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圣-桑《貝多芬主題變奏曲》

文/ 傅 紅

今年是貝多芬250周年誕辰。兩個世紀以來，人們用不同的方式緬懷著這位音樂圣人。貝多芬對世人的影響超越了國界，超越了時代。而今天，我想說說法國浪漫派作曲家卡米爾·圣-桑是如何用自己的音樂來紀念這位先人的，以及我們現代人又該如何解讀、演奏圣-桑的音樂語匯。

在正式開始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了解一下這位浪漫派時期的作曲家。圣-桑1835年出生于法國巴黎。他不僅是多產的作曲家，還是卓越的管風琴家、鋼琴家、指揮家。作為管風琴家，他擁有超常的即興表演才能，被李斯特稱為“最偉大的管風琴演奏家”；作為鋼琴家，他10歲便第一次公開演出，并能演奏貝多芬的全部三十二首奏鳴曲，可謂名副其實的神童，并且后來還得到李斯特的真傳；作為指揮家，他是法國民族音樂協會的創始人之一，前往各國演出；作為作曲家，他推崇瓦格納。瓦格納曾在1860年說過：“ 他（圣-桑）會背我所有的總譜。”然而圣-桑有著自己的創作風格：集浪漫與傳統古典于一體，明顯的沙龍氣息，音樂形象鮮明易懂，旋律華麗、優美、流暢，和聲精致、典雅，結構工整、細致，創作技巧純熟，樂隊作品尤以富于色彩的配器著稱。然而他的才能與興趣不僅僅在音樂方面，他還是一位數學家，同時對地質學、考古學、植物學和昆蟲學有過研究，曾撰寫過關于聲學、巫術科學、羅馬劇院裝修及古老樂器的學術文章，還寫過哲學著作，出版過詩集，等等。

INTERPRETATION OF VARIATIONS SUR UN THèME DE BEETHOVEN BY SAINT-SA?NS

圣-桑的《貝多芬主題變奏曲》（作品3 5）是用貝多芬作品3 1 之3 的第三樂章“小步舞曲”（Menuetto，Moderato e grazioso）的中段作為主題，為雙鋼琴創作的一首變奏曲。全曲由引子、主題、九個變奏、間奏及尾聲組成，演奏時長約18分鐘。引子是由第一鋼琴引用貝多芬“小步舞曲”三聲中部的大跨度跳躍動機（見例1），將其變為節拍，留在原調降E大調上，低音區以跳音八度進入，猶如交響樂隊中的低音提琴的撥弦，嚴肅、方整、“古典”（見例2）。當第一鋼琴在第3小節落在了降E大調的六音C上時，第二鋼琴以C大調琶音松散地打斷了第一鋼琴嚴肅的氣氛，像是想要說：“我來了，我不是古典……”緊接著第一鋼琴不顧第二鋼琴的“干擾”，仍舊繼續著前面的“莊嚴”，卻第二次被第二鋼琴用D大調琶音懶洋洋地攔下，意思似是：“請呼吸一下浪漫的氣息。”在短暫的“角逐”后，第一鋼琴“扳回”局面，使音樂回到“正規的秩序”上，兩架鋼琴攜手步入和諧的主題。

例1 貝多芬，作品31 之3，第三樂章三聲中部主題

例2 圣-桑《貝多芬主題變奏曲》主題

主題，Tempo di Minuetto，幾乎完全再現貝多芬“小步舞曲”的三聲中部，弱起的和弦大跨度跳躍，優雅、從容；四聲部合唱式連奏，和諧、對稱；每句的終止式都是f，有力、肯定，不愧是三聲中部的經典范例。圣-桑用雙鋼琴對話的形式將貝多芬主題十分巧妙地均分給兩架鋼琴，使主題仍保持古典的平衡而又顯得靈活不單調，并在四處樂句結束的地方以齊奏加強了陣勢，增添了合奏效果。

接下去的第一至六變奏，圣-桑延用貝多芬三聲中部的結構，調性與和聲也與主題無異，但每個變奏卻換了一副面目，有著不同的音樂形象。第一變奏，Allegro，十六分音符琶音和裝飾性的跑動與八分音符跳音，輕盈、精致、活躍，僅速度就已明顯區別于主題“小步舞曲”。圣-桑利用兩架鋼琴進行對話，你一言，我一語，讓音樂一下子從主題嚴肅氣氛中松弛了下來，令人感到法式的輕描淡寫與放松，盡顯沙龍氣息。演奏時應控制好手臂，不使其分量加到手指上，而手腕則要靈活的帶動手指，使手指輕巧靈動。

第二變奏速度舒緩下來，八分音符帶出抒情、柔和、纏綿的旋律，中音區溫暖、深情，高音區柔美、甜潤，低音區濃厚、深沉，如歌、如訴。無論是兩架鋼琴平行線條，還是一架鋼琴上的八度，都需要有明確的語氣與線條走向，并且配合柔軟的手指和敏銳的顫音踏板以達到連奏的效果。

如果說要把這首作品分為三大段，那么從引子到第六變奏結束可以作為第一段。在這些變奏之間沒有過長的間隔，幾乎是連貫的演奏。而第六變奏結束后可以稍做停頓，圣-桑在此處寫了一小節的休止，并在休止符上標上了一個延長記號，這也是為下一個變奏作充分的準備。第七變奏《葬禮進行曲》為中板速度，但可以確定，這不是一首傳統意義上的“葬禮進行曲”。它的調性由之前的降E大調轉到了關系小調c小調。沉重、穩而緩的腳步被作曲家以固定低音的寫作手法交給第二鋼琴呈現。這里，圣-桑在每個音符上都標了一個跳音記號，但都不應演奏得過于像跳音，而應更像頓音的奏法來演奏，這樣會更符合樂曲氣氛的要求。第一鋼琴在兩個小節后用三度二分音符，大跨度自下而上連奏的方式“削弱”（這個形容可能 有點兒太客氣，說“扭曲”更為合適）第二鋼琴用固定低音制造出的嚴肅氣氛，使音樂頓時變得怪異甚至滑稽。此變奏的結構仍然十分工整，共八句句型相同的樂句，音高依次向上升高并且由p直至f，就像這變異的葬禮隊伍由遠而近來到面前，繼而又從眼前漸漸遠去。在高潮處，作曲家將樂句音型倒置，變成自上而下，安排得十分巧妙，儼然是一首幽默版的“葬禮進行曲”。

這是一首極具演奏效果的雙鋼琴作品。圣-桑用他浪漫的情懷，富有色彩、充滿幻想、大膽夸張的手法及完美的創作技巧，巧妙融合了兩種風格，并以他獨特的思維方式紀念前輩大師。然而，有時他的音樂會被音樂學家冠以“不夠深刻”“有點兒膚淺”“音樂平淡”“沒有思想”“僅供娛樂”等說法。也許這些說法并非全無根據，但是不可否認，圣-桑的音樂生動、優美、幽默、輕松，為大眾所喜愛——曾經是，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