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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回響(一)

2021-01-26 08:57:03常冬
花火A 2021年11期

常冬

第一章

入秋后,城市的天氣陰晴不定。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地面還有些泥濘。風(fēng)吹過,涼意撲面而來。

林書夏一下出租車,就接到舒雯打來的電話。

從她出家門到這刻,還不到半個小時,已經(jīng)是第五個電話了。

十一假期返校,校門口人來人往。

林書夏拖著行李箱,走到樹蔭下,接通電話輕輕地“喂”了一聲。

舒雯:“夏夏!我們差不多可以出發(fā)了!你到哪兒了?!”

林書夏:“剛到校門口?!?/p>

舒雯又問:“那我們在宿舍等你?”

“我到宿舍可能還要一會兒,”林書夏遲疑了一下,提議道,“不然你們先過去,我回宿舍放好行李,再去酒吧找你們?”

“不行,”舒雯立馬拒絕這個提議,開著玩笑,“你要一個人去酒吧,豈不是要被一路搭訕過來?這情況你招架得來嗎?”

她們這個專業(yè),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孩。

但林書夏在其中,依舊很突出。

膚色瓷白,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瓊鼻挺翹,下頜線條極其精致。

林書夏這會兒穿了條復(fù)古綠的連衣裙,款式簡單,卻極襯膚色。脖頸線條秀美,裸露在外的小腿筆直勻稱,腳踝纖瘦。

就連此刻,她站在校道旁打電話,有不少經(jīng)過的學(xué)生,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瞄,再欲蓋彌彰地轉(zhuǎn)開視線看向別處。

林書夏“噢”了聲,沒再堅持。

她看了一眼時間:“那我估計還要十分鐘,才能到宿舍。”

“沒事,”舒雯毫不在意地說,“我和初意等你就是了?!?/p>

半個月前,宜臨大學(xué)開學(xué)。

林書夏是新生,播音與主持專業(yè)。宿舍是四人寢,但報到那天班級只剩下她和舒雯、許初意三個女生還沒入住,就恰好組成三人寢。

這天正逢十一假期歸校的最后一天,幾個人便決定去酒吧聚聚。

而之所以會選在酒吧,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林書夏。

她們這個專業(yè)的人,無論是課上還是課下,都是個鬧騰不安分的主。

林書夏私下比較靜。

不談戀愛不打游戲不愛泡吧也不蹦迪……總而言之,播音生習(xí)以為常的娛樂項目,她都沒怎么參與過。

正因如此。

在宿舍第一次聚會的時候,舒雯便把地點定在了酒吧,說要帶她去見見世面。

宜臨大學(xué)是百年老校,占地面積極大,分為四個校區(qū)。六條主校道四通八達(dá),這其中,還分布著許多彎彎繞繞的小路。

林書夏不想讓舒雯她們等太久,放棄了一路平坦的主校道,抄了條小路。

小路出口正對著籃球場。

時值傍晚,學(xué)校的照明燈盡職盡責(zé)地站著,亮如白晝。

球場上的人不多,似乎是比賽結(jié)束了,圍觀群眾也開始稀稀拉拉地離開。

擦肩經(jīng)過幾個女生身邊時,林書夏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什么?!特地為陳燼來的,結(jié)果他根本沒上場!”

“好不容易在學(xué)校里遇到一次!我敢說一半的人都是特地過來看他的!”

“哎,我不是??!我看的是他的手!他手指賊長賊好看啊!未來女朋友有福了!”

“咦!你好色?。 ?/p>

“還說我呢?!你這個秒懂女孩??!”

“呃……”

女孩們鬧成一團(tuán),又忍不住看向話題里的中心人物。

林書夏順著她們的視線。

她的眼神跟著落在正前方的背影上。

男生黑發(fā)理得干凈利落。身材高大,挺拔而又清瘦,比例極好。

他正好走過路燈下,身上的T恤在燈下透光,隱隱能看到凹凸起伏的肩胛骨和流暢的身體線條。和周圍的人相比,顯得極為鶴立雞群。

他偏了下頭,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話。

聽不到具體說了些什么,能大概聽清他的聲音。低啞磁性,帶了點鼻音,聽著有些慵懶。

林書夏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男生垂落在身側(cè)的手。

白凈修長,骨節(jié)分明,掌骨凸起。

指甲修剪整齊干凈,指蓋末端有明顯的白色月牙。

是很好看的一雙手。

前方是個小拐彎。

盡頭便是男生宿舍,門外還立著“男生宿舍,女生止步”的小立牌,白色的。

男生的身影逐漸消失。

林書夏收回視線。

她將所有的討論都拋在身后,拎著行李箱快速離開。

酒吧叫“九點半”,距離學(xué)校很近。

從學(xué)校正門出去,沿街七八分鐘的路途,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酒吧的門面。

她們來得不算早,卡座和連同散座高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坐滿了人。

音樂聲起伏震耳。

正中央的舞池上,藍(lán)色聚光燈掃過每一張臉,全是年輕的面孔。

服務(wù)員給她們找了個散座,并遞上酒單。

林書夏容易醉,點了杯金湯力。百分之五的酒精度數(shù),是這酒吧里濃度最低的雞尾酒。

這邊酒剛上,林書夏輕抿了幾口,另外兩人早已一口悶了。

還額外點了其他不少酒。

林書夏看著桌面上的酒水,驚訝地問:“你們要喝這么多嗎?”

舒雯無所謂地聳肩:“哎呀,出來玩啊!”

林書夏有些擔(dān)憂:“后天要軍訓(xùn)了,你們還是別喝太多了。不然會頭痛的?!?/p>

舒雯擺擺手,示意自己聽進(jìn)去了。

舒雯坐不住,幾杯酒下肚后,和許初意兩個人躍躍欲試地要去跳舞,還不忘拉上林書夏。

“酒吧可是全世界最容易脫單的地方了?!笔骣┏謺氖沽藗€眼色,慫恿她,“咱長得這么漂亮,就該承擔(dān)起給帥氣小哥哥一個家的責(zé)任?!?/p>

“啊?”林書夏怔了一下,緊張地擺擺手,“那我還是不去了?!?/p>

舒雯被林書夏逗笑了:“我和你開玩笑的啦!走吧走吧?”

