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中的海鷗

杜輝

1

大魚反復打碎

自身繁瑣的鱗片

起重機醒來

耶穌和自由女神

從渾濁氣象里

伸出右手

海灣的白皮鞋

在水天相接處起舞

汽笛聲重復

海鷗的低矮飛行

荒蕪扁平且刺耳

昏暗也是一種秩序

2

座頭鯨的巨大下頜：

藍油漆木船，返航

長辮子女人唱歌

她九月的花襯衫，綻放

月亮盲歌手

用鷗翅多邊形指出星座

弱光里，潔白的身體燃燒

3

一枚細小的卵

在玻璃中上升

即將萌發的理性

夜航燈忽明忽滅

時間是連接虛與實的

唯一繩索

潮汐反復計算

古老航道與海灣沙數

擺渡靠岸

鋼鐵的慣性截止

鷗鳴在空氣里相互譏諷

4

力矩如何產生美感？

“暴風雨抓住了”①

這些水泥懸臂

垂直激流擊碎

窗口建造中的鋼鐵幾何

棧道緘口不言

直至萬能之虹

用巨大脖頸取水

鷗群肆意填補

船桅頂端

世界的巨大空白

5

十二個男人揮舞舊漁網

橘色圓球形漂浮

在水面跳動

北風微咸

不經意間，云朵溜走了

花園的柔軟心臟

在無花果樹上隨風跳動

所有寶石

都被天狼星擒獲：

海鷗的圓眼睛

6

拉美西斯二世

深居簡出

失戀的法老怕光

海鷗匿于陌生原野

記憶里的飛行，窄而長

船舷吃水線

與廢棄木棧橋

始終靜止

冰層之上的鳴叫

無法喚醒冬眠里的肥胖馬達

7

虛假皺紋，在腦海里犁行

誰正老去

鏡頭試圖捕捉

不斷逃跑的晝與夜

那么徒勞：

圖像中無法安裝更多風景

高架路一側

雨滴里的海鷗越來越大

8

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深瀨昌久老了

海邊凌亂的少女老了

鴉群老了

月亮的白爪印老了

風也老了

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鷗跡老了

防洪堤老了

木柵欄老了

黑白斑馬線老了

雪鸮的深色條紋也老了

9

河道枯萎

冬天爬進鐵房子

黑男人沉入紅沙發

手勢里長出

海鷗的斐波那契盤旋

孩子用碎玻璃

拼接散落的光線

干燥槐樹下

落寞郵筒邊

有兩只肥胖鴕鳥

他們的印第安頭飾

互相靠近

10

松散黃昏

以橘色腳站立

粗暴的北風

脅迫萬物修筑影子

鷗群無處歇腳

紅雨衣在巷子里穿梭

電臺孤單而嘶啞

一球懸鈴木的果實

從稀疏天堂墜落

生銹欄桿上

藍色翠鳥的擬態

正在變成真實

11

陽光自屋頂條紋間升起

像翻過一頁頁書

年老園丁收割艾草

草茬蒼白而整齊

院子也似乎被修改了一些

女主播，在屏幕右上方

狹小空地里

用海鷗肢體語言

描述一個不必要的事件

12

洋槐花開在人群

狹小的視野里

舌頭泥濘且陌生

碧綠云朵下

兒童的喧鬧休止

蛙聲毫不掩飾

海鷗溫柔推開

細雨的傾斜手勢

在熟練軌跡中

倒空舊相冊

只為遇到底部

一對潔白的肩膀

注：①博納富瓦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