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原

妙語

上天給了它一個倔強的名字

跳過絲瓜扁豆西紅柿

揪出夾縫里的草

混在果實當中

爭陽光，爭養分，爭一切出頭機會——

走出地下通道的民工也是這樣

腰系保險繩，身體和明天懸在半空

為大樓涂抹顏色

整個夏季爬高就低，不斷冒出來

自顧自，開花結籽

長硬骨頭

它彎著腰身，承受暴雨、烈日

石頭天生隱忍，刀劈斧鑿

剝脫一層，又顯露一層——

良善之心被堅硬的表皮包裹，只能

靠輪廓和想象

復原眉眼和表情

時間也是刀斧，假借風雨吞沒棱角

并繼續掠奪剩余的部分

它彎著腰身

不給自己申辯的機會，路過的每個人

都會從殘留的花紋里撫觸到

曾經的自己

永遠站著搖晃的葉片

無形的手從它身上翻出

日出和黃昏，又繼續翻找別的什么

碧綠焦黃碎裂，從枝頭到地面

時間的嫩芽從容改變

而鐘擺從未停止晃動

它不知道自己是最小的日歷

黑夜撕去最后一張，又會在春天

重新抽出

只是很多別離，很多別離不知道

還會不會相逢

它在等候什么

汽笛聲壓彎的木槿花

又抬起頭，“曾經也叫朝顏”

在王這么書里看到這句

它和牽?；ǚ窒磉^同一個名字

我們也漫不經心，一起浪費過的時日

有些事物成為曾經，如同火車

不是再次出發的那輛

“槿花一朝夢”

相識的人一直在告別

又不斷再相見

漩渦掀起，風暴遠遠沒有消失

秋天一定在努力地忘記著

撿著落葉，又拾起昨天

話題里的雛雞，林陰道

隨手可摘的報春花

背景是大森林，小木屋，隱匿的

歡愛，春色比這更迷人

怎樣的春色，勞倫斯在信箋上寫到

雨澆滅花，又澆滅葉子

它看著我們坐下來，輪番拍打

麻木的腿腳

后來是我們，隔著玻璃窗聽雨

越來越衰老，不動聲色

就挪動了位置

一位少年去摘蘋果樹上的燈

緊握梯子低處空白

我們茫然四顧

只在意角度傾斜的牢固性和陰影流動

在身上打開缺口

重量集中在最頂端，注意力也是

很多時候，不知道落葉堆積

更接近天空

枝杈稀疏，“光也眷顧了我”

愛情是寒冷的回憶

離開的首先是露珠，如同來時那樣

悄無聲息，其次是蜜蜂——

顏色和香氣乘著它的翅膀

花瓣遇見合適的風

只剩月季花枝孤零零

舉著空酒杯

這個下午，我目睹了風暴形成的

整個過程

如果順著花枝返過來，就會遇到我

手里只剩下刺

尖銳的冷，無法描述

如果夢里真有落雪

夢境斷裂是個意外

有時候，一場修補

需要的不是松針，也不是光線

風的頻仍讓人忽略細節

隔墻的香可能是杏，也可能是梅

一生中有很多這樣的時刻

這次，敲門的不是風

門外的人又一次白了頭

是另一個意外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

隔著鋁箔，在藥片上標記1、2、3……

遺忘需要提前刻畫

即將來臨的時間

舅媽正噴灑花生苗，用1000：1的呋喃丹

根治葉面蚜蟲

看得見的危險可以從容

對抗，我們卻無法刨開

所有的土壤——

地下5厘米，核桃蟲肥肥嫩嫩

正覬覦大片根須

珍貴的人世，越解救

越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