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長方玄初的奮斗人生

方玄初先生曾任我的母校北京景山學校的校長，如今年過九旬。1961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簡稱中青社）出版敢峰撰寫的《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敢峰是方玄初先生的筆名。

撰寫出版《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

2005年1月，中青社出版原景山學校教師孟福謙以筆名舒風撰寫的《人比山高——敢峰的理念和人生》（簡稱人比山高），披露了《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的出版始末：

1959年夏，我國經濟出現困難局面，時任團中央書記的胡耀邦指示中青社應出版一本對青年人進行“理想、志氣和艱苦奮斗”教育的書。“青年讀物編輯室”的編輯們在討論作者人選時，年輕編輯林君雄提議：“《中國青年報》和《中國青年》雜志經常發表敢峰的思想評論，他的文章既有思想高度又富有知識性，我們何不請他寫？”起初林君雄以為敢峰是位閱歷很深的老干部、老學者，見面才發現在中宣部教育處工作的敢峰是位只比他大4歲的年輕人。敢峰這年冬天剛起筆寫了個開頭，第二年春節后就被抽出幫助籌建北京景山學校，有時還給報刊寫稿和參加會議，斷斷續續到1960年8月完稿。1961年8月，中青社出版敢峰的《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副標題是“談理想、志氣和艱苦奮斗”。全書6萬字分3章：崇高的共產主義理想、偉大的革命志氣、艱苦奮斗——實現偉大理想的道路。作者列舉事例，用嚴密的邏輯和詩一般的語言為青年人描述了人生奮斗之路和美好未來。在當時精神物質都極端貧乏的年代，受到廣大青年歡迎。從1961年到1964年先后印刷8次，共150萬冊，仍供不應求。許多省、市干脆把該書紙版拿去自己印刷，同時還出版了少數民族文字和盲文版本。當時的青年榜樣雷鋒和王杰在自己的日記中摘錄書中許多警句，比如雷鋒“做革命的螺絲釘”和王杰“愿做革命的良種”等詞語都源自該書。

胡耀邦在“文革”后贊揚它是一本好的青年讀物，應推薦給廣大讀者。中青社為此又多次翻印，總數達400萬冊，可見其生命力和在讀者中的影響。

創辦北京景山學校

1960年5月4日北京景山學校成立，校址在景山公園附近騎河樓（后遷至燈市口），最初生源主要來自東高房小學和九十一中，方玄初成為這所實驗學校首任校長。

既為實驗，自然非同一般：學校由中宣部主辦。中宣部秘書長童大林常為學校出謀劃策，排憂解難;組織挑選與個人自愿結合，廣招熱心教改的各路人才。除調中宣部教育處方玄初任校長、教育處龍臥流自愿到校任教外，北師大為主的一些大學老師也屈尊來校教書;注重教學質量，掌握教學主動權。以學生為主體，學校自編教材;縮短教育時間，把中小學12年教育改為9年。立志教改的教學團隊、全新的教育理念與教學方法，加上特殊的政策傾斜，使景山學校在“文革”前即躋身全國名校行列。

我在孔夫子網上看到一份方校長親筆填寫的簡歷：“方玄初，曾用名方啟華（中、小學生時代）;筆名：敢峰;出生日期：1929年1月17日;出生地：湖北（武）漢市武昌;祖籍：湖北黃陂塔耳港八家垇村。”舒風在《人比山高》里介紹，方校長小時候既上過公學，也讀過私塾，1950年7月從武昌華中大學中文系畢業。1949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外圍組織，1950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大學畢業在武漢中南局教育處工作，1954年10月調中宣部教育處。在此期間，他不但主編《毛澤東同志論教育工作》，還發表大量雜文和思想評論。從各方面來看，方玄初是校長合適人選。舒風記述了方校長與書記賀鴻琛、傅寶珍、楊玉琴、謝雪萍等領導班子成員默契配合，團結全校教職員工挑戰傳統觀念，勇于教改的事跡。他平易近人關心同事的故事，感人至深。