林書夏舍不得離開這座位。舒雯連拖帶哄,都沒能把人從座位上拉起來。

“你們?nèi)ゾ秃昧?,”林書夏指了指桌上的酒水,“總要留一個人看著酒水呀?!?/p>

“好吧,那我們跳一會兒就下來?!?/p>

酒吧音樂聲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熱浪,轟遍全身,讓人不自覺感到吵和渴。

林書夏伸手去拿酒杯。

初秋的季節(jié),酒水仍夾雜些許冰塊,沁出的水滴依附在杯上。

她的指尖摸到一片濡濕,有點涼。

學(xué)校到酒吧這段距離雖近,但也是走了快十分鐘,稍帶冰的酒水很解熱。

可這靜坐的幾分鐘里,酒吧內(nèi)充足的冷空氣一吹。

熱意瞬間轉(zhuǎn)換成寒冷。

林書夏正猶豫著要不要點杯熱牛奶,舒雯從舞池下來。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

林書夏抬眸看她。

舒雯比了個手勢:“我去放個水?!?/p>

“呃……”

見舒雯身體搖晃,林書夏下意識扶住她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吧?!?/p>

“不用,”舒雯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林書夏目送舒雯搖搖晃晃地離開后,點了杯熱牛奶。

吧臺大概第一次碰到來酒吧喝熱牛奶的,這單做得極慢。

慢到林書夏都感到一陣不對勁。

——舒雯居然還沒回來!

哪怕不怎么來酒吧,林書夏也知道——很多不懷好意的人,會蟄伏在酒吧內(nèi)“撿醉蝦”。

舒雯也不像很清醒的樣子。

林書夏拿起桌上舒雯的手機,朝她離開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到最盡頭。

走廊的燈光不甚明亮,比舞池的還要暗,像刷了一層蒙眬的濾鏡。

衛(wèi)生間的標(biāo)志高高地掛起,哪怕林書夏踮著腳,也只能看到個模糊的標(biāo)志,像是煙斗,又像是茶壺。

根本分不清男女。

林書夏試探地喊:“舒雯?”

“呃……”

沒有任何聲音。

她不死心:“舒雯,你在里面嗎?”

舞池那似乎又換了音樂,震耳欲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傳到這里,已經(jīng)快聽不清聲響。

世界好像突然安靜下來。

也是這一刻,林書夏清晰地捕捉到了衛(wèi)生間的丁點聲響。

來不及想太多。

身體比意識快一步行動,闖進(jìn)衛(wèi)生間。

里面燈光明亮,一覽無余。

空間十分寬敞,淡色格子瓷磚干凈透光,能嗅到淡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視線往上——

只是看了一眼,林書夏瞬間僵在原地。

這是男廁!

里面有人!

男生側(cè)對著林書夏站著。

他穿了件純黑色的薄夾克,個子很高。微低著頭,下頜線條流暢優(yōu)越,脖頸處有明顯起伏的脈絡(luò)。側(cè)臉看上去有幾分漠然。

待看清他的動作時,林書夏不受控制地捂著嘴往后趔趄了一步。

他,他……在解皮帶!

似乎是察覺到這輕微的動靜聲,那人側(cè)身偏頭,直直地看過來。

林書夏瞪大眼睛。

在一片聲色霓虹中看見了他的臉。

單眼皮,眼睛漆黑,眉骨深邃,鼻挺唇薄,五官清晰而立體。

他的睫毛不是很長,很細(xì)密。眼皮略窄,抬眼看人的時候壓出一道明顯的褶皺,無端生出一股凜冽。

林書夏睫毛一顫,垂下眼不敢多看。

“對不起,我……我過來找我朋友的,沒看清外面的標(biāo)志,不是故意闖進(jìn)來的?!?/p>

空氣凝結(jié),難得靜謐。

音樂聲不知何時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是熱烈的舞曲,鼓點撞擊著耳膜。

衛(wèi)生間卻靜悄悄的,好像聽不到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林書夏摸不清這刻的狀況。

她忍著羞赧抬眸。

男生仍保持著輕扣皮帶的動作。

他身材高,可微弓著腰也不顯佝僂。眼皮微掀,直勾勾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不走?是想留下來看?”

第二章

林書夏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話,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錯愕之余,眼底也染上疑惑。

“呃……”

留下來看?看什么?

而對方已經(jīng)收回視線,懶散地站著。

他似乎并不顧忌她還站在這里,手指微動,皮扣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這聲響,也讓林書夏頓時回味過來剛剛那句話。

這里是男衛(wèi)生間。

她站在這里,還能看什么?

林書夏滿臉熱意。

她沒敢再多逗留,又說了一句“對不起”,連忙轉(zhuǎn)身往外走。

林書夏剛出去,就碰上了從另一邊出來的舒雯。

“夏夏!你怎么在這里?”

“看你好久都沒回來,我過來找你?!?/p>

舒雯好奇地往她身后探:“那你怎么從那里出來了?!”

林書夏輕咳一聲:“我……沒注意看上面的標(biāo)志,走錯了?!?/p>

舒雯看她臉色自然,以為里面沒人,感嘆了一句:“幸好里面沒人,不然人家估計還以為遇到女變態(tài)了?!?/p>

“呃……”

剛剛那樣。

估計已經(jīng)被當(dāng)成女變態(tài)了。

林書夏這刻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見舒雯補好妝,急忙拉著人原路返回。

“走這么快干嗎?”舒雯一頓,突然緊張地纏上她的胳膊,“難道后面有東西追著我們?”

林書夏編了個理由:“我們過來這么久了,初意下來看不到我們會擔(dān)心的?!?/p>

舒雯松了口氣:“也是?!?/p>

她們剛坐回座位,許初意便從舞池里下來了。

熱牛奶不知什么時候被端上來,已經(jīng)有些涼了。離了視線的飲料,林書夏沒敢碰。

許初意問她們:“對了,我剛剛碰到我們班的同學(xué)。他們也在,問我們要不要過去一起玩?”

