。“猶太人的生存和表現,使無法與其一致的普遍性產生了問題。”?所以在啟蒙看來,“猶太人不僅是模仿禁忌的攜帶者,還是那些沒有完全屈服的人”?。可以看出,猶太人身上一定存在著某種讓同一性忌憚的力量。這種力量是什么呢?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正是存在于猶太教傳統中的信仰,“它(猶太教——引者注) 只將希望與如下禁律聯系起來:即禁止把虛妄當作上帝,把有限當作無限,把謊言當作真理。”?也就是說,猶太教中存在一種清醒的自我認知,即思想是有限度的。所以,理性需要認識到自身的有限性。他們認為,認識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道路意味著一條“有規定的否定”之路,即每一個既定的思想環節都自我矛盾和自我瓦解,并走向思想的下一個環節?。也就是說,認識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并不把通過同一性體系抽象分析得到的結果當作無限普遍的事實,而是自覺認識到社會現象本身是歷史上諸多思想環節中介的結果,從而把握其真正的有限內容。只有這樣,理性才能夠成為人真正追求美好生活的手段,而不是純粹的手段。
這樣一種以人與世界和諧關系為基礎的、認識到自身有限性的理性強調的就不再是同一性和普遍性了,而是非同一性和特殊性。主觀理性以同一性原則的普遍有效性為基礎,通過抽象的概念、范疇來把握事物,將其構造成同一的內在體系。然而這種普遍有效性是以犧牲事物具體內容的豐富性和多樣性為代價的。事物呈現在主體面前的是抽象的既定內容,是僵硬的統一體,思想便因此成為對既定事實的言說,在現實中就被物化成為社會權力的工具。思想的物化意味著我們對社會現實和秩序的服從與接受。所以,一種積極的啟蒙理性強調的是非同一性和特殊性。非同一性解放主體對客體的統治關系,從而解放了由此而來的對主體自身的統治;特殊性還原事物本來的真實面目,恢復事物的流動與多樣。強調非同一性和特殊性并不意味著放棄同一性和普遍性,而是在同一性和普遍性的內容之間打開一條批判和反思的通道。在這個意義上,阿多諾的《否定辯證法》 是《啟蒙辯證法》 的接續發展。《否定辯證法》構建起了以非同一性為基礎的否定辯證法“體系”,開啟了打破同一性哲學體系的重要維度。
由上可知,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并不是對啟蒙持悲觀和絕望態度的反對者,而是熱情的支持者?。正如他們在《反猶主義要素》中補充的最后一節的最后一句話所說的那樣,“掌握著自身并發揮著力量的啟蒙本身,是有能力突破啟蒙的界限的”?。而《啟蒙辯證法》正是啟蒙的自我反思與救贖。正是這種自我反思與救贖成為社會批判理論不斷更新迭代的重要源泉,同時也為西方馬克思主義乃至西方左翼理論對現代性的審視提供了激進而不失希望的致思方向。對于全面開啟現代化新征程的我們來說,這種積極的啟蒙概念無疑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一方面,我們要堅持啟蒙所指引的現代化前進方向,另一方面,我們要以反思和救贖的積極態度去審視現代化進程。正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諾認為啟蒙自我毀滅原因在于現實一樣,啟蒙實現自我救贖最終也應該落到現實。馬克思說:“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一種積極啟蒙概念應該如何介入和改變現實?這個最重要的問題,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卻沒有明確回答。這或者正是在21 世紀重構新啟蒙的出發點。
注釋:
① 于爾根·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曹衛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 年版,第122 頁。
② 中文版《啟蒙辯證法》原文為“其中對啟蒙的批判,目的是想準備好一種實證的啟蒙概念,以便把它從與盲目統治的糾結之中解脫出來。”德文版《啟蒙辯證法》中“實證的”對應的是positiven 一詞,國內學者更多將其翻譯為“積極的”,如謝永康(2016 年)、王曉升(2014年)。根據對《啟蒙辯證法》的理解,此處采用的是謝永康《啟蒙辯證法與理性批判的潛能》 (《中國社會科學》2016 年第 7 期) 一文中的翻譯。
③④⑤⑥⑦⑧⑨?????????? 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多諾:《啟蒙辯證法——哲學斷片》,渠敬東、曹衛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年版,第3、1、3、81、82、81、212、3、6、4、11、5、38、188、174、20、217 頁。
⑩??? 羅爾夫·魏格豪斯: 《法蘭克福學派:歷史、理論政治影響》上冊,孟登迎、趙文、劉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437、439、454、432 頁。
?Max Horkheimer, Eclipse of Reas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2004, p.4.
? 阿爾布萊希特·維爾默:《論現代和后現代的辯證法——遵循阿多諾的理性判斷》,欽文譯,商務印書館2019 年版,第 168 頁。
?Anson Rabinbach, Why Were the Jews Sacrificed:The Place of Anti-Semitism in Dialectic Enlightenment, in New German Critique, 2000.
? 張雙利:《啟蒙與社會統治:再論〈啟蒙辯證法〉對權力的批判》,《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評論》,2013 年。
?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