1960年，我從東高房小學轉入景山學校。學校強項是外語和語文，實驗班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外語，英語教師李中、方碧輝、方晶、黃國材等皆為一時之選。語文是學校拳頭產品，教師自編《兒童學現代文》《兒童學文言文》等教材各具特色。朱自清《春》與《荷塘月色》，孫犁《白洋淀記事》等飽含真實細膩情感的散文讓人難忘。當時三年級以上學生每周要當堂完成一篇作文，學校提出“立下愚公志，攻上作文山”，經常舉辦作文比賽。優秀作文被編輯成冊，觀摩學習。1964年，景山學校語文教材中的文言文遭到社會上一些人反對，認為文言文既難學又宣揚封建文化，應該取消。方校長面對壓力組織學校教師針對上述論調進行反駁，堅持文言文教學，讓學生在記憶力最好的“黃金時期”學習外語和文言文，打下終身受益的“童子功”。

1978年4月28日，教育部批準景山學校馬淑珍（語文）、鄭俊選（數學）、方碧輝（英語）3人為我國首批“特級教師”。這既是她們自身努力的結果，也與方校長等領導注重選拔培養人才有密切關系，更是對景山學校教改實踐的肯定。

無限風光在險峰

長期以來，在景山學校師生中流傳著“敢峰，敢峰，敢攀高峰”的說法。面對社會變化和一系列工作調動，方校長不畏困難，勇于承擔，不斷探索。

1973年，方校長離開了他多年耕耘的景山學校，到國務院科教組《教育革命通訊》編輯部工作。“文革”后他負責編輯《人民教育》和《人才》雜志，1982年6月調北京市委宣傳部任副部長，1986底到北京社科院任院長兼黨組書記。1989年，他離而不休，在社科聯工作到1995年才徹底離休。1990年代中期，他創辦北京市力邁學校，立志攀登21世紀基礎教育高峰。舒風在《人比山高》前言記述，方校長不但是教育家，還長于寫詩，以詩記人，以詩言志。更奇的是，從1980年代初開始，他利用業余時間向數學進軍，出版了兩部論證“四色定理”的專著，而后又向數學王冠上的明珠“哥德巴赫猜想”進軍。

我在景山學校時與方校長有過一次近距離接觸。兒時頑劣，班主任楊德芳在我10歲時的《小學生手冊》里有如下記錄：“上課不專心聽講，數學作業常不完成;和同學不夠團結，愛打架，不能虛心接受意見，由于幾次影響課堂紀律被叫到校長辦公室去談話。”“經常遲到，自由散漫;愛隨便下位子和搭話岔;有時上課睡覺，中午不愛休息亂跑，影響下午聽課效果。”當時方校長跟我說了些什么已經忘了，只記得我態度依然囂張，以致連一貫溫和耐心的方校長都忍不住氣得直拍桌子。

2018年9月15日，為“慶祝教師節暨賀方校長九十壽辰”，原景山師生85人相聚車公莊某酒樓。方校長與游銘均、劉曼華、周正奎、汪童年等20位教師趕來參加。方校長雖步履蹣跚，卻堅持站著講話半個多小時，依然熱情洋溢、慷慨激昂，充滿詩人情懷。我為自己兒時行為向方校長道歉，他說：“你還不是最淘的。”他的女兒方小翔在旁邊說：“我爸爸其實挺喜歡淘氣學生，覺得他們聰明，對老師有感情。后來去看望他的反而多是那些當年淘氣的學生。”我拿出1962年10月二版三印的《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請方校長簽名。他沉吟片刻，用圓珠筆剛勁有力地在扉頁寫下：“姚小平校友留念人生有三寶：立志、好學、奮斗。敢峰2018年9月15日。”我在《人比山高》封底看到方校長說過同樣的話，并有進一步解釋：“人無志不立，無學難行，不奮斗怎能開辟人世間的大道？”此言可謂方校長人生經驗的總結。

2019年4月1日，本文初稿完成發于朋友圈，景山學校的苑老師看到后轉發方校長。7月31日，方校長回復苑老師：“轉發給我的姚（小）平文和小濟的信，我都看了。謝謝！慚愧啊！校長向學生拍桌子，這是無能的表現。回想起來，當年因無能而出丑的事，還多著呢。人都是穿開襠褲長大的。當年我當校長，也是穿著開襠褲搞改革實驗，算是校長中不安分的一個淘氣校長吧！淘氣校長遇到淘氣學生沒轍了，于是就演出了拍桌子那么一幕。”

方校長心胸開闊，不計前嫌，讓我感動。他和景山學校老師們的培育之恩，終身難忘。