舒雯:“去唄。來酒吧就是人多才好玩?!?/p>

兩個人齊齊地看向唯一沒說話的人。

林書夏捏了捏手指。

都跟著出來了,不一起去,好像也說不過去。

于是點了點頭:“去吧?!?/p>

酒吧卡座。

陳燼倚著沙發(fā)靠背,滿眼寫滿困倦漠然。

他眉骨硬朗,不笑的時候有幾分不近人情,讓人不敢靠近。

肖揚和陳燼從初中玩到這刻,比起旁人,顯然沒這樣的顧慮。

他拎起酒杯湊過去:“你怎么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昨晚最后一天假期干壞事去了?”

陳燼瞥了陳燼一眼,懶得說話。

陳燼直起身,撈過桌上的煙盒,敲出一根叼進(jìn)嘴里。

旁邊有人跟肖揚搭話:“肖學(xué)長,我剛才遇到我同學(xué)了,她們待會兒也過來一起玩?!?/p>

“你同學(xué),那肯定都是美女吧?!”肖揚不正經(jīng)地笑了一下,抬頭,“哪里呢?”

那人伸手指了指,“走過來的那三個就是?!?/p>

卡座上的不少人跟著看了過去。

誰不愛看美女呢。

陳燼呼出一口煙,頭沒抬,一臉興致缺缺。

一旁的肖揚咂巴了兩聲,手肘頂了頂陳燼:“中間穿長裙那個漂亮又清純,你不看一眼?”

陳燼眼眸微垂,淡淡地嘲諷:“你眼里有不漂亮的?”

肖揚“嘶”了一聲,為自己辯解:“今天這個真不一樣,有點東西?!?/p>

他越看越覺得不對:“我怎么感覺,這臉看著有點兒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見過?!?/p>

陳燼身體往前。

陳燼伸手,碾著煙屁股摁滅在煙灰缸里。他稍一抬眸,就看到了肖揚說的人。

肖揚看了一會兒,顯然想起來了:“這不是書老師她女兒嗎?我記得你當(dāng)初去辦公室,人還給了你個創(chuàng)可貼。”

當(dāng)初陳燼被叫到辦公室,是頂著嘴角的傷進(jìn)去的。

結(jié)果出來的時候。

臉上罕見地貼了個創(chuàng)可貼。

沒等肖揚仔細(xì)詢問,辦公室門口就冒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兩只小手捧著幾十個創(chuàng)可貼,眼睛眨巴眨巴的。

“哥哥,你也要來一個創(chuàng)可貼嗎?我媽媽說貼了就不會痛了哦!”

肖揚記憶太深刻了。

畢竟能讓陳燼臉上貼那玩意的人,這世上估計就沒幾個。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肖揚感慨,“真是女大十大變!漂亮得差點沒認(rèn)出來?!?/p>

陳燼垂著眼,沒有說話。

他忽然想起剛剛林書夏在衛(wèi)生間的樣子。

整個人白得發(fā)光。雙眼皮,睫毛卷翹。眼睛清凌凌的,干凈又明潤。

她陡然瞪大眼睛,像森林里迷失的鹿。

肖揚第一次沒說錯。

是挺漂亮的。

舞臺上的聚光燈不斷地變幻顏色,掃過酒吧內(nèi)的每一寸角落。

照得人眼疼。

好不容易走到卡座。

林書夏抬手,伸著細(xì)白的指尖揉了揉眼睛,緩解一瞬間的酸澀。

耳邊傳來同學(xué)的聲音。

他招呼著走在前頭的舒雯和許初意坐下,突然“啊”了一聲:“這邊只剩下兩個位置了,書夏,你介意和其他人坐一起嗎?”

林書夏放下手,慢吞吞地回答:“我都可以。”

同學(xué)指了個方向,“那里有個空位,書夏,你就坐那里吧?”

林書夏剛?cè)嗤暄劬Γ矍暗氖澜缍际侵赜?。她緩了兩秒,待看清坐在沙發(fā)上的人,腳步一頓。

那人懶洋洋地靠著沙發(fā)背,黑色的外套放在一旁,身上只剩了件同色的T恤。

陳燼看到她的時候,稍微揚了下眉。

認(rèn)出她了。

見林書夏站著沒動,同學(xué)出聲:“書夏,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沒事。”

肖揚湊近陳燼,一臉嚴(yán)肅且小聲地問:“你對人家做什么了?一看到你都不敢過來了!”

他似乎回味過來什么,語氣確定:“我說你剛剛上個廁所怎么那么久,不會在廁所里面把人就地正法了吧?”

“滾,”陳燼淡笑了下,“這么短,你當(dāng)我是你?”

肖揚:“呃……”

不帶這樣人身攻擊啊。

肖揚見在陳燼這套不出答案,盯上了另一個主人公。

他看向林書夏,笑嘻嘻地問:“小學(xué)妹,我看你長得有點兒眼熟,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林書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沒有眼前這張臉。

肖揚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你讀小學(xué)的時候是不是去過宜臨附中???”

林書夏遲疑了一下:“我媽媽是那里的老師。”

“我想起來了!”肖揚夸張地一拍大腿,“我說你怎么這么眼熟呢?我好幾次看到書彤老師帶著你,我是她的學(xué)生,我們在辦公室見過的。”

林書夏仔細(xì)地看了他兩眼。

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開口:“對不起,我沒印象了?!?/p>

“沒事兒,忘了沒事?!?/p>

肖揚脫口而出:“只要你衛(wèi)生間的事沒忘就行。”

林書夏聲音一顫:“什……什么?”

這么尷尬的事情。

又多了一個人知道。

肖揚指了下陳燼,“你告訴哥哥,你和他在衛(wèi)生間都發(fā)生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覺得肖揚太聒噪了,還是被那句“哥哥”刺激到了。

陳燼“嘖”了一聲,從沙發(fā)靠背上直起身。就此中斷了肖揚和林書夏隔著他的交流。

林書夏隨著這個動作,將他的側(cè)臉,猝不及防地進(jìn)入自己的視線。

陳燼眼尾微挑,鼻梁高挺,下頜線條鋒利優(yōu)越。領(lǐng)口松松地搭著脖頸,鎖骨深深,凹凸分明。

林書夏收回視線。

她暗暗糾結(jié)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再解釋一遍。

“你好?!?/p>

林書夏剛出聲,瞬間被舞池里猛然拔高的音樂聲覆蓋。

但陳燼聽到了。

他偏頭看了過來:“嗯?”

陳燼的聲線磁沉低啞,有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林書夏躊躇了一下:“就是剛剛在……在衛(wèi)生間?!?/p>

她頓了頓,輕聲說道:“就是剛剛在衛(wèi)生間,我舍友喝醉了,我很擔(dān)心她,一時間沒注意到衛(wèi)生間上方的標(biāo)志。我不是故意闖進(jìn)去的?!?/p>

“啊?!?/p>

陳燼似乎才剛反應(yīng)過來,驚訝地看著她:“那個女變態(tài)是你?”

林書夏呆了一下:“你剛剛不是……”

不是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了嗎?

陳燼低笑了一下:“嗯,我怎么?”

林書夏反應(yīng)過來了。

——這人在逗她。

他剛剛挑眉的動作,明明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了。

還有她和舒雯在外面說的話,那句女變態(tài)。

他也聽到了!

林書夏抿了抿唇,腮幫子鼓鼓的。

羞恥又生氣。

她只想逃離這個位置。

最好是離旁邊的人遠(yuǎn)遠(yuǎn)的。

林書夏旁邊是沙發(fā)扶手,還有一絲空余。

林書夏目測了下位置,慢吞吞地龜速地往旁邊挪動。

林書夏剛坐進(jìn)去,就后悔了。

中央空調(diào)正對著她這一塊的位置。冷風(fēng)帶著寒意,順著腳踝往上攀爬,讓人禁不住瑟縮。

陳燼剛抽了煙,這會兒嗓子啞得很。

他拎過桌上倒?jié)M酒的酒杯,仰頭灌了幾口。脖頸拉長,喉結(jié)上下滾動。

他注意到一旁輕微的動靜。隨意地瞥了一眼。

女孩的身體往前傾。

別在耳后的黑發(fā)自然垂落,遮住她小半張臉,只露出小巧的鼻尖。

她的手掌輕輕地撩開裙擺,露出又細(xì)又直的一雙腿。

小腿白得像上好的瓷釉,在光下泛著玉一般的色澤,能看到上面青色的血管。

白皙纖細(xì)的指尖并攏,捂住了受冷發(fā)紅的踝骨,摩挲了兩下。一時也分不清,是小腿更白,還是那手指更白。

陳燼動作一頓,移開了眼。

林書夏卻在同一時刻捕捉到陳燼的目光。

她偏頭看了過來,五官在昏暗的燈下依舊清晰精致。

像是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林書夏有些迷茫地問:“怎么了?”

下一秒。

她眼前黑了一瞬。

一件黑色的夾克丟了過來。

準(zhǔn)確直接地罩在她的大腿上。

“你穿上。”陳燼說。

第三章

林書夏最先感受到的,是從大腿處涌上來的暖意。

初秋的長裙有些單薄,擋不住空調(diào)徑直吹來的冷風(fēng),凍得人頭皮發(fā)麻。夾克一罩,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但她也沒忘記。

這件夾克,是旁邊這人的。

林書夏捧起夾克,伸手遞給他:“你的外套?!?/p>

陳燼垂眸掃了她一眼:“你不是冷?”

林書夏攥著夾克的手指微縮。

她剛剛其實注意到了。

陳燼看著懶散不在乎,但還是有些小潔癖,并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明明桌上就放著煙盒,但和他相熟的那個男生還是選擇繞到對角去拆了一包新的。

所以哪怕聽到了那句“你穿上”,林書夏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聽錯了。

她坐在空調(diào)的下風(fēng)口,寒意無孔不入。

林書夏身體禁不住抖了一下,接受了陳燼的好意:“謝謝。”

陳燼挑了下眉,往后一靠。整個人倚著沙發(fā),沒再說話。

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模樣有幾分懶散。

陳燼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林書夏——那個在辦公室給他創(chuàng)可貼的小女孩。

性子比小時候安靜了很多。

書彤是初一的班主任,教語文的。那天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讓他放學(xué)去一趟辦公室。

他過去的時候,辦公室一片寂靜。

書彤不在,辦公椅上坐了個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羊角辮,穿了條粉色的小裙子。兩條白皙的蘿卜腿下垂,懸在半空晃啊晃。

“你是來找我媽媽的學(xué)生嗎?”她慢吞吞地說,“我媽媽……臨時開會去了。她說她馬上就回來了……讓你等等。”

大概是被囑咐要說這些話,林書夏一邊回想,一邊念得磕磕絆絆的。

林書夏好不容易說完了,又坐得端端正正,低頭做數(shù)學(xué)作業(yè)。

陳燼向來無所顧忌,拉過一旁的椅子,心安理得地在教師辦公室里玩手機。

兩個人相安無事也默不作聲地度過了十多分鐘。

這段時間,書彤也一直沒回來。

“哥哥,”小女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下筆,轉(zhuǎn)過身趴在椅背上定定地看著陳燼,指了指嘴角,“你這里怎么了,是受傷了嗎?”

陳燼懶得和小女孩說自己的事情。

“說了你也聽不懂,”他眉眼間略有不耐,“做你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

“我都做完了!”

林書夏把桌上的作業(yè)收進(jìn)小黃鴨書包里,伸著胖乎乎的小手,往鴨嘴里掏了掏。

她掏了一會兒,挖出了滿手的創(chuàng)可貼。有輕松熊的,海綿寶寶的,史努比的……粗略估計有幾十個,集郵似的。

“你痛不痛?”她鼻子和眉毛皺了皺,仿佛能切身感受到疼痛。

下一秒眼神又亮晶晶的。

“我媽媽說了,只要貼上創(chuàng)可貼就不會痛了哦?!?/p>

陳燼被逗得勾了下嘴角。

他牽扯到傷口,忍不住“嘶”了聲。

這傻瓜蛋。

這種拿來騙三歲小孩的話也信。

林書夏一個人坐在沙發(fā)角落里。

卡座上的人很多,好幾撥人在玩游戲,都在各玩各的。她不會玩,但看著別人玩倒還解悶。

“夏夏!”林書夏抬頭,就看到舒雯坐在對立角,朝她招了招手,“你快過來拍照。”

林書夏一走,肖揚立馬湊了過來。

“什么情況?!我有一天居然看到你的外套穿在別人身上!還是個女生!”

肖揚說著說著,忍不住控訴:“上次我去你公寓!酒灑了一身!也沒見你借兄弟我一件衣服!”

陳燼抬手按了兩下發(fā)僵的脖頸,沒什么多余的表情,淡聲道:“小姑娘覺得冷?!?/p>

肖揚:“呃……”

您還知道您是一個性冷淡嗎?

原來您還會關(guān)心小姑娘冷不冷?!

肖揚嘴角抽動。

他正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

是陳燼的。

看到上面的備注,肖揚噤聲。

陳燼拎起手機,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畢竟是宿舍第一次團(tuán)聚。

哪怕只是待在卡座的沙發(fā)上,幾個女孩還是不停地改變拍照的姿勢,拍下了幾十張不同的合照。

林書夏看了一眼時間,問道:“快十點半了,我們要回去嗎?”

宿舍樓明文規(guī)定了時間。

超過晚上十一點回來,就算晚歸。進(jìn)門要登記,還要上報給輔導(dǎo)員。

“行,我和初意去上個廁所?!?/p>

舒雯眼睛一瞥,看到林書夏身上的外套,提醒道:“你記得把外套還回去。”

林書夏“嗯”了一聲,脫下身上穿著的夾克。

林書夏手背拎著黑色的衣領(lǐng),伸手理了理上面被壓出來的夾克褶子。

陳燼抽煙時外套大約放得不遠(yuǎn),沾染了煙草味。

淡淡的,意外還有些好聞。

而在這之中,還夾雜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白茶香。

是她身上身體乳的味道。

林書夏頓時有些為難。

人家好心好意地借給她一件夾克,她還弄臟了。

她是不是應(yīng)該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外套帶回去洗一洗,再還給他。

“不好意思,你的外套我能——”

林書夏轉(zhuǎn)過身,在看到空蕩蕩的沙發(fā)一角后,聲音戛然而止。

人不在。

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

其他人也都不在,估計是在她們蹲在一起拍照的時候,去了舞池或者離開了。

桌上還放著不知道誰的一圈兒鑰匙,在燈下閃著光。

應(yīng)該還會回來的。

“你好?!狈?wù)員正好托著托盤經(jīng)過,見林書夏呆站著,問道,“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林書夏頓了頓:“有紙嗎?寫字的那種?!?/p>

服務(wù)員點頭:“稍等?!?/p>

等服務(wù)員拿來紙后。

林書夏從包里拿出筆,刷刷地寫下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又遞還給他。

“就是剛剛坐在那里的那個男生,黑發(fā)黑T……”

服務(wù)員一晚上都在往這兒送酒,多少有點兒印象。林書夏指了指位置,又大概描述了下對方的長相。

服務(wù)員似乎認(rèn)識他,驚訝地看著林書夏手里的外套:“燼哥的?”

林書夏想了想,好像有聽到別人叫他“阿燼”。

于是林書夏點點頭:“外套我?guī)Щ厝デ逑?,紙條上面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他覺得清洗不妥,也可以聯(lián)系我看怎么處理比較合適!麻煩你了!”

服務(wù)員接過紙:“好的,我會轉(zhuǎn)交給他?!?/p>

林書夏見事情解決了,松了一口氣,走到臨近門口的走廊等舒雯她們。

走廊很長。

盡頭有一扇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打開,冷風(fēng)隨之灌了進(jìn)來。

夾雜著一絲絲有若無的煙味。

林書夏默默地穿上外套。

陳燼的外套很大。

他穿上去寬寬松松的,袖子半截空蕩蕩的,長度直接蓋過大腿。

很暖和。

外面的天色越發(fā)暗了。

整座城市像是被裝進(jìn)了深藍(lán)色的幕布里,四四方方的。偶爾有霓虹掃過來,驟然照亮上方的天空。

叮咚一聲。

手機振動,是舒雯發(fā)來了消息。

舒雯:“初意肚子痛,可能要久一點?!?/p>

林書夏:“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去買點止痛藥?”

舒雯:“不用,上個廁所就能解決的事。”

林書夏低頭回復(fù),余光瞥到停在自己跟前的球鞋。

林書夏以為自己擋路了,也沒抬頭,只是下意識地往旁邊走了兩步。

黑色球鞋也跟了過來。

林書夏后知后覺地抬頭——

男生,大學(xué)生模樣。麥色的皮膚在酒精的泡發(fā)下變得通紅,眼睛稍顯渾濁。身上的酒味濃重。

他的聲音很沙啞:“美女,你一個人嗎?”

林書夏沒說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對方看到林書夏的動作,笑了起來:“幫個忙啊,美女。我玩游戲輸了,過來要你的手機號,給一個唄?”

林書夏抿唇。

她身體緊繃,握著手機的手指發(fā)白,有些不安。

“就給個手機號唄?!睂Ψ剿坪跏强闯鏊木执?,補充道,“你給了我就走,怎么樣?”

林書夏努力保持鎮(zhèn)定,平靜地“嗯”了一聲。

“黑球鞋”很意外:“真給我?”

林書夏答非所問,直接念出改動了幾個數(shù)字的號碼。

大概沒想到眼前眼睛烏黑一臉清純的女孩會騙人,他也沒撥通電話驗證,將手機收進(jìn)了褲兜里。

“晚上回去我給你打電話啊,記得接。”

林書夏沒回應(yīng)。

林書夏在看到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時,下意識地輕輕松了一口氣。

“哎,可我待會兒回去,我朋友要是不信這是你的手機號,我可怎么辦?”

“黑球鞋”突然又回過身來,盯著林書夏舔了舔唇,得寸進(jìn)尺地說:“要不美女你讓我親一下唄!我朋友在那邊都看著呢!親一下總不會是假的。”

林書夏透過他的肩膀,看到他口中所謂的朋友們。

就坐在不遠(yuǎn)處的卡座上,一群男生伸長脖子往這里張望,臉上掛著玩味的笑。

要號碼是假的。

最后這個要求,恐怕才是真的。

“我朋友們都夸你漂亮呢!親一下,再一起去喝個酒,怎么樣?”

林書夏握緊手機。在他瞇著眼睛湊上來的時候,轉(zhuǎn)頭就跑。

“哎?!薄昂谇蛐毙α?,“親一下而已!你跑什么啊?”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林書夏在胳膊被人從身后拽住的同時,看到了從走廊盡頭走出來的身影。

聚頂燈光線明亮,柔和地擦過他的側(cè)臉。

一半白,一半隱在黑暗中。

看不清表情,但渾身的氣壓似乎有些低。

顧不得多想。

林書夏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了一聲:“阿燼!”

陳燼的腳步一頓,直直地看了過來。

視線平靜淡漠。

陳燼在看到林書夏時,意外地?fù)P了揚眉。

林書夏往前走了兩步。

又被身后的手緊緊地禁錮在原地。

“黑球鞋”認(rèn)識陳燼。

一方面心里面忌憚他;另一方面,又不想放開手上的人。

于是不死心地試探道:“學(xué)長,你女朋友?”

陳燼沒搭理他,看向林書夏:“過來?!?/p>

“黑球鞋”:“呃……”

陳燼進(jìn)校三年了,身邊向來沒什么女生存在。

雖然不知道陳燼什么時候有了女朋友,但他開口的這一刻,這女生的身份也差不多確定了。

基本是女朋友沒跑了。

哪怕不認(rèn)識陳燼,可也聽說過某些關(guān)于他的傳聞。

聽說陳燼高三前曾把一個心理醫(yī)生打進(jìn)醫(yī)院,對方拿著驗傷報告揚言要把陳燼送進(jìn)監(jiān)獄,結(jié)果反倒自己進(jìn)了監(jiān)獄。

大家對此議論紛紛,猜測陳燼大概來頭不小。

前個新聞有圖有真相,后面這個……哪怕還沒被人證實,也的確沒人敢惹他。

“黑球鞋”打著圓場:“學(xué)長,不好意思啊!剛才喝了點酒有點上頭,改天出來吃個飯,我給賠罪。”

陳燼似乎這才注意到他。

他瞇起眼,視線落在對方身上。

下一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他黑眸沉沉,聲音也完全冷了下來。

“你手放哪?”

第四章

酒吧外馬路寬敞,不時有轎車疾馳而過,尾燈拉出一條飄逸的燈帶。

夜風(fēng)有些大,溫度卻比里面來得高些。

林書夏站在酒吧的屋檐下,垂著腦袋,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外套,脊背不自覺佝僂。心里面止不住地感到一陣后怕。

但也還記得。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恰好出現(xiàn),把她從酒吧內(nèi)帶出來,她這刻也不能站在這里吹冷風(fēng)。

林書夏緩了緩,從迷茫的狀態(tài)回過神。

林書夏稍一抬眸,就看到陳燼懶洋洋地倚著門,手里拿著手機把玩。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到林書夏發(fā)現(xiàn)了,陳燼泰然自若地和她保持著對視。

這讓林書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是先感謝一下他的解救?

還是要先問問——在看什么?

但陳燼沒給林書夏躊躇的時間。

陳燼收起手機,直起身走進(jìn)對面燈光明亮的羅森便利店。

過了一會兒,走了出來。

陳燼手里多了瓶飲料。

一路走到她面前。

陳燼淡聲說道:“手伸出來。”

“什么?”

林書夏看到陳燼似乎皺了下眉,急忙伸出手。

陳燼垂眸。

女孩的手指骨感纖細(xì),手心白凈,顏色略帶明潤。只是腕骨不受控制地微動,手腕連接著的手掌也跟著抖動。

林書夏也發(fā)現(xiàn)了。

她有些羞赧地想要把手縮回來,手心就被放了一個東西。

一瓶紅糖桂圓姜飲。

熱的。

冰涼的掌心像是浸泡在熱水里,慢慢地回溫。

林書夏睫毛顫了顫,聲音小小的:“謝謝。”

陳燼臉上原本沒什么表情。

他聽到這句話,有些好笑地問:“你一晚上要說幾次。”

其實也沒有很多次。

一次是這刻,一次就是外套。

想到外套……

林書夏抱著瓶身取暖,慢吞吞地開口:“我剛才想把外套還給你,但是沒看到你?!?/p>

“出去接了個電話?!标悹a說。

林書夏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外套好像有點臟了,我能把它帶回去洗一洗,再還給你嗎?”

陳燼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或者如果你介意,”林書夏認(rèn)真地說,“我去買一件新的還給你。”

陳燼不在意這個:“你想洗就洗。”

林書夏得到了他的回復(fù),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可以給我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林書夏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我好找個時間把衣服還給你?!?/p>

宜臨大學(xué)三千多畝地,占地面積極大。互相不認(rèn)識的兩個人,哪怕同處同一間大學(xué),可能一年也遇不上幾次。

雖說師出有名,但畢竟是第一次主動找人要微信。

林書夏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浮現(xiàn)淡淡的粉。

玻璃門隔絕了酒吧內(nèi)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空曠的道路偶爾閃過引擎聲。還有斜對面,羅森的自動門開合發(fā)出的叮咚聲。

可沒有陳燼的聲音。

林書夏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聲極低的笑。

尋著聲音抬頭——

眼前人垂著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繞了一圈,你是想要我的聯(lián)系方式?”

林書夏嘴唇張了張。

陳燼理解的意思和她所表達(dá)出來的,似乎并不一樣。

“不是的,”林書夏抓了下頭發(fā),局促地解釋,“是因為要把外套還給你——”

林書夏一頓,在陳燼的視線下硬著頭皮說道:“但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不用。”

除了聯(lián)系方式,還是有其他方法可以還外套。

只是有些麻煩。

“沒說不給?!标悹a倒是很好說話,“手機拿出來?!?/p>

林書夏從包里摸出手機。

黑屏了。

林書夏剛才和舒雯發(fā)消息的時候,信號格已經(jīng)亮起了最后的紅燈。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悄悄地自動關(guān)機了。

林書夏直直地看著他:“手機沒電了。但我剛才在酒吧里拿了紙,可以記在紙上嗎?”

酒吧外的燈光有些暗。女孩一張臉浸在暗色里,白得快接近透明。一側(cè)的頭發(fā)被別在耳后,耳垂薄軟潔白。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睫毛密而卷翹。仰著頭,眼巴巴地等他的意見。

陳燼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林書夏以為陳燼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陳燼喉嚨莫名有些癢,嗓音也是啞的:“嗯。”

林書夏松了口氣。

林書夏將便利貼擱在手掌中,拿著筆,慢慢地記下了他的手機號。

林書夏回到宿舍剛好十一點。

這個時間點,獨衛(wèi)的熱水已經(jīng)不算熱了。

林書夏怕著涼,簡單地洗漱一下出來了。只是還沒走出衛(wèi)生間,就聽到舒雯在外面叫了一聲,然后就是低低的交談聲。

她掛好浴巾。

出來就看到許初意湊在舒雯身旁,兩個人對著亮著屏的手機指指點點。

“夏夏,”舒雯朝林書夏招手,“你快過來看?!?/p>

林書夏走過去:“看什么呀?”

舒雯:“有人在投稿校園空間號,貼了你的照片。然后被人直接發(fā)到論壇。好像是因為坐在你旁邊的那個男生,論壇直接炸了。”

每所高校都有活躍在外的官方微博和公眾號,自然也有活躍在學(xué)生之間的校園空間號,專門用以接收學(xué)生的投稿。

比如詢問某個教授的期末掛科率;尋求脫單的戀愛投稿;假期的各種拼車信息……

舒雯刷到的,就是空間號的投稿。

“晚上在“九點半”遇到的小情侶,因為太配了,忍不住拍了張照片!希望他們能一直走下去!”

是林書夏和陳燼坐在沙發(fā)上的合照。

林書夏身上還穿著陳燼的那件外套。

照片拍得很取巧。

只他們兩個人入鏡,周圍糊成一片背景板,氣氛蒙眬而曖昧。

空間號是新建的,關(guān)注的人大多是新生,底下基本都是在喊“帥哥美女甜甜甜!”

但論壇上的帖,卻直接炸了。

理濤:“當(dāng)號稱性冷淡的宜大‘活招牌’有了女朋友,母豬是不是真的要上樹了?!”

一樓直接就是那張圖鎮(zhèn)樓。

“這這這……真的是我們學(xué)校的‘活招牌’陳燼?”

“是他是他就是他!當(dāng)初以一張招生宣傳照片拉爆報考率的‘活招牌’陳燼!”

“啊啊啊,我就是為他報考宜大的!說好的干凈禁欲‘陳火盡’呢!怎么就談戀愛了?!”

“聽說陳燼有潔癖??!女孩子這都穿上他的外套了,女朋友沒跑了啊。果然女朋友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美女勇氣可嘉啊,敢和陳燼在一起!”

“啊?有什么不敢的???陳燼長得這么帥,還是高考狀元!在一起簡直賺大了啊!”

“哦,你是外省來的新生吧?不知道正常。陳燼高中某年差點打死一個心理醫(yī)生,現(xiàn)場全是血。我記得宜臨一中貼吧里有視頻和照片,現(xiàn)在去找應(yīng)該還有!”

…………

林書夏一路看下來。

論壇內(nèi)說什么的都有。

有人說在精神病院看見過陳燼;也有人猜測,陳燼會不會哪天心情不爽家暴女朋友;還有人表示,自己不要命了也想和陳燼在一起。

林書夏抿了抿唇。

突然就想到這晚發(fā)生的事情。

陳燼總共幫了她兩次。

外套的事情,還讓陳燼和她牽扯上了關(guān)系。

林書夏抵在屏幕上的手指往下滑了滑,也看到最新的跟帖內(nèi)容。

“講真!小學(xué)妹這么弱不禁風(fēng),陳燼一拳就能打倒好幾個吧?在一起后真的不會一個不順眼家暴嗎?”

林書夏盯著這句話,目光微頓。

她并沒有和陳燼談戀愛。

家暴的理論也并不成立。

大家不應(yīng)該,拿著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用惡意無端去猜測他。

林書夏想了想。

林書夏手指點到內(nèi)容那一欄,不緊不慢地打字。

宜臨大學(xué)的校園論壇挺人性化的,發(fā)言者能自主選擇實名還是匿名狀態(tài)。

但畢竟要澄清的。

林書夏沒有猶豫的,點了實名。

然后發(fā)送。

“哈哈哈!”

酒吧東邊的卡座里,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大笑,然后是說話的聲音:“哎,阿燼。我活了二十一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夸你人好?!?/p>

陳燼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肖揚舉手做投降狀,還不忘把手機遞過去:“可不是我說的,是小學(xué)妹說的。就是晚上坐你旁邊、之前給過你創(chuàng)可貼的那個。”

陳燼接過手機,掃了一眼。

有兩條發(fā)布于前十分鐘的回復(fù)。

林書夏:“因為我的座位正好對著空調(diào)下風(fēng)口,所以陳燼才給了我那件外套。”

林書夏:“我們沒有在談戀愛,也不存在家暴。他人挺好的,我想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

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澄清。

但底下的言論就不那么正常了。

“樓上驚現(xiàn)陳燼女朋友本尊?!”

“我聽過無數(shù)女生夸陳燼長得帥,還是第一次見有女生夸他人好?!?/p>

“正牌女朋友和追求者能比?”

“那肯定沒法比啊。陳燼那種性格,一看就是只對女朋友溫柔。”

…………

從某一條開始,到最后越來越歪。

甚至直接斷定——陳燼就是在和林書夏談戀愛。

澄清帖一下子變味。

陳燼把手機丟給肖揚。

他靜默片刻,想到了林書夏在論壇上說的那些話。

陳燼往后一靠,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第五章

林書夏到了第二天一早,才知道這件事情。

昨天晚上在論壇發(fā)完那兩句話后,她就沒再多加關(guān)注,將手機放到一旁,早早地休息了。

只是林書夏怎么也沒想到,隔天的論壇風(fēng)向會變得這么奇怪?!

那兩句話明明就是澄清。

澄清她和陳燼的關(guān)系。以及從她的角度來看陳燼并不是別人口中的那種人。

可這些話,居然會變成別人眼底的秀恩愛。

林書夏拉開被子坐起來。

手機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臉上,能看到細(xì)小的絨毛。臉頰紅潤,發(fā)絲散落地貼著臉頰,眼睛瞪得瞪瞪的。

林書夏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這樣的情況。

要不要……再解釋一遍呢?

林書夏躊躇間,手機響了起來。

她的手指剛好抵在屏幕上,沒來得及看清備注,就滑了接通。

林書夏把手機貼在耳邊,慢吞吞地說:“喂?”

對面很快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夏夏,今天學(xué)校不用上課嗎?”

林書夏驚訝地“啊”了一聲,臉上帶笑,語氣也不自覺撒嬌起來。

“沒呢,媽媽。學(xué)校最近不上課,明天要開始軍訓(xùn)了,今天就讓我們先休息一天。”

他們這屆新生有些特殊。

報到的時間快接近國慶節(jié),校領(lǐng)導(dǎo)覺得隔著七天長假的軍訓(xùn)毫無意義。一拍板,當(dāng)即決定放假回來后再展開軍訓(xùn)。

“軍訓(xùn)要多喝點水,飯菜葷素搭配不要挑食。”林母又問,“錢還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轉(zhuǎn)一點。”

“不用不用?!绷謺能浡曊f道,“我上次給人配音還有一點錢,夠用?!?/p>

林母一頓:“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p>

林書夏笑著應(yīng)了聲“好”。

林書夏又和媽媽說了一些學(xué)校雜七雜八的事情。

舒雯早上被餓醒了,一起來就坐在底下啃辣鴨脖。

舒雯等林書夏掛斷電話了,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夏夏,你什么時候去配音的?都沒聽你說過?!?/p>

“暑假的時候。”林書夏從床上下來,“在家里好像也沒什么事,正好先鍛煉一下?!?/p>

“我們專業(yè)有好多學(xué)長學(xué)姐,都是上大學(xué)之后被老師推薦,才開始有機會接配音和主持活動。”舒雯感慨道,“你好厲害!”

“不是呀,”林書夏笑了一下,“也是老師推薦我才能去的,不是我自己的原因?!?/p>

“那也得你自己適合才行??!”舒雯說著,叫了兩聲,“我也想賺錢??!”

許初意在衛(wèi)生間刷牙,出來只聽到最后一句話,疑惑地問:“什么什么賺錢?誰發(fā)財了?!”

舒雯翻了個白眼:“發(fā)財你都趕不上熱乎的!”

“哎,不是,”許初意指著她,“我怎么感覺你這句話這么有味道。收回去!我不喜歡!”

林書夏被她們逗笑。

她揩去眼角的水漬,將手機放在桌上,拿著牙杯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學(xué)校在放假前上了三天的課。

林書夏洗漱完出來后,把課本攤開,咬著面包看了一會兒。

舒雯不經(jīng)意地一瞥,看到掛在椅背上的黑色夾克,“哎,我昨天晚上就想問你了!你怎么把那件夾克帶回來了?”

舒雯這一提醒。

林書夏記起自己還有件外套沒處理。

“我?guī)Щ貋硐匆幌隆!?/p>

林書夏拿起夾克,往陽臺走。

這會兒夾克的味道已經(jīng)不明顯了,只有一股衣服本身攜帶的纖維的味道。

林書夏打開洗衣機,把夾克丟了進(jìn)去。剛旋開洗衣液蓋子,就要往里面倒進(jìn)洗衣液時,她的動作突然一頓。

萬一衣服不能機洗,洗壞了呢?

林書夏放下洗衣液,走進(jìn)寢室拿出手機。

那張寫著他電話號碼的紙條就靜靜地躺在桌上,她低著頭,對著紙條慢慢地輸入數(shù)字。

“嘟嘟——”響了幾聲。

沒人接。

可能是在忙,沒看手機。

林書夏腮幫子鼓了一下。

那就只能手洗了。

陳燼這會兒不在學(xué)校。

昨晚從酒吧離開后,陳燼直接回了公寓。睡到下午才起床,開車去了郊區(qū)外的療養(yǎng)院。

陳燼把車停在停車場,輕車熟路地上了四樓。

護(hù)工早已等在了電梯門外,看見他,急忙迎了上來。

“昨天精神好多了,吵著要見你,我才會給你打那個電話。今天一早上沒看到你,臉色不太好看,勸了她好一會兒才愿意去午休。”

陳燼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沒開口說話。

只是跟著護(hù)工往前走。

護(hù)工嘆了口氣:“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你媽媽清醒的時候,其實也挺掛念你的?!?/p>

護(hù)工話音剛落,已經(jīng)走到了倒數(shù)第三間病房。

陳燼隔著門上的觀察窗口,能將里面盡收眼底。穿著藍(lán)白色條紋病服的女人,坐在病床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像座雕塑,一動不動。

護(hù)工輕輕地推開門,怕驚嚇?biāo)骸爸芙悖憧凑l來了?”

被叫到的人怔了一下,慢吞吞地轉(zhuǎn)過頭來。

她看到陳燼的模樣,像是認(rèn)出這是誰,嘴唇不自然地嗡動,眼睛有濕濕的水花。

護(hù)工貼心地合上門。

“阿……阿燼?!?/p>

女人艱難地開口,朝他招了招手。

陳燼頓了兩秒,走過去。

他們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你為什么不走近一點?你是不是在怪媽媽?媽媽上次不是故意要這樣對你的?!?/p>

女人自言自語了一會兒,眨了眨眼期待地看他:“你爸爸呢,為什么不和你一起來看我?”

陳燼斂眸:“你忘了他去哪了。”

“去哪了,去哪了?”記憶隨著這句話變得清明,剛才還憔悴的面容突然猙獰了一下,“狐貍精……”

陳燼眼神平靜地看著她。

像是打開了什么禁忌開關(guān),她猛地沖上來,死死地掐住陳燼,尖銳的指甲跟著深深地陷進(jìn)脖頸:“去死去死!你為什么不去死?!”

守在門外的護(hù)工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動靜,急忙推開門進(jìn)來。

護(hù)工看到門內(nèi)的情況,連忙叫護(hù)士打鎮(zhèn)靜劑,又輕聲安撫人睡下。

病房內(nèi)恢復(fù)了安靜,只能聽到床上人淺淺的呼吸聲。

護(hù)工不贊同地看著陳燼:“她現(xiàn)在是病人,你就不能順著她說話?

陳燼摸了下脖頸。

刺刺麻麻的痛,沒想到還流血了。

護(hù)工注意到了:“你脖子那里,要不要找個護(hù)士處理一下?”

陳燼食指和拇指并攏捻了一下,也不在意,語氣還很平靜:“沒事?!?/p>

陳燼